第十二章 傷疤
周萌如此直接坦白的回答，讓方圖南和景羽，都始料未及。
“你……你全都知道？那陳樹呢？你也記得她是誰嗎？”方圖南急切問道。
周萌輕輕點頭。
“所以，那兩次警告信息，也是你留給我的？”
這個問題，卻是讓周萌神情茫然。
“什么警告？”
“不是你？那拆字游戲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知道，在夢中穿越時空的事？”
“是樹姐她……”
周萌抬手攏了攏頭發(fā)，垂下眼簾。
“大概一個星期前，樹姐她……回來了永安，剛下火車，就第一個聯(lián)系了我?！?p> “自從大學畢業(yè)后，她考去寧州讀研究生，就再也沒回過老家，期間我和她，也一直只在網(wǎng)上保持聯(lián)系。”
“七年了，我們終于又見面了，她還是那么漂亮，只是氣色很不好，不知道是生了病，還是單純工作太勞累。”
“我也沒敢問她，因為你們也能看見，我自己……生活過的很凄慘，甚至因為要照顧孩子，生活費也緊迫，都沒法請她在飯店吃頓像樣的飯，只是買了火鍋食材回家來吃?！?p> 說到這里，周萌神色有些凄然，喉頭也有些哽咽。
方圖南不由得嘆息，起身把沒喝的茶捧給周萌，輕聲安慰道：“老同學，這真的沒什么，是人都會有低谷難坎，總會好起來的。”
“嗯，謝謝，但是……那天晚上，我……我做了很惡心討厭的行為?！?p> 周萌咽了一口茶，眼圈泛紅，雙眸滿是內(nèi)疚的愧色。
“那天晚上在我家，因為不想提起我前夫出軌，狼狽離婚的丟人事，我也一直沒敢問樹姐的近況，就只是說著從前，然后一直喝酒?！?p> “可能是因為喝醉了吧，離婚后這一年多，我心中一直憋屈著的傷心怨氣，忍不住借著酒勁兒，爆發(fā)宣泄了出來，我嚎啕大哭著對樹姐抱怨，我是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嗎？為什么淪落到這種境地？”
“樹姐她一直在努力安慰我，可我……太難過，所以失去理智了，居然指責說一切都是樹姐她的錯，因為高二運動會那天，我為了給她加油，摔破臉留了疤，而我現(xiàn)在過的這么慘，全都是因為這道毀容的傷疤?！?p> 說到這里，周萌搖了搖頭，嘴角揚起自嘲的笑容。
“很可笑吧？明明這道傷疤，淺的讓人根本注意不到。”
“我這一塌糊涂的人生，也只是因為我自己的愚蠢選擇造成的?！?p> “可我為什么，要發(fā)瘋苛責傷害我最好的朋友呢？這樣很讓人惡心，對吧？”
雙手捂住臉頰，周萌的聲音愈發(fā)哽咽。
“可是……樹姐她，什么都沒有辯解。”
“她只是抱住我說……”
“萌萌，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不要難過了?！?p> “我們一起，做場夢吧。”
“然后，我就會彌補這一切的?！?p> 洶涌的淚水，從周萌捂住臉頰的指縫中流出，滴落在地上。
“那個時候，我都還不知道，樹姐所說的彌補，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樹姐懷里一直哭，哭到?jīng)]有力氣了，就睡著了?！?p> “像是和從前一樣，還是青春靚麗少女的時候，周末放假時，樹姐帶我回到她家，我們洗完澡后擠在她的小床上，嘻嘻哈哈聊著喜歡的小說歌曲電影，聊著未來的夢想，聊著學校里有好感的男生，聊到累了困了，就相擁著一起睡著了。”
“那天晚上，在樹姐懷里，我從來沒有睡的如此安心舒適過?！?p> “而我現(xiàn)在才知道，十幾年過去，很多事情都變了?！?p> “唯有樹姐……她對我的感情，從來……都沒有變過半分?！?p> 周萌越說，哭的越厲害，方圖南和景羽急忙遞過紙巾。
而這時，方圖南看著周萌的臉頰，瞳孔忍不住震顫了一下。
之前都沒有注意到。
那道淺淺的傷疤。
已經(jīng)徹底消失不見了。
如此，方圖南已經(jīng)猜到了，后續(xù)發(fā)生的事情。
可他還是等待著周萌平靜下來情緒后，把整件事講完。
把紙巾揉成一團，周萌止住淚水，沙啞著聲音繼續(xù)講述。
“那……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奇異的夢?！?p> “斷斷續(xù)續(xù)破碎的片段，全都是高二學校運動會那一天所發(fā)生的事情。”
“只是那些片段，和我原本的記憶，有一些不同?！?p> “因為有一團模糊的黑影，制造了一些突發(fā)事件，阻止了我去繞場跟跑，給樹姐加油?！?p> “第二天醒來后，我迷迷糊糊的起床，站在衣柜的鏡子前，居然發(fā)現(xiàn)，我臉上的那道傷疤，消失不見了！”
“我呆在那里很久，回想昨晚的事情，還有樹姐說過的話，才反應過來，彌補……修改過去……這一切都是樹姐為我做的，昨晚夢中的那團黑影，也就是樹姐！”
說到這里，周萌狠狠揪住家居服的裙擺，眼神也滿是悔恨。
“我急忙去找樹姐，卻發(fā)現(xiàn)她跪在衛(wèi)生間的馬桶前……在吐血?！?p> “我嚇壞了，想要趕緊送她去醫(yī)院，可樹姐說讓我不用擔心，而且醫(yī)院，也對她的身體狀況束手無策?！?p> “再之后，她說她還有其它事情，就先離開了我家。”
“可她這一走，我就再也聯(lián)系不上她了?！?p> “并且，幾天后，詭異到恐怖的事情發(fā)生了，我的手機里，有關她的聯(lián)系方式，全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見了，不僅如此，一切有關她的東西……我不知道該怎么描述……就像是，她被這個世界，刪除掉所有存在過的痕跡一樣?！?p> 嘴唇甕動著，周萌看向方圖南和景羽。
“所以，樹姐她到底去哪兒了？她的消失，是我惡心的無理取鬧才造成的嗎？”
方圖南急忙搖頭。
“不，這一切和你無關?！?p> “至于樹姐她到底去了哪兒……我現(xiàn)在知道的線索很有限，暫時還無從得知?！?p> “但我可以向你保證?！?p> “無論如何。”
“我一定會找到樹姐的?！?p> 周萌凄然一笑。
“謝謝你啊，方圖南，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很會安慰人?！?p> 這時，從進門開始，就一直沉默不語的景羽，也總算是開了口。
“所以，樹姐為你所做的改變，你現(xiàn)在的人生……比之前好過些了嗎？”
周萌搖頭：“沒有呢，我剛才不是說過了，我現(xiàn)在的悲慘境地，只是因為我自己當初的愚蠢選擇造成的，再加上一些……因果循環(huán)的報應吧！和這道傷疤，從來都沒有任何關系，這道傷疤的意義，只是我和樹姐友誼的證明，呵，可我卻那么惡心，把它……”
景羽急忙打斷周萌的自責。
“你不要再埋怨自己了！你當時就只是情緒失控而已，我們能理解，樹姐她也會理解?！?p> “而且……你前夫出軌離婚，也不是你的錯，你更沒必要苛責自己?！?p> “可為什么，選擇一個人這么艱難，獨居帶孩子？難道不能向你父母求助嗎？”
周萌苦笑著嘆息：“當初我父母很反對我嫁給他啊，認為他花言巧語，不夠踏實，可我一意孤行，最后打碎了牙，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唄?！?p> “而且，我爸前幾年得了肝病，身體一直很不好，定期需要復診住院，很花錢，我父母年齡都大了，住在鄉(xiāng)下手頭也不寬裕，我沒法再給他們添麻煩?！?p> “只是，本來他出軌在先，法院判決我該是有筆離婚補償款，還有孩子的撫養(yǎng)費，可那個人渣總是拖著不給，該死的……對不起，我不該跟你們抱怨這些，總之，眼下雖然艱難點，我也能熬過去，因為帶孩子沒法出去找全職工作，就在家里編些手工花樣，還勉強能裹住生計?！?p> 方圖南看向墻邊堆碼擺放的成捆花毛線，全都是鮮艷的暖色調(diào)，和冰冷灰暗的屋內(nèi)環(huán)境，對比諷刺。
這時，臥室突然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周萌急忙起身去抱起孩子，輕哼著兒歌旋律，在客廳來回踱步哄睡。
“那……老同學，我們這就不多打擾了，咱們保持聯(lián)系，我有樹姐的情況隨時通知你?！狈綀D南起身。
“嗯，那不好意思，我就不方便送你們了?！敝苊容p輕點頭。
方圖南跟在景羽身后，剛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
“對了，老同學，你和大帥一直都在聯(lián)系著對吧？我們這次來找你，也是從他那里問的地址?！?p> “是這樣?！?p> “嗯……那個，你現(xiàn)在暫時身處難坎，如果什么時候需要朋友幫助，不要覺得不好意思，大帥他工作和相親很忙沒時間的話，就打電話給我和景羽，我們都會盡力幫忙的。”
周萌擠出一絲苦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去年我最艱難的時候，我實在走投無路，才找他借了筆錢，以后我都不會再打擾他了?！?p> 方圖南怔住。
周萌還是和從前一樣，這么聰明通透。
可就算是這么聰明通透的女孩。
為何還是過不好這一生呢？
嘆了口氣，方圖南誠摯看著周萌的眼睛。
“我的確是這個意思，希望你不要再和大帥糾纏了。”
“但是，我說你如果需要幫助，隨時找我和景羽，也是真心的?！?p> “我們是朋友。”
“朋友就該在艱難時互相扶持?！?p> “好嗎？萌萌?！?p> 這稱呼讓周萌愣了一下，然后眼角噙著淚水，用力點頭。
隨后，方圖南和景羽下了樓，回到車上。
方圖南沒有急著開車，而是拿著便簽本，皺眉寫下線索條目，同時思考著目前事件的脈絡。
如果警告信息不是周萌留給自己的，那會是誰？某個喜歡玩拆字游戲的人……搜索范圍太大了。
得到的這份夢中穿越時空的能力，果然和樹姐有關，可樹姐她又去了哪兒？
還有那個打電話告知自己修改過去方法，卻暗中監(jiān)視自己，最后又說要記住欠他人情的奇怪潛水員，那家伙又是誰？
方圖南苦苦思索這些問題時，副駕駛座上的景羽，則是在一根接著一根，不停的抽著煙，滿眼感傷，神情晦暗。
這種情緒，方圖南也能感同身受。
不只是對于周萌現(xiàn)在處境的惋惜。
更讓人難過的，是那個笑起來嘴角有著酒窩，眉眼彎彎的可愛短發(fā)女孩，本是屬于美好青春回憶的粉紅色泡沫。
現(xiàn)在，笑著的女孩變成滿面愁容的怨婦。
泡沫碎掉了。
回憶，也就跟著腐爛了。
“我還是保留我之前的意見，周萌她……本質(zhì)上不是那么壞的人，就算她曾經(jīng)踐踏過大帥的真心，也不至于受到現(xiàn)在這樣的懲罰?！本坝鹩挠牡馈?p> “我也依舊同意你之前和現(xiàn)在的意見，所以，回頭找老胖問問吧，看看能不能給她父親辦個醫(yī)保之類的?！?p> 說罷，方圖南收起便簽本，奪過景羽嘴里的煙。
“所以，你覺得周萌她剛才把實話全都說出來了嗎？”方圖南抽了一口煙，瞇起眼睛問道。
景羽愣了一下，很是訝異的看著方圖南。
“?。克斎涣税。∷龥]理由騙我們?。 ?p> “我沒說她騙我們，但是，我覺得她還有別的事瞞著沒說，并不是指責她，某些隱私，本來就不必告訴別人。”
方圖南把煙頭碾滅，眼神閃爍。
破綻。
在于樹姐。
身為朝夕相處的同桌，方圖南比誰都更了解陳樹。
樹姐，可是自己見過的，最有責任心的女生。
認為是自己所犯下的錯誤，說好了要彌補，卻并沒有彌補完成。
那她怎么可能就這么一走了之？
“喂，方南，你到底要說什么？別當謎語人??！”景羽怒道。
“不是我想當謎語人，是我也不知道真相，更不方便問周萌，但或許，我們可以問另一個知情人。”方圖南聳肩。
啟動汽車，朝著金崗大道的方向開去。
半小時后，迎著落日的余暉，AMG GT R停在了張濤汽車維修廠的廠棚門口。
“你們回來的有些晚了啊，別說去釣魚，維修保養(yǎng)至少還得兩個小時呢，咱們怕是得八點多才能去吃飯了?！蓖醮髱洘o奈道。
“沒關系，我懶得動彈，也不是很餓，附近有飯店能送外賣嗎？不然在你宿舍，隨便煮點火鍋吃也行?！狈綀D南說道。
“那我叫個烤羊腿和鯰魚煲，還有景羽最喜歡的香辣蝦，再整幾個涼菜，讓他們送過來?！?p> “很好?！?p> 隨后，八點半，這頓豐盛的酒宴在大帥的宿舍里開整。
方圖南和景羽整白的，王大帥喝啤的。
推杯換盞不過幾輪，酒量很遜的王大帥，一如既往，才喝幾罐就醉了。
胡亂的醉話，也開始舌頭打結(jié)著說出。
“我說方南啊，你不難過嗎？還是在故意掩飾？”
方圖南知道王大帥所指是什么。
“我沒有掩飾，或許，你會比我更難過吧，畢竟你和林依然從小就認識，再加上遠親近鄰，她對于你，雖然是攀認的表姐，但感情已經(jīng)勝似親姐姐了吧？”方圖南看著王大帥。
“是啊，說真的，方南和景羽，你們兩個……別生氣，哪怕死的是你們兩個，比起林依然……我都不會這么傷心。”王大帥打了個酒嗝。
而景羽不僅沒有生氣，反是嘎嘎大笑。
“實不相瞞，我也是這么想的，如果死的是方南這個渣男，而不是林依然，我心里也會好受的多。”
方圖南也是跟著笑，但眼神凄傷。
并不是因為，兩個兄弟如此傷人的假設。
而是他自己，比誰都希望，這種假設能夠發(fā)生。
“林依然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的女孩?！?p> 說完這句話，王大帥似是頂不住了，倒在宿舍的床鋪上睡了過去。
“我也有點微醺了，這里酒菜味兒太大了，我去隔壁睡。”景羽起身。
“我也去。”
景羽卻是對方圖南，做出阻攔手勢。
“你不能再跟我一起睡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證實了，你穿越回過去并做出修改，是有代價的，而且很嚴重，我可不想明早一起來，你跟樹姐一樣，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p> “行吧，那我今晚在這屋睡?！?p> 景羽走后，方圖南躺在宿舍另一張床上，瞪大眼睛看著上鋪的鋪板。
這時，王大帥翻了個身。
“你小子沒睡著啊?！?p> “嗯?！?p> “你不好奇我今天去找周萌，聊了些什么嗎？”
“不在乎，她的事兒……早就和我沒關系了?！?p> “話說，你跟她重新聯(lián)系上后，就只是禮尚往來嗎？有沒有擦出什么火花？”
“沒有。”
“別嘴硬騙我啊，說真的，本來白天我還反對你跟她糾纏，但看到她的境況之后，我想，如果她真的對你還有些舊情，你也對她念念不忘的話，你們或許，可以重新考慮一下?！?p> “別開玩笑了，她當初給我的傷疤，直到現(xiàn)在都還沒好，還在疼著。”
“那行吧，抱歉?！?p> 方圖南從床鋪上坐起身來，看著王大帥床上的枕套、線被、還有一個小豬編織玩偶。
以及他白天脖子上系著的，干活時用來遮擋口鼻的方巾。
全都是鮮艷的暖色調(diào)花毛線，針腳密密麻麻，承載著濃厚心意。
沒有出言拆穿，方圖南只是重新躺下。
這時，方圖南覺察到一股異樣的感覺。
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王大帥正在直勾勾的盯著自己。
愣了一下，方圖南從沒見過王大帥的這種表情。
印象中，他永遠都是怯怯靦腆的樣子，看人時眼神自卑躲閃。
可現(xiàn)在，他的神情說不出的肅穆，目光殷切且沉重。
“方南，擁有一切是什么感覺？”
“什么？”方圖南不解。
“沒事，睡吧?！?p> 王大帥再度翻過身去，沒多會兒，就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方圖南很是不安。
因為王大帥剛才的眼神。
那是不摻雜任何嫉妒，純粹無比的羨慕。
“開什么玩笑？兄弟，我這樣一事無成，只會辜負別人的小丑，有什么值得你羨慕的？”
呆了半晌，方圖南起身，躡手躡腳的來到和王大帥相隔的床鋪，和他頭對頭躺著。
“如果不試圖改變流向，只是穿越回過去靜靜旁觀的話，應該也不會有什么代價反噬吧？”
“我只是?！?p> “太想念林依然了?！?p> “之前的幾次穿越，都沒有見過她一面。”
“大帥和她這么親近，在記憶碎片的時間節(jié)點里，該是比較容易能見到她。”
閉上眼睛，借著微醺的醉意，方圖南緩緩睡了過去。
熟悉的灰白像素點虛空，但這次漂浮在眼前的黑色光影碎片，居然是之前景羽的至少十倍還多。
“這是為什么？是因為大帥的性格比較內(nèi)向嗎？”
“按照心理學的理論，精神內(nèi)耗更嚴重的內(nèi)向者，記憶的確會比外向者更深刻?！?p> “可是！這塊記憶碎片……又是怎么回事？”
方圖南無比驚愕的看著他的面前，一塊足有他整個人高的碩大記憶碎片。
比起其它只有巴掌大小的記憶碎片，這一塊……大的實在是太顯眼了！
“這塊記憶碎片連通的時間節(jié)點，是哪一天？那天又發(fā)生了什么？”
方圖南無比好奇的伸手，緩緩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