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女英雄和大壞蛋
江小樂尚且處在被恐嚇的深深不安中，他不過隨口一說，沒想到傅老板的反應(yīng)這么大。
而傅司椋卻已經(jīng)恢復(fù)到了先前的狀態(tài)，樂樂呵呵的，像個小老頭兒一樣繼續(xù)在店里遛彎。
江小樂使勁晃了晃腦袋，感覺就像在做夢。
這時電視畫面切換到了人民飯莊，傅司椋一拍大腿，指著電視興奮地喊道：“呦，快看！帥哥來了！”
原來，畫面中的傅司椋正從店里走出來，像平時的很多次那樣，晃晃悠悠的，事前一點準(zhǔn)備沒有，因為大廠電視臺根本沒有提前通知他要來拍他和他的店。
那個女主持人像土匪一樣平白闖到他的面前，把那支黑乎乎的話筒往他嘴邊一杵，感覺不像是采訪，倒像是欲行不軌，綁架勒索圖財害命什么的……
連一向淡定的傅司椋都有一瞬間的驚慌，帥得十分立體深邃的臉上飄過一絲慍色，雖然短暫，但還是一目了然。
女主持人話筒都快懟到傅司椋臉上了，用極快的語速很不客氣地問他：“對于自己的這一系列行為，您是否也曾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感到過愧疚？”
傅司椋聞言，身子一頓，眉頭緊皺，“她當(dāng)時問我的，不是這個問題。”
畫面隨即切換到傅司椋，他展現(xiàn)出來的是一副搖頭晃腦的模樣，并且玩世不恭地答道：“我就是要賣廉價的飯菜，而且我敢保證吃不死人，就是這樣。有本事你們來告我?。?！”
聲音和畫面根本對應(yīng)不上，有明顯的剪輯和拼接痕跡，而且話音落下的時候，傅司椋明顯還張著嘴，準(zhǔn)備要說話的，卻被粗暴地一刀切走了畫面。
江小樂和傅司椋大眼瞪小眼，他問傅司椋：“這就完了？……這真的是你說的？”
這么傻X的表情，這么傻X的措辭。
傅司椋感覺難以置信，始終洋溢在嘴邊的微笑徹底被收了起來，“話是我說的沒錯，但不是我說的全部。他們這是移花接木、斷章取義?！?p> 隨后的畫面生硬地改為展示今天人民飯莊的冷清現(xiàn)狀，搭配上播音員的后期述評——“看來這位傅姓老板仍然堅持自己的‘經(jīng)營策略’，并且毫無悔意，不過現(xiàn)在覺醒的大廠人民，已經(jīng)在用行動表達(dá)自己的立場了……”
傅司椋聽不下去了，他的聲音甚至蓋過了電視聲，他說：“我對著鏡頭還說了許多話，他們都給剪掉了，我說了我們很棒，我們的顧客可以在寬敞明亮的環(huán)境中聚會、溝通情感，他們可以邊吃邊聊，不被任何人打擾，人民飯莊愿意成為每個大廠人的會客廳。”
“沒錯，你說得很對?！苯焚澩馈?p> “我還告訴他們，我給人民飯莊每個包間都取了別有深意的名字，冶金爐、焦化爐、燒結(jié)車間……等等等等，工人們一聽都特有感覺。我還說，我們最大的包間能同時容納50人，辦大型聚會都沒問題，上次一幫工人給他們師父辦賀壽宴，來了五十多個人，我給他們備的全是當(dāng)年大廠食堂的菜色，裝在以前廠里統(tǒng)一發(fā)的那種鋁制方形飯盆兒里，他們一個個蹲地上吃得涕淚橫流，吃一半都跑過去抱著老師父，哇哇地懷念過去熱火朝天的好日子……”
江小樂：“這事兒我知道，那天我一推包間兒門，那場面，哇塞，給我嚇了一大跳，全趴地上抱頭痛哭，東倒西歪的?！?p> 傅司椋：“如果沒有我們，他們要去哪里宣泄自己的情緒？整個大廠還能找出第二個這樣的地方嗎？一個能讓他們喝著烈酒、抽著煙、吃著盒飯、憶當(dāng)年的地方？”
江小樂堅定地?fù)u頭，“再也沒有了！”
傅司椋一股腦說完了想說的話，也得到了身邊人肯定的回答，忽然又覺得一切都沒什么意義，只好大手一揮，一低頭，繼續(xù)在店里機(jī)械性地健步走。
江小樂跟了上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安慰他的老板，實在是覺得這事兒太過荒謬。
他在傅司椋耳邊一直嗡嗡：“我覺得現(xiàn)在人們的導(dǎo)向有問題，他們都想把她變成一個女英雄，卻讓你做那個大壞蛋?！?p> 傅司椋平靜地說道：“我個人無所謂，但是這么一大攤生意不能黃。我最早投入的本金，大部分是我在大學(xué)助教時攢的工資，也有一小部分來自我父親的援助。再說我是跟原來的廠辦食堂簽過承包合同的，他們借給我場地，為我的經(jīng)營活動提供一切便利，但是他們相應(yīng)的也必須得到一定的回報。7個點，明白嗎？除了承包費用，我額外還要拿出7個點的利潤給食堂，全年下來如果上交給食堂的數(shù)兒達(dá)不到要求，他們是可以拿著合同去告我的！”
這一通叨叨得，給江小樂直接繞蒙了，“哥，原來你身上還背著這么大的壓力呢？”
一開始傅司椋大手筆地從不知什么渠道購進(jìn)了大批食材，一看就是個不差錢的主兒。后來搞那所謂的無限復(fù)制也挺邪性，江小樂他們幾個一度覺得自己傍上了牛人，手里這張長期飯票鐵定是拿穩(wěn)了。
后來生意上了正軌后，看傅司椋一天天跟個沒事兒人似的，盡在店里店外瞎晃悠了，江小樂還以為這公子哥兒就是個玩票的，反正有錢燒的，賺錢還是賠本都無所謂。
現(xiàn)在看來，情況并非如此。
傅老板這個人，究竟是深于城府，還是眼高心大呢？江小樂越看越看不明白了。
兩人一時相視無言，店內(nèi)一片沉靜。
高高懸在墻上的電視這時又變得很有存在感，一陣激昂的過度音樂，又把人們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去。
電視上再度出現(xiàn)了賀閃閃的臉，而且是整張臉鋪滿屏幕，雖然是那樣一張白凈嬌俏的巴掌小臉，但這么懟著臉拍，畫風(fēng)到底太過魔性。
賀閃閃聲情并茂地做著總結(jié)陳詞的時候，觀眾們甚至能看清她眼里閃動著的盈盈淚花。
“剛才主持人問我，大廠唯二的兩家飯店，有沒有可能達(dá)成和解？我的回答是：no！我曾經(jīng)見過人民飯莊的老板，他當(dāng)時跟說過一句話：同行之間只有競爭、只有你死我活，沒有相互照應(yīng)、沒有和諧共存。這不是我們個人之間的恩怨，而是關(guān)系到各自的生死存亡，我只能Fight to the death！”
女主持人突然就麻了，連始終保持的優(yōu)雅形象都不顧了，急得爆出了濃濃的大廠口音，“啥玩意兒？發(fā)什么什么呆？？”
“是Fight to the death！”賀閃閃吐字清晰地重復(fù)了一遍，“意思是：斗爭到底！”
略感尷尬的女主持人嘟囔道：“那斗爭就完了唄，還整啥英語……”
喧鬧的電視聲和周圍人聲都漸漸在傅司椋耳畔隱去，只有那句“Fight to the death！”不斷盤旋在他心頭。就因為那句話，他悄然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意，在無人看到的隱秘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