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質(zhì)鳥嘴面具上,兩片渾圓玻璃鏡片鑲嵌其中,倒映著派恩巡長略顯迷茫神情。
“你知道嗎?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并非簡單的問詢。我曾驅(qū)使夢魘女妖探查過你的記憶,然后順手抹掉了這段記憶。”
“猜到了。”
李慎之心中一動,回答道。
“猜到了?也對,你的洞察力一直十分敏銳。就在昨晚,夢魘女妖瀏覽你記憶的記憶,融入了我的靈魂?!?p> 派恩長長噓了一口氣,僅僅是回憶到那段記憶,渾身便抑制不住的打個戰(zhàn)栗:
“我從來沒想過,你曾面對過如此可怖一幕……我在一望無垠的意志之海下,看到了一頭不可名狀的可憎存在。祂龐大、恐怖、黑白分明,像深海漩渦,又像大洋眼眸,更如同……如同掛在白晝下的黑日……”
這段并不長的句子,似乎耗盡派恩肺中空氣。
他聲線嘶啞的狠狠吸了一口氣,才緩過神來,又道:
“祂絕對不是暴虐血神!我曾在猩紅教派的倉庫中,親眼瞥見過祂那絕非人間凡物可以構成的偉大身軀,這點……你應該知道的?!?p> 說到后面,派恩聲音明顯泛起一絲顫抖,仿佛自殺者的最后傾訴,或者說求救。
事實上,如果僅僅是夢魘女妖的一段記憶,還不至于讓他如此恐懼。
但這段記憶,卻喚醒了他曾被封印的記憶,也就是在猩紅教派倉庫中的遭遇?!镜?9章】
兩段記憶的交匯,碰撞出令人不寒而栗、深入骨髓的恐怖!
馬車里陷入了安靜。
蘭登似乎也因此被喚醒那恐怖記憶,久久無法釋懷。
不知過去多久,派恩終于以理性收回發(fā)散的思緒,感慨道:
“難怪那個艾略特會死在調(diào)查中!你當時停止調(diào)查是對的,我很難想象,在支離破碎的禱詞乃至儀式中,瞥見這一幕的你是怎么保持理智,甚至活下來的。”
“你說過,理性就是我們唯一的武器。我想,這也是我懵懂無知時最大依仗?!崩钌髦@鈨煽傻馈?p> “是啊,理性就是我們最強大的武器。哈哈,你現(xiàn)在是不是感覺輕松多了?因為有人分擔了你的恐懼和秘密?”
派恩強笑道,語氣帶著幾分沮喪和歉疚。
沮喪于李慎之給出的答案是如此的俗不可耐而不切實際。
歉疚于與其說是他分擔了蘭登的恐懼,不如說是他在傾訴恐懼讓蘭登幫他分擔。
“恐懼只會傳染,不會減弱,很抱歉,我的恐懼傳染了你?!崩钌髦馈?p> “該說抱歉的是我!”派恩道。
李慎之沒有回話。
此時,馬車終于停了下來,派恩打開車門,一股連鳥嘴面具都無法完全過濾的腐敗惡臭,蜂擁而來,仿佛想通過汗毛孔滲入人的皮膚。
“走吧,希望那些人的記憶能夠干凈點,我感覺我就像是入殮師,承受著世界暗面的侵蝕。”
派恩戴上鳥嘴面具,聲音沙啞的抱怨道。
“鑒黃師也許更為準確?!?p> “鑒黃師?”
“法蘭帝小說中描述的一種職業(yè)?!?p> “聽起來挺有意思的,出自哪本小說?有譯本嗎?”
“記不清了,不過,跟你現(xiàn)在的工作差不多。”
“是嗎,那還是算了?!?p> 兩人一路閑聊中,步入哈布斯公爵農(nóng)莊。
此時,這座農(nóng)莊早已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陰暗角落中,不時可以看到怨靈黑貓游弋而過。
都鐸治安總署顯然極為重視這個案子,從各大區(qū)抽調(diào)精干力量,協(xié)同辦理。
在報道之后,李慎之和派恩巡長隨即分開,各自忙活去了。
派恩被派往臨時辦公地,挨個檢查并篡改居民記憶。
李慎之則在六區(qū)一名叫阿德拉治安長的帶領下,通過農(nóng)具倉庫,進入地下密道。
剛剛走入地下密室,李慎之便被眼前景象惡心到了。
到處都是高度腐爛的肉塊,難辨肢體部位。
密密麻麻的蛆蟲,在其中穿腸破肚,蛄蛹不止,吮骨磨牙。
一座腫脹的巨人觀橫臥在通道中間,早已被膨脹五官擠出眼眶的眼球中,一條蛆蟲從瞳仁中鉆出,左右搖擺,似乎在招呼它的同類。
李慎之對翻滾的蛆蟲毫無感覺,但那巨人觀依舊在沖擊著他的三觀,令他心神撼動。
“發(fā)生了什么?”
“一場邪惡獻祭,具體不便告知。你現(xiàn)在的任務是把它們?nèi)繜?,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卑⒌吕伟查L道。
李慎之點了點頭,一截手臂倏然掉落,落地崩解為噴火蟲豸,向四面八方爬去。
所過之處,火焰沖天。
那些吃得渾圓溜肥的蛆蟲,根本無力逃脫火焰的洗禮,在火光中扭曲、僵硬、冒油、焦黑,淪為大火薪柴。
沒多久,整個地下室火光沖天,橘色火焰迅速將一切丑陋污穢掩蓋凈化。
李慎之站在火焰中,不言不語。
思緒卻早已飄到派恩身上。
從派恩言辭來看,他應該并未融合全部記憶,故而將夢魘女妖所見,視為蘭登的記憶。
否則的話,上報航海教會才是上策,中策也是佯裝不知。
即便吐露試探,也應該做好準備,而不是在任務途中,匆匆提起。
但即便如此,這件事依舊給李慎之敲響警鐘。
派恩早晚會融合夢魘女妖全部記憶。
到那時,他將暴露在陽光下。
想要解決這件事,唯有兩個辦法。
一,殺人滅口;
二,遠走高飛。
不,還有一個辦法。
李慎之心中一動,想到第三種可能:
那就是占據(jù)派恩的身體,無論是據(jù)為己有,還是將其變成第二具“人魚娜塔莉”。
在思緒徜徉中,他逐漸有了決定。
“咦?”
就在這時,李慎之突然發(fā)現(xiàn)含有殘魂的骨灰,且不止一具。
這些殘魂十分微弱,甚至無法形成怨靈。
也只有執(zhí)掌灰燼之力的他,才能從中感受到殘留的靈魂碎片。
以這種骨灰創(chuàng)造而出的灰燼仆從,必然羸弱不堪。
不過,沒關系,有總比沒有強。
他小心操控著蛆蟲,將這些骨灰吞食,收回身體,算是一場意外之喜。
這場大火足足燒了十余分鐘。
以至于火焰熄滅時,周圍土墻已經(jīng)液化,形成了充滿氣孔的碎屑巖。
那令人作嘔的腐臭源頭,至此終于徹底灰飛煙滅。
然而物理上的腐臭容易焚燒,人心里的腐爛卻難以凈化。
此時,在農(nóng)莊大堂里,派恩巡長站在中央,手托一枚縛靈水晶球。
水晶球中,正沉睡著一頭從地下密室中招來的怨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