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論勢
皎潔隨處滿，流亂逐風回。
潔白的雪花隨風飄舞，落在地上沙沙作響。
彭城郊外，一大群甲士冒著細密的風雪，護著四輛覆著點點雪花的馬車緩緩駛進了彭城。
打頭的馬車內，劉義真、劉義隆兄弟倆依舊聊得熱烈。
當然最熱烈的還是劉義隆，就屬他問題最多。
劉義真則是被動應付，回答也總是棱模兩可。
劉義康、劉義恭因為年紀要小些，小心翼翼的坐在一邊，聽著兩位兄長就現下局勢進行討論。
“仲兄，弟還有個問題?！?p> 劉義隆很認真嚴肅的看向劉義真。
還有問題？
劉義真看著自家這個問題弟弟一陣無語，不過看他那嚴肅認真的樣子，劉義真還是接過話道：“想問甚？”
“仲兄！”
劉義隆想了想，抿抿嘴道：“你說阿父讓朱右軍出任江州刺史到底是何意？”
這個問題，劉義真還真沒有仔細想過，他只以為劉裕此舉自有其打算。
現在聽劉義隆那么一問，再結合這個時空原有的記憶，劉義真瞇著眼看向劉義隆道：“三弟你想到什么了？”
“倒也不算什么。”
劉義隆答道：“就是有自己的一點淺見，弟總覺得阿父此舉多少有些大膽?！?p> “哦...？”
劉義隆這話倒是讓劉義真來了興趣，說道：“不妨說說看?！?p> “嗯...”
劉義隆稍作思考，便很認真的說道：“胡亂以來，朝廷不得已偏居江左。自中宗元皇帝至今，我朝疆域，廣狹無恒。”
“揚、荊、徐、豫自不用說，乃我朝重鎮(zhèn)也?！?p> “揚州更是京輦神皋，京畿所在，我朝大半的谷帛皆出自揚州，揚州之富?？氨汝P中。”
“故自元皇帝始，揚州一域非帝王至親，權臣宰相不可為。”
“荊州居上流，甲兵所萃，號曰分陜。徐曰北府，豫曰西藩?！?p> “江、兗、雍、梁亦稱雄據，益、寧、交、廣，青斯為邊寄，冀、幽、并名存而已?！?p> “其中又尤以江州地利更為要沖?！?p> “阿父讓朱右軍出鎮(zhèn)江州看似并無不可，實則在當前形勢下卻也冒險了些?！?p> 聽到劉義隆這一通分析，劉義真禁不住眉頭一挑。
這個臭小子在另一個時空果不愧為一代明君，就他這席話遠超過朝中諸多大臣的見識。
不過，就目前形勢來看，讓朱齡石出鎮(zhèn)江州雖然冒險了些，卻也并無不妥。
當然此冒險并非指朱齡石不可信任，而是在禪代之際選擇朱齡石出鎮(zhèn)江州，而不是王、謝這樣的士族出鎮(zhèn)，確實大膽。
想要代晉建國，不論如何都是要得到世家大族的支持。
像江州這樣的地方，若委派王、謝二族中任何一人去往鎮(zhèn)守，都將在政治上取得更為重要的籌碼。
但是劉裕卻選擇了朱齡石，這不得不說是個大膽的決策。
“阿父自有阿父的打算！”
劉義真憑著這具身體原有的記憶，略作沉思后說道：“自元康元年分揚州之豫章、都陽、廬陵、臨川、南康、建安、晉安，荊州之武昌、桂陽、安成十郡設置江州刺史以來，江州確實有其舉足輕重的地位?！?p> “江州之地流民眾多，兵源充足，自江陵至建康，三千余里，流人數以萬計，皆布于江州。這些流人，勇敢而尚武，稍作訓練，便可為兵?！?p> “其二，此處商旅繼路，經商者眾多，他們大殖財貨，買賣四方，故而使得江州之地四通八達?！?p> “其三嘛，就是這江州盛產糧食，糧儲充足?！?p> “北人南渡以來，江州原有之荒蕪土地變做了富庶的魚米之鄉(xiāng)?！?p> “江州之豫章倉、釣磯倉更是我朝出了名的谷倉。”
“當初朝廷空罄，百官無祿，惟資江州運嘈，才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p> “建元年間藍田侯王述曾諫阻庚冰移鎮(zhèn)樂鄉(xiāng)。”
“王述在信中言道：‘又江州當溯流數千，供繼軍府，力役增倍，疲曳道路，且武昌實是江東鎮(zhèn)戌之中，非但扦御上流而已。急緩赴告，駿奔不難。若移樂鄉(xiāng)，遠在西睡，一朝江諸有虞，不相接救?！?p> “可見江州不論是對建康亦或是上流之重鎮(zhèn)武昌，其戰(zhàn)略地位及其重要?！?p> “桓溫叛亂，若非王羲之當時出鎮(zhèn)江州，在荊、揚之間極力周旋，恐怕桓溫篡權的陰謀會更早得逞。”
“現在阿父讓朱右軍出鎮(zhèn)江州而非王、謝二族，想來也是有這層考慮在里面?！?p> “江州之重若非不得已，絕不會假于他人之手。”
“唔...”
劉義隆聽了在一旁捏著下巴，沉思了好一陣才道：“仲兄所言卻也不差，但是弟總覺得此舉有些倉促。畢竟...”
劉義隆猶豫了一下道：“畢竟王、謝二族勢力遍及天下，阿父如此安排，就是不知王、謝會有何反應？”
“無需過于擔憂。”
劉義真說道：“儒生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杰。此間自有臥龍、鳳雛?！?p> 劉義隆聽得眼前一亮。
此話本是出自司馬德操之口，司馬德操三國時出名的隱士，龐德公稱其為水鏡先生，即司馬徽。
時劉備在新野，得知水鏡先生之名便前往拜訪，二人在談話中，司馬徽說了這句話。
現在劉義真如此說，劉義隆當即便反應過來。
如今這大晉天下不過是茍延殘喘，若非阿父力挽狂瀾，晉室早已泯滅。
不論王、謝二族何等勢力，經過桓溫叛亂、孫恩起義以來，勢力已經大不如前。
加之這些年，他們家老子有意打壓世家大族，如今的大晉天下他們劉家才是一等一的大族。
奈何這玩意兒世家把持太久，所謂的士族還得他們說了算。
朱齡石出鎮(zhèn)江州，即使王、謝二族有怨言，這會兒也得忍。
除非這些個大族還能再推出一個可以抗衡他們劉家的勢力來，只是這個可能嗎？
而且他自己即將出鎮(zhèn)荊州，江州、豫州、南徐州、揚州這些重鎮(zhèn)都在他們自己人手上。
誰會在這個時候出來跟他們對著干了？
何況就如今這天下形勢，怕也不允許這些世族再從中作梗。
既如此，還有何擔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