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傷口不會說謊
找了一個僻靜無人的角落,汪杰扭頭看向中年男人,直接開門見山道:“病人手指的斷面看起來不像是誤傷,更像是被人強迫切斷手指的,這件事你清楚嗎?”
中年男人呼吸猛地急促了幾分,沉吟了片刻后說:“我清楚,是一群孩子瞎胡鬧……”
汪杰挑了挑眉,完全沒有料到中年男人的回答,語氣嚴厲道:“瞎胡鬧?這可不是瞎胡鬧,這是犯罪?!?p> “不,不,醫(yī)生你別說這么嚴重,這就是幾個不懂事孩子在瞎胡鬧,我清楚是怎么回事?!?p> 中年男人似乎非常不希望汪杰繼續(xù)說這件事,于是便語氣略微強硬道:“我們家柱子現(xiàn)在到底怎么辦,你們醫(yī)院如果沒辦法給他接手指,我就帶他去省里面的醫(yī)院!”
眼看家屬這個態(tài)度,汪杰心里忍不住奇怪起來。
難不成斷指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個臉色蒼白的父親?
他現(xiàn)在急著給兒子再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負罪感?是想要贖罪?
可隨即汪杰便否定了這個答案。
沒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單純以汪杰多年的臨床醫(yī)生的眼光看來,這個父親不像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臨床就像一面照妖鏡,在疾病、痛苦、死亡面前,每個人的人性都會被徹底暴露出來,而醫(yī)生每天見慣了這些,自然也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
汪杰思考了幾秒鐘,決定暫且不去追究斷指的原因,此時此刻最重要的還是治療,其余的事情以后再慢慢了解也不遲。
“你們家族以前有人出現(xiàn)過惡性高熱?”汪杰問道。
“有,我爸爸當年就是死在手術(shù)臺上的,麻醉藥用完之后就高燒不退,人很快就不行了?!敝心昴腥嘶卮鸬?。
“那你應(yīng)該清楚,這種疾病是存在遺傳性的,病人的斷指雖然手術(shù)難度也很大,但卻不是眼下最大的麻煩,怎么上麻醉,才是最棘手的。”
汪杰沉聲道:“這個問題,就算你去省里面的大醫(yī)院,估計也很難解決?!?p> 市立醫(yī)院水平很差,麻醉科沒有應(yīng)對惡性高熱的經(jīng)驗,但省里面的大醫(yī)院也同樣缺乏這種經(jīng)驗。
惡性高熱這種只存在課本、文獻上的罕見疾病,不管是哪家醫(yī)院,對于它都是一頭霧水,沒有很好的應(yīng)對措施。
所以說在應(yīng)對惡性高熱這個問題上,大部分醫(yī)院其實都站在同一起跑線上,誰也不敢說自己有信心能確保麻醉安全。
中年男人一下子慌了神:“那,那現(xiàn)在怎么辦?”
汪杰沉吟片刻后說道:“我可以和我們醫(yī)院的麻醉科商量一下,能不能少用一點麻醉藥,然后給他快速修整一下斷面?!?p> “不接手指了?”中年男人愣了一下,隨即趕緊問道。
“末節(jié)指節(jié)對整個手的功能影響很小,不接的話其實……”
汪杰話還沒有說完,中年男人立刻大聲打斷道:“不行,一定要把手指接上,柱子不能成一個殘廢!”
中年男人說話一直都有氣無力的,突然中氣十足的喊了這么一嗓子,接下來便開始了劇烈的咳嗽,那樣子就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一樣。
“你不要那么激動……”
汪杰被他這么突如其來的一嗓子給吼得有些懵,等他稍微平復(fù)了一些后,汪杰又繼續(xù)問道:“必須要再植?”
“對!”中年男人斬金截鐵道。
不說斷指的原因,又必須要再植……汪杰看著臉色蒼白的中年男人,心里的疑團越來越大。
之前汪杰沒有追問斷指的原因,可現(xiàn)在中年男人對治療方案提出了要求,那汪杰就必須要問清楚了:“為什么非要再植,你兒子的情況你很清楚,再植不管是手術(shù)本身還是麻醉,風險都很大,是否有這個必要?”
中年男人看起來像是經(jīng)歷了某種激烈的思想斗爭,沉默了片刻后才說道:“柱子現(xiàn)在好不容易在我那個單位找了個清閑的崗位,他本來就是個盲人,單位當初就不是很想要他,現(xiàn)在如果再成了殘疾,那單位肯定會找理由把他辭退?!?p> “我,我沒辦法管他一輩子,我們單位效益一直都很好,他如果能留在單位里,后半生至少就有保障了。”
“醫(yī)生你盡量幫柱子保住手指吧,就當我求你了……”
汪杰問道:“你身體不是很好?”
中年男人抿了抿嘴唇,用一種十分平靜的語氣說道:“我有肺癌,沒幾年日子能活了,柱子無依無靠,就我這么一個親人,我走了也就走了,但就是放心不下柱子。”
“這世道我一個四肢健全的人都活的這么艱難,你說柱子他一個盲人,如果現(xiàn)在又成了殘疾,那該怎么活?”
托孤嘛……汪杰有些微微詫異,他確實一開始就看出了中年男人身體不好,但卻沒想到竟然這么嚴重,時日無多。
與此同時,在了解了這對父子的具體情況后,汪杰對病人斷指的原因也有了一些推測:“你兒子的斷指,是工廠里面的工人惡意所為?”
中年男人沉重的點點頭:“柱子小時候長得其實挺清秀的,可惜上初中那年高燒不退,最后眼睛不知道為什么就沒了,眼眶上面留下兩個大窟窿,很多人都嫌棄他看著嚇人?!?p> “我把他帶去工廠,本來也是覺得工廠相對封閉,他安安分分每天上班,也能賺錢養(yǎng)活自己,可沒想到他在的那個崗位有不少廠里面的關(guān)系戶,他們瞧不上柱子,平時就喜歡欺負柱子……”
說到這兒,中年男人臉上露出了一絲懊悔:“今天有幾個領(lǐng)導家的孩子瞎胡鬧,非把柱子帶到生產(chǎn)車間,看到那邊有專門切割肉食品的電鋸,他們就動了壞心思……”
“但他們也都是一群毛頭孩子,也不是真的想要害柱子,本來只是想嚇唬嚇唬柱子,可沒想到柱子什么也看不見,掙扎的太厲害了,就把一小節(jié)手指給切下來了。”
汪杰皺了皺眉頭:“這話是那些孩子和你說的,還是你工廠里面的領(lǐng)導告訴你的?”
中年男人無奈道:“這不重要……是領(lǐng)導和我說的?!?p> “他們?nèi)四兀砍隽诉@種事情,竟然還不陪你一起把病人送來?”
“廠里出了安全事故,他們都在忙……”
“忙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汪杰有些怒其不爭道。
中年男人未必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但他畢竟有求于人,還想著等自己走之后,領(lǐng)導們能關(guān)照柱子,所以才會自愿替他們掩蓋一切。
然而汪杰這時候卻冷聲說道:“他們?nèi)鲋e了?!?p> 中年男人一愣,迷惑的看向汪杰。
汪杰的臉上升騰出了一絲怒意:“人總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說謊,但傷口卻不會?!?p> “如果真的按照你們工廠的領(lǐng)導所說,是柱子劇烈掙扎之下,不小心撞上了電鋸,那么切口依然應(yīng)該是光滑的斜面,幾乎不可能出現(xiàn)平行切斷末節(jié)指頭的情況?!?p> “但柱子的傷口卻明顯呈現(xiàn)出凹凸不平的粗糙感?!?p> “這種傷口,只會發(fā)生在兩種力量激烈對碰,柱子劇烈掙扎,但有更大的力量壓著他,一點一點的將手伸向快速轉(zhuǎn)動的電鋸……”
中年男人原本蒼白的臉頓時變得更加沒有血色:“你的意思是,柱子的手指,是被人硬生生切斷的?”
汪杰冷冷道:“不僅如此,當電鋸撞上柱子的手指時,鮮血噴涌而出,柱子發(fā)出慘叫,可這一切全都沒能阻止這群人,他們?nèi)匀凰浪赖陌醋≈?,將末?jié)指頭整個切割下來……這樣的工廠,你希望柱子繼續(xù)呆下去?”
中年男人頓時瞪大了眼睛,身體不由自主的戰(zhàn)栗起來。
這群……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