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執(zhí)念
凌幼瑤離開凌家已是傍晚,她本想留下,可凌清晏知道她與傅明訣之間鬧了別扭,二話不說便將她趕回去了。
回去路上,她讓車夫駕著馬車先回去了,決定自己走回去。銀朱和綠寶知道她有心事,便陪著她一路邊走邊逛。
暮色的天空緩緩垂下,覆在屋檐上的雪皆已融化,這座繁華的城又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明日是上元節(jié),這會兒街上已經(jīng)掛起了燈。數(shù)只明燈齊頭并列,將整棟樓圍住,亮堂堂的,那暖色的光似乎能直直照進(jìn)人心里。
街邊的攤販陸續(xù)收了攤,矗立在街頭的酒樓卻正是熱鬧的時候。
凌幼瑤沿著長街一直走,像是刻意放慢了步子,一路走走停停,也不說話,只默默聽著周邊的喧囂。
銀朱和綠寶面面相覷,就連向來話多的夏澄此時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西市那邊搭了戲臺,四周燃著篝火,暖洋洋的,眾人圍坐在一起有說有笑。這方主角登場,婉轉(zhuǎn)綿長的曲子響起,凌幼瑤被吸引了目光,駐足??础E_上唱的是游園驚夢,寥寥數(shù)句卻讓人魂牽夢縈。游園尋春,尋的是心底的執(zhí)念還是難舍的癡心?
她本以為自己會是那局外人,奈何世事難料,叫她入戲而不自知。
正在這時,身后突然響起一道清冽的聲音:“西市每年上元節(jié)都會搭戲臺,不過今日已晚,唱完這出戲便要散場了?!?p> 凌幼瑤猛然一怔,回頭看見沈序淮時,眼里劃過一抹詫色:“世子,你怎么會在這?”
沈序淮像是沒有看見她眼里一閃而過的失望,笑容依舊溫和:“我路過此處,見你一人在此,便想著過來看看。”
“哦,我只是見這里搭了戲臺,好奇過來看看?!彼痛怪佳?,語氣中不自覺帶了一絲黯然。
聞言,沈序淮喉嚨有些酸脹,盡管他對凌幼瑤的身份有所懷疑,但此時看到她因傅明訣而傷心,心里還是說不出的難受。
他望著臺上唱曲的戲子,眸光深遠(yuǎn)而悠長,緩緩道:“從前每逢上元節(jié),我總會帶你去百花樓聽?wèi)?,那時臺上唱的也是游園驚夢,只是當(dāng)時你不諳世事,尚不懂其中深意。不過如今看來,你好像已經(jīng)明白了?!?p> “是啊,”凌幼瑤坦然承認(rèn)了,“我明白了......”
以往上元節(jié),凌清晏總是會帶著她一起去定國侯府,叫上沈序淮和瓊羽去百花樓聽?wèi)颉?p> 幾人中,凌幼瑤年紀(jì)最小,大家對她的照顧總是多些。猜燈謎時,凌清晏都會拉著沈序淮比賽,看誰猜對的多。結(jié)果可想而知,凌清晏年年落敗。而凌幼瑤一點(diǎn)也不在乎哥哥的輸贏,反正最后的獎勵總會落到她手里的。
她還記得,那時凌清晏故意逗她,說要將她送去定國侯府做女兒。她還沒說話,沈序淮便說:“我有瓊羽一個妹妹就夠了,瑤兒還是算了?!?p> 凌幼瑤聽到這話,還以為是沈序淮嫌棄她,賭氣好幾天沒跟他說話。
后來,還是沈序淮拿著一捧糖葫蘆來哄她,兩人這才和好。不過也正是那次,她看見少年滿眼寵溺,耳尖卻泛著淡淡的粉色,而后輕聲與她說:“瑤兒,我是不是比清晏對你還好些?既然如此,那你長大了嫁給我好不好?”
那時凌幼瑤八歲,不懂嫁娶之意,見少年一臉誠摯,又想著自家哥哥老是嫌自己笨,點(diǎn)點(diǎn)頭便答應(yīng)了。
兒時一句戲言叫沈序淮執(zhí)著了多年,如果沒有傅明訣的出現(xiàn),凌幼瑤想,她或許會嫁給沈序淮吧?
臺上戲已落幕,周身燈火冉冉。
沈序淮看著陸續(xù)退場的觀眾,仿佛預(yù)見了將來的自己,他輕嘆一聲:“所以,讓你明白此事的人是傅明訣對嗎?”
凌幼瑤忽然怔住,對上那雙清澈如水的瞳眸,所有心事全在此刻被看穿。
沒等她回答,沈序淮繼續(xù)道:“縱然我不想承認(rèn),但你此刻的眼神已經(jīng)告訴了我一切?,巸?,你的心里是有他的。”
——是陳述事實,而不是詢問。
他就這樣平靜的道破了凌幼瑤的心思,面上波瀾不驚,卻無人看到他藏在大袖底下的手,緊了又松。
華燈初上,人流如織。兩人沉默著站在這片繁華之中,顯得格格不入。
片刻后,凌幼瑤緩緩轉(zhuǎn)過身去,似低語的呢喃道:“是啊,被你說中了......”
聽到她親口承認(rèn),沈序淮心忽的一痛,那看似平靜無瀾的雙眸再無法遮掩眼底的痛意。他靜靜注視著凌幼瑤的纖瘦的背影,不甘的開口:“你明知道他會娶你是因為清微,你為何還要深陷其中?”
凌幼瑤身形一僵,囁嚅著唇,說不出一句話。
沈序淮說的沒錯,她明明知道一切,卻還是放縱自己淪陷。她無法反駁,亦無話可說。
氣氛微微凝滯,沈序淮看著她隱隱抖動的十指,道:“你心里有傅明訣,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是否還是我一直喜歡的那個瑤兒......”
此話宛如一顆石子猛地砸在凌幼瑤心上,她面露驚愕,眼里的光驟然消散,仿佛受了極大的驚嚇般,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了解所有人,知道將來或過去的所有事,唯獨(dú)忘了凌清微和傅明訣。她以為自己隱藏得足夠好,甚至瞞過了傅明訣。她習(xí)慣了凌家二小姐的身份,也習(xí)慣了景王妃的身份。習(xí)慣到時間久了,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她到底是誰了。
如今沈序淮突然發(fā)問,她竟有一種被人拆穿的心虛。
可是這一切,并非她所愿,若是可以,她寧愿做那個平平無奇的人。
寒風(fēng)襲來,卷起她柔軟的發(fā)絲,烏黑如墨的眸子呆呆望著遠(yuǎn)處燈火葳蕤的長街,略顯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半晌后,她鼓足勇氣開口:“世子,我......”
而沈序淮卻打斷了她:“抱歉,我不該與你說這些。天色晚了,你早些回去吧?!?p> 凌幼瑤一愣,回頭去看他時,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走出好遠(yuǎn)了。沈序淮分明已經(jīng)察覺到她的身份,可終究還是心軟了。
她遙遙望著那道清瘦頎長的身影,嗓音輕輕似自語:“世子,我已經(jīng)不是你喜歡的那個瑤兒了......”
街上人聲如舊,無人聽見她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