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匹夫之怒
方平跪在方伯身邊，顫抖著手，替他合上了眼。
方伯從小照顧他，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如今為了救他慘死惡鬼手中，阿正也是為了救他身陷囹圄，日后他有何面目去見阿正？
方平心中充滿了悲痛，還有無盡的憤怒。他痛恨造化弄人，更痛恨自己的無能。
“要報(bào)仇，就憑你？”
鬼道人嘲弄的語氣尤在耳畔，方平握緊了拳頭，望向半空中的綠光，發(fā)誓一定要讓這個(gè)惡鬼付出代價(jià)。
“舌尖血可以傷鬼......”
方平想到方伯用舌尖血噴傷鬼道人的事，憤然起身，追到打斗的三人腳底下，伺機(jī)而動(dòng)。
“你怎么還不走？”叫花子發(fā)現(xiàn)了張望的方平，喊話道，“這妖道法力高強(qiáng)，我們兩也頂不住，你還不快走！”
這鬼道人在河洛游蕩期間不知吸了多少陰魂吃了多少野鬼，實(shí)力已是今非昔比，不是那么好對付了。
思忖間，劍光自頭頂掠過，叫花子頭一低，手中竹杖扔了出去，在空中化作一條大青蟒，游弋間已張口吞下五柄飛劍。
鬼道人冷哼一聲，待第六柄青劍飛入青蟒口中時(shí)，穩(wěn)立在低空中捻訣念咒。
但見青蟒腹中六點(diǎn)青芒大作，似是要破體而出。
叫花子同在念咒捏訣，額間不一會(huì)兒便大汗淋漓，雙手也越抖越厲害，眼見已是不支。
一人一鬼，這是在斗法！
漁夫土地神也不講什么武德了，飛身而起，一叉子戳向鬼道人。
豈知那鬼道人在如此情況下，竟還有余力，另一只手一揮，自袖中放出一道黑影，卻是數(shù)張猙獰鬼臉組成的怨靈。
土地神與這怨靈糾纏間，卻不敢將這縷怨靈直接打殺了，否則其中陰魂就只能魂飛魄散，有損他的神祗功德。
“這鬼中八仙，在河洛一帶搜集吞噬陰魂，竟煉制如此陰毒的東西......時(shí)日再久，恐怕陽間無人可制......”
土地神正思忖著，卻沒注意到正不斷靠近鬼道人的方平。
“天底下，難道就只準(zhǔn)鬼吃人，就不許人吃鬼？！”
方平惡狠狠地盯著鬼道人，陰陽玉佩輸給他的氣息，讓他一個(gè)飛撲竟然直接跳了四尺多高，從背后鎖住了鬼道人的脖子。
鬼道人雖然是惡鬼，卻已修出凝練的陰身。此時(shí)正與人斗法，自然無法幻化躲避這突如其來的襲擊。
更何況，土地神他都不怕，又怎么會(huì)將一個(gè)凡人放在眼里？
“你殺了方伯，我要你血債血償！”
方平掐住鬼道人的脖頸，張口咬了下去，一股陰寒的氣息灌入他的口中。
“不要！”
土地神大喝道：“你承受不住惡鬼兇穢之氣，會(huì)死的！”
然而方平此刻心中只有報(bào)仇的憤怒，根本顧不得其它，猛力下去，牙已咬進(jìn)了鬼道人的肉中。
嘴如含冰，寒氣透骨，可方平如何也不肯松口。
“自尋死路！”
鬼道人并未將他震開，而是盡力釋放自己體內(nèi)的陰煞兇氣。
便是尋常鬼物的陰氣，都能害死一個(gè)氣血充沛的凡人，更何況自己還是鬼中八仙，直逼攝魂陰神的絕世厲鬼。
這小子要吸陰氣，就讓他吸個(gè)夠！
然而，數(shù)息過去，鬼道人卻發(fā)現(xiàn)了異常。
脖間的傷口似乎撕裂得更為嚴(yán)重了，體內(nèi)的陰煞之氣正源源不斷地外泄！再這樣下去，他的陰氣精元會(huì)大損失！
這小子有古怪！
鬼道人立馬切斷煞氣流轉(zhuǎn)，卻發(fā)現(xiàn)體內(nèi)的極陰之氣已不受控制地從那個(gè)地方，向外流去！
“自古只有鬼吃人，從未聽過人吃鬼的事......”
鬼道人驚愕之余，用手向后猛地頂去，“放手，滾開！”
他陰身凝實(shí)，這一肘之力足有百斤，直接打得方平胸中氣血翻涌，淤血逆行。
但方平如何肯放手？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他真的能夠吸食這惡鬼的精氣！
入口的一縷縷涼氣無比冰寒，僅這片刻間，方平肚子已鼓脹起來，腹中盡是寒冰一般，凍得他渾身都在發(fā)抖。
“放手，你這個(gè)人畜！”
鬼道人接連幾記肘擊，打得方平口中的鮮血和寒氣一并冒出，可他就是——不、松、手！
鬼道人體內(nèi)的陰氣已損失了三分之一，道行大減，再這樣下去，方平未必會(huì)被陰氣撐死，自己就先要被吸干了！
自他出生到遁入鬼道二百余年間，還當(dāng)真是未曾見過如此詭異的人族。
“你忒娘的真是個(gè)怪物！”
鬼道人忍不住爆了粗口，張口吐出第八柄飛劍，這柄飛劍通體火紅，乃是他的本命陰兵！
“陰鬼之身，竟能凝練純陽之物？”
叫花子的壓力減少，便能張口說話了。
來不及驚嘆，這柄通體火紅的小劍已向他刺來，雖如筷子一般大小，可威力卻不容小覷。
叫花子也張口噴出一陣煙霧，便聽得“噼里啪啦”的一聲脆響。
那條巨大的青蟒已在空中肢解，落到叫花子手中又變回了半截殘破的竹杖。
蟒蛇腹中六柄飛劍飛回鬼道人背后劍匣中，他就要召那通體火紅的飛劍回來，卻聽見叫花子喚道：
“用舌尖血吐那柄紅劍！”
鬼道人大驚失色，這通體火紅的飛劍是萬不能受損的！
方平聽到這話，頓時(shí)來了精神，他找到了新目標(biāo)！
懷著對鬼道人的滔天之恨，他咬破自己的舌尖，對準(zhǔn)那飛來的紅色小劍就是一頓血雨輸出！
紅色小劍只沾了幾滴舌尖血，卻瞬間失了靈性一般，變得黯淡無光。
“不！”
鬼道人一聲驚呼，召回紅色小劍，可惜為時(shí)已晚。他這本命法劍尚未祭煉成功，如今已被凡人之血污染，再無任何用處了！
鬼道人氣急敗壞，立馬騰出手來，直接將身后的方平一把抓起，就要摘下他的腦袋，叫花子和土地神又聯(lián)手殺到身前，逼他不得不回防。
土地神用魚簍收了那縷怨靈，這才能來助陣，手中鋼叉舞作一陣旋風(fēng)，鬼道人只能拔出青劍抵擋。
叫花子則從另一邊攻擊，想從他手中救出方平。
鬼道人痛恨方平吸走了他的陰氣，害得他數(shù)十年苦修付諸東流；更嚴(yán)重的是他的本命飛劍被人血所污已成廢品，自此便斷絕了修成鬼仙的希望。
“不將你剝皮拆骨，吞噬三魂七魄，不足以消除我心頭之恨！”鬼道人目光中充滿了無盡的怨毒。
可他想要帶走方平已是不能。一人一神將他緊緊纏住，如今本命陰兵已失，再加上陰氣大損，便是想要全身而退都是困難！
無奈之下，他只好放棄方平，但也絕對不能讓他活著。
鬼道人青劍蕩開鋼叉，便將方平拋了出去。叫花子要去接人，鬼道人順勢一掌，已將紅色小劍打入方平心口！殷紅的血液瞬間浸透了方平的白衣。
誰也沒注意到，一直被方平吊在脖子下的陰陽玉佩，在接觸到他的心頭血之后，慢慢變得通紅，宛若剛出爐的烙鐵一般，爾后竟直接化作一道光輝，融入了他的身體中。
鬼道人手捏法訣，望向一神一人，惡毒道：“我不會(huì)放過你們的?！?p> 話落，便化作一團(tuán)青煙消失在空中。
土地神接住昏過去的方平落在地上，一道法光打出，替方平止住了血。
而他的身體也是若隱若現(xiàn)，似乎隨時(shí)都會(huì)消失一般。這是他剛剛繼承此地的土地神祗，未受香火供奉，方才消耗了一番，靈力便不足以維持陰身。
叫花子拜道：“多謝神官相助?！?p> 漁夫打扮的土地神收起鋼叉，擺手道：“道長不必言謝。此乃分內(nèi)之事。只是叫那鬼道逃脫了，實(shí)在可惜?！?p> “唉，鬼八仙中最難纏的妖道又豈是這么好收服的?！苯谢ㄗ訃@了口氣，看了眼奄奄一息的方平，又道，“不過好歹破了他的本命陰兵，已不足為懼了?！?p> 叫花子嘆了口氣，一并上來查探方平的情況。
“他先前吸入了那么多陰氣，又挨了鬼道人數(shù)掌，最為致命的還是最后一下......恐怕是活不成了。”
叫花子扯開方平的衣裳，但見他胸口、背后全是淤傷，這就是所謂的“鬼打青”，人間藥物是治不好的。
而在心口部位，更是有一個(gè)發(fā)黑的窟窿，那柄暗紅色的小劍完全沒入其中。土地神雖然用法力替他延緩了傷勢，也不過是多拖個(gè)一時(shí)半會(huì)兒而已。
方平的身體此刻冷的跟千年寒冰似的，即便是叫花子有道氣護(hù)身，觸及之時(shí)也覺得陰氣透骨。
“唉，是命中如此，還是未能躲過這一劫嗎！可惜，實(shí)在是可惜！”
叫花子看向眼神逐漸渙散的方平，搖頭道：“本從你的身上看到了一絲偷天換日的希望，沒想到還是塵歸塵、土歸土......難道，命數(shù)當(dāng)真不可逆？”
“唉，也罷！”
叫花子垂首道：“事已至此，我便送你去投個(gè)好人家，也算是償還你的恩情了?！?p> 他又看了眼一旁變成干尸的老伯，心道你小子好歹也能投胎，像這老伯死于鬼道人的劍下，三魂七魄都被吸干了，就連鬼都做不成了。
土地神手一指，在地上造了個(gè)墓地，沒有棺槨，只能將方伯的尸體直接埋進(jìn)去。
像這種三魂七魄都沒了的軀殼，倘若不處理的話，就容易被孤魂野鬼上身，惹出麻煩來。
埋葬了方伯，叫花子便和土地神找了個(gè)破廟一起等著方平落氣，好將他也安葬了嗎，然后再由土地神領(lǐng)他去城隍廟入幽。
可是，等了足足一刻鐘，方平雖是氣若游絲，可那一口氣卻始終不能落下。
又過了半個(gè)時(shí)辰，土地神要去處理魚簍中的怨靈，便先行告辭了。
“等這位小公子落氣后，再帶他的魂魄來土地廟吧！”
叫花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樣的情況他也是頭一回遇到??！
若是換做常人，傷成這樣，都該死十回了。
可方平為何會(huì)如此堅(jiān)挺！？
又過了半個(gè)時(shí)辰，天都快亮了。
土地神又來了一趟，見方平還是如此，一人一神只是相對無言。
方平還吊著這一口氣，他們總不能直接把人家給弄死吧？
“對了！”土地神忽地道，“看他這個(gè)情況，非比尋常，或許還真能救得回來。”
叫花子嘴角一抽，心道這身體都成這樣了，活過來還不如死了直接投胎痛快。
不過看方平這樣子，應(yīng)該還是不甘心就此身死轉(zhuǎn)世。
“可到雒南縣城南去請鬼醫(yī)王蘭，或許他有辦法?！蓖恋厣裰甘镜?。
叫花子也聽過鬼醫(yī)之名，只不過那鬼醫(yī)半人半鬼，亦正亦邪，他們之間并未有過交集。
“姑且一試吧！”
叫花子要起身去找鬼醫(yī)，只好將命懸一線的方平留在破廟中。這天色將亮，方平一身陰氣可見不得陽光，否則非爆體而亡不可。
他怕方平的身體被豺狼野獸傷害，便將廟中一具久置不用的空棺取來，將方平放了進(jìn)去，合了三分之二的棺蓋。
然后又替他畫了驅(qū)邪避鬼的符咒，免得遭受孤魂野鬼的侵?jǐn)_。
如此操作，叫花子才放心下來，當(dāng)即啟程去尋鬼醫(yī)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