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先生很忙,奔走于正義之間,也是許久未同我去桃園摘桃子,于是乎他把桃子買回來也順帶幾個李子,是給馬佩寧。林先生也很忙,不過也常來,有時幫我侍弄些花草——入了京都,我事事插不上手,侍弄花草也算是打發(fā)時間。
我不善廚藝,而錢先生喜歡粵菜,川菜,魯菜,常常念,想這狼煙四起,便是去學了,學得用功,然也是難學其精髓,某次見林先生燒得一手好菜,特是川菜,便又是借口打下手悄悄看他下廚學,本是想讓林先生教我,我付酬勞,但林先生是忙的,便也熄了心思。
日子一天天過,門外,我少見,也懼見,不添亂算是最大價值。
錢先生同馬佩寧會在京師爭論和游走正義,反抗匾,希圖一平安盛。
我是進不去的,或是難進去的,宅院空,不免又多了幾分精力打理,是有少焉苦奈的——我頗喜歡破山坡上的野草,肆意無束。
閑暇時便是看書,一頁頁翻過去,舊黃書頁沙沙作響。嘗做粵菜,后終于學會了魯菜,川菜。
林先生見此,便是讓出庖廚主位,給我打下手,后卻又是被林先生承包。林先生不愛說話,見我時是常常沉默低眸,桌上,也是淺談,我難知其心思,僅知他燒飯不錯,是會幸了姑娘,不知會是哪家姑娘呢。
寧是少駐,這世事,民族獨立,人民解放,難,難,難。
又是亂,大炮一聲接一聲。我被送回了錢先生老家,物是人非,熟面孔漸漸少,小雨卻是淅淅瀝瀝,仍然如初。生出了些感慨,也是溺在煙雨中。
是天,大雨傾盆,我獨坐窗前,深巷少閑人,枝頭花粉白,青磚宅門閉。
手上帶的紅豆已是取下放在鏡旁,錢先生遭追殺,我也四處奔波躲藏,其幾月未見。
惆悵時,眼簾兀然闖進一個西服男子,深巷大雨,跑著。
心生警惕,透著窗縫再看路上有些泥濘,我細瞧了一眼,因眼朦朧的緣故未瞧清,男子抬頭,我見得是有些許慘白的臉,拭眼角,我仔細瞧,是林先生,再瞧四周,風雨飄搖,無人,便是開了半窗,探出頭去。
林先生抬頭卻見窗旁姑娘微探頭,素衣旗袍,綠頭釵,幾縷青絲微亂,是好看的丹鳳眼,但身子單薄,歲月無情,已有銀絲,明是二八年華。
我喊了林先生,便是撐了沉色的黃傘接他回來,他欲說什么終是無言,后是順著我進了屋。
“錢先生同馬小姐還好么?”林先生喝著熱茶沉默片刻:“尚好。”我卻是淡淡一笑,我也不知是什么思緒,許是煩悶吧,許是嫉妒吧許是——無奈吧。
山野鰥夫之女,幾分福氣識得字,但也是幾個,我也瞧不清什么,錢先生的工作上我向來是少知,今是難知,門檻會將貍奴困夢外,屋內四角清凈與否也是不知。
驀然想起椿庭。
自幼,鄉(xiāng)里便是笑我鰥夫之女,憐我面瘦肌黃,三餐不定,便是大呼“來食!”,予我些陋衣。
初,淚沾裳,后再見其竊竊私語,大肆渲染她心好,訴我白眼狼,也知是折辱我罷了。我棄手上野花,離人而行,就依著山而食。
黃昏黛色便遠看椿堂平安而回。
椿庭不想見我,我是難被他看見的,椿庭守著萱堂墓,陣陣笑淚。
……
近日來,我越發(fā)沉默,不知是什么樣的思緒,我就是一日日坐在窗前,窗對著的是小巷,罕見人際,陰暗一角,是開著一條縫隙窺見,晚上便是熄了燈坐著,依舊是素衣旗袍,綠頭釵。
林先生閑暇時也會來瞧我倆眼,但他喝完茶也只剩一地的沉默,與我又有什么聊得來呢?近幾日,天下越發(fā)不太平,街上清,宅門腥,枝落葉,鳥無棲。
又是一日雨夜,我在院門里頭撐開一把油紙傘,青黛色,哀戚自生來,我拿它闖進雨幕之中。
絲絲涼意,愁云凝扎眉梢,若是無悲無喜,而我一介六根不凈之常人,應為愛恨嗔癡束縛,孰能無悲無喜,強詞奪理訴無悲無喜其為掩耳盜鈴之行;且我一介愚人,無君子志,無為民之心,無文人風骨,孰能以致范仲淹先生所述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般境界,蠻不講理以致為人恥之。
誠是分不清愛恨嗔癡爾。這些時日,坊間事,早耳聞——錢先生怕是陷入一汪春水之中,馬佩寧的眸眼浮現(xiàn)眼前,誰人……
雨有些冷,不著調,夾著風,不知怎的竟是替她緊張了,在雨夜狂歡后,是春寒料峭的天緣故,我纏綿床榻,咳嗽一聲接一聲,沒有一絲力氣,若是病入膏肓了,病重至此而我此時卻很是清醒。
我起身,拾起梳妝臺上的紅豆鏈子,帶入庖廚,同買來的紅豆一起煮了,瞧著它昏昏迷迷,點點破碎,未有思索時一般,如此心情,應像是琵琶女一曲驚艷眾人,官人青裳濕而后也是對現(xiàn)實之無力,是鮑照因出生寒門無力反抗時代的悲嘆無奈憤懣。
可,——門作響,開門,是錢先生和馬佩寧,一前一后,錢先生在前,后面是低著頭的馬佩寧,很是詭異的氛圍。
“啊虞”他沒有對我撒嬌。
微微愣神又聽錢先生開口:“馬佩寧是無路可去——我想讓她暫住——你覺得成嗎?”錢先生停頓了很多次,明是一句簡單的話,他是在猶豫。
兀然想到錢先生在摘桃子時同我撒嬌和哪次亭下辯論輸給手里攥著白話文的馬佩寧時,錢先生撇撇嘴小小揪我衣:“啊虞~,那女子潑辣無理,你別看她打扮是個學生”而我當時是扯著錢先生的臉:“我的錢先生,那女子也不是潑辣,是性子急,率真罷了,辯不過人耍小性子不成呦~”
“啊虞”錢先生出聲。
“啊虞??!”“好啦好啦,錢先生乖乖寫本子去,不然棣民先生可是又要來同你……”回憶戛然而止,錢先生的一聲把我喚回來。
我細品錢先生的話抬頭“先生做主便是好,佩寧同我上樓罷,二樓處偏暖,瞧瞧哪間房你較為歡喜?!瘪R佩寧愣了愣猶豫從錢先生身后上前,我才見她小腹隆起,有人跑來,是林先生,氣喘吁吁,仍是沒帶傘,黑帽子,他跑的急,見我一面卻又靜了下來。
“我去做飯罷了”很安靜,出奇的沉默,窗色陰沉,大雨傾盆,枝葉殘慘,鍋里紅豆羹,香糯。
馬佩寧是有一個心上郎君的,是父輩定好的娃娃親,但時過境遷,馬佩寧父親逝去了,家道中落,周少爺拿了錢財換自由,雖馬佩寧曾是愛慕,卻不得應了,只因她父親欠了一大筆外債。
周家人溫文儒雅,陌上公子。細算下,還與錢先生有關系——比錢先生年紀小,輩分大,是錢先生表叔。
二人七分像,只是錢先生俊黑些。我呼口氣,也已是不在乎,又亦是不想在乎,錢先生曾是喜歡我的,但我即是無見識,理不清風花雪月,更不會與伊風雅分茶,還無敢痛批麻麻眾人,小家子出身,貪念多,又怎么比得上京大的一抹亮色,亂世塵珠。此是事實,不甘也須認清。
是夜,交代我馬佩寧我也是回了房,無聲躺下,里側的是錢先生鍋里還有一碗紅豆。夜色入戶,如夢披紗,星點漾起波紋。錢先生沒睡,但我喚不醒的。
閉眼,其他感官倒是清晰了不少,不就聽窸窸窣窣聲響,感覺有些熱,錢先生轉過頭,盯著我,沒說話,沒動作,最后一只手撫上我臉,細弱蚊:“阿虞,對不起,佩寧——都是我的錯”我沒有情緒,早就知曉的事,何必難過,但喉嚨難受得緊,我若無其事的翻過身,若真的熟睡,少頃,燈熄了,沒有光亮刺目,仍是難眠,過去須臾年華,歡喜,悲嘆,愁惱,感動……悉化霧雨,于金烏之溫,下破亡之,未了也是霎時間。
“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我默念這一遍又一遍,卻難解心上一座座青黛色的山,那山群云繚繞,霧氣漫溢,高聳入云,是同錢先生隔開的天塹。
我非閑幽女子,指若削蔥根,眉宇是傲氣,非大小姐,也非嫵媚動人,眉目含情是朱砂痣,更非溫柔待人,善良有志的白月光。
當初是兩情相悅,上京不日后相敬如賓以致現(xiàn)在主仆關系。
四角困著我,門外是錢先生,京師的錢先生,天下人的錢先生,是為點燃星火燎原而敢做干草的錢先生,門內是學生,是有志青年,不負青春不負自我,為共同理想不惜一切,那是燭光,是能剃掉匾的腐肉之人。
而我是在門檻石上守著四角天空,作為自我,我甘愿予以所能,作為妻,我有所怨,怨我尚未變,事故生,君已非昨日,怨須臾歲間,熱忱細光為歲月流光所弒。
后些日子,馬佩寧住家中,各路志士求救,日子很忙,我洗衣做飯,精打細算以求更好些。
反革命的麻木人士躲在黑水溝,吐舌,豎瞳冷血,隨時出來咬人。錢先生和林先生鬧矛盾了,倦意生,無暇他顧。雀有其志,狐有其道,林先生終日是沉著臉入屋子,而不久為天下人之大事為之奔走。
一日又一日,熟人面孔漸漸減少,后山的牌位則是多了起來。白花揚似雪,街上嘯風殺。而今我需出門了,錢先生被捉了,是當?shù)氐囊粋€幫派。
姜不踔
誠是虛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