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雁明明是墜地而死,又不曾中你的箭,怎說是你射的?”
紅臉的少年這時插口說道,反將花榮懟得啞口無言,花榮正待發(fā)作,這時劉備催馬近前,一邊按住了花榮,一邊笑道:
“若是我與你些銀錢,要買這雁,你可賣么?”
為首少年抬頭看了看他,眼中卻似猶疑不定:
“你因何買它回去?”
劉備苦笑搖頭,嘆息道:
“方才我這花賢弟展示箭術,一箭正中那雁,殊不知走脫者悲鳴不能去,竟自投地而死。我等江湖中人,素來最是重義,見雁如此,我心難安,欲買得那雁,仍湊成對,葬于此地?!?p> 那少年失驚,乃翻身下馬,托地跪倒:
“若得哥哥如此,小弟便將此雁還與哥哥,只因小弟方才亦見那雁失卻同伴,竟不去獨個偷生,心肝痛徹,一時氣不過射雁之人,這才教大黃將它奪來,不想哥哥如此重義,小弟前者多有得罪,望乞恕罪?!?p> 劉備亦忙下馬,就地還禮:
“小兄弟快快請起,不知兄弟,可認得麒麟村的岳飛么?”
劉備話音才落,幾個少年面上都顯出吃驚神色,為首少年驚道:
“你怎地知我名姓?”
劉備笑道:
“我還知你自幼在周同處學箭,后又在陳廣處學槍,是也不是?”
岳飛啞然,只得頻頻點頭,這時陳廣釧兒終于姍姍來遲,未及岳飛開口,小釧兒飛也似撲到岳飛懷里:
“岳家哥哥想死釧兒也。”
岳飛也是大喜,一把抱起釧兒:“釧兒妹子幾時回來的?”幾個少年也都圍攏過來,扯東扯西,只顧著耍子。
“只須記得你釧兒妹子,不見為師么?”
幾個少年回頭看去,見是陳廣,忙在跟前排成一列,撲通通都跪倒于地:
“不知師父歸來,有失遠迎,望乞恕罪?!?p> 陳廣亦慌忙扶起眾人,指著劉備對岳飛道:
“你可知這位是誰?”
岳飛等皆搖頭不知。陳廣笑道:
“江湖上人稱山東‘及時雨’,宋公明的便是。”
岳飛等大驚:
“莫不是在青州除了慕容狗官,將錢糧盡散于百姓的‘義劍先主’?”
劉備笑著應道:
“正是小可?!?p> 岳飛一拍腦門“哎呀”一聲,幾個少年隨即二次跪倒:
“公明哥哥大名如雷貫耳,不期竟在此相遇,方才多有得罪,還請勿怪。”
劉備忙扶起眾人,哈哈大笑:
“早聞岳鵬舉英雄年少,今日見之,果不虛此行?!?p> 岳飛臉上一紅,不敢答言,乃介紹幾個小兄弟給劉備認識:穿綠袍的喚做張顯,白袍的喚做湯懷,紅臉的喚做王貴,幾個又都與花榮見了禮,都說是誤會一場,不是甚么大事,一笑了之。
陳廣要引著眾人同去麒麟村,只釧兒不應,說是還未吃飽,眾大笑,仍還樹下。
劉備乃攜岳飛手,提了一對義雁,去一旁土丘處葬了,壘石為識,并使劍刻雁事于石上,號曰“雁丘”。
后人有過者,聞義雁事,皆感懷,多留有詞賦,其中遺山先生《摸魚兒》聞名遐邇,“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钡染?,更是成了千古佳句。
言歸正傳,眾人吃得飽了,岳飛引著師父父女,劉備花榮一行人歸在村里,先來在自己家中,與母親見了。
安人極是高興,親自替眾人燒了菜蔬,教岳飛置辦了酒肉。
劉備亦是歡喜,就住在岳飛家里,一住月余,與岳飛入則同席,睡則同塌,恩若兄弟。
岳飛每聽他講江湖故事,便愈發(fā)感念其寬宏義氣,而劉備終日與岳飛相處下來,更驚異其小小年紀,便精通兵法,頗得其中要旨,尤讓劉備神往的,是這一個少年,竟同樣好讀春秋!
劉備每過岳家廊下,見岳飛燈下觀春秋時,皆不免看得出神,因見他與二弟一般作為,怎不想起二弟音容,又想起自家轉世輪回,也不知岳飛是否就是二弟,因此愈發(fā)愛惜岳飛。
這日黃昏,劉備與岳飛于麒麟村旁一桃園賞玩,見那滿園桃花,忽憶起當年桃園結義,便提議要與岳飛結為兄弟,岳飛惶恐無地,登時拜倒:
“岳飛愚魯,何得哥哥如此愛惜?”
劉備亦跪于地:
“兄弟切勿推辭?!?p> 于是劉備攜手岳飛,先稟了岳飛母親。岳母亦素喜劉備見識廣博,寬仁忠厚、禮賢下士,又對岳飛極是愛惜,當下欣然應允。接著又知會了陳廣,陳廣自是歡喜。向后兩個便就選了良辰吉日,買了一口豬、一口羊、五六壇金華酒和香燭紙札、雞鴨案酒之物,定于村口崇寧真君廟中結拜。
當月十五,劉備岳飛兩個早早來在廟中,將一應事物準備停當,求廟里李道官寫了疏頭,劉備現(xiàn)年整三十歲,長岳飛十三歲,自然是為大哥,岳飛今年只十七,是為二弟。
劉備這時才抬頭看那大殿,好似碎骨拼成的斗拱下,有一副老舊匾額藍底金漆寫就三個大字“崇寧殿”,是因當今官家封關羽為“崇寧真君”而得名,殿門兩側玉柱則上刻著一副楹聯(lián),上聯(lián)寫的是:
“赤面赤心,忠義千秋昭日月?!?p> 下聯(lián)寫的是:
“青燈青史,英雄萬古譜春秋?!?p> 大殿中間四根玉柱,連接縱橫之高梁、擎住天棚。
玉柱后邊,乃是三尊數(shù)丈高的木胎瀝粉泥塑像,左右兩邊略矮,中間最為高大:
左邊的塑像是個白面少年將軍、面如冠玉,目似朗星,手中持一枝鴟紋亮銀槍。
右邊的塑像是個黑臉大漢,黑面長身、板肋虬髯、抬著一柄青龍偃月刀。
中間最高大的塑像是個千古名將,他面若重棗,唇若涂脂,丹鳳眼、眉臥蠶,相貌堂堂,威風凜凜,一邊手捻長髯,一面正讀春秋。這便是漢前將軍領襄陽太守,漢壽亭侯,關羽關云長。
劉備舉頭看著關羽塑像出神,不知覺流下兩行熱淚。
岳飛見劉備如此,不禁感佩他義氣深重,連觀摩關羽塑像,亦能這般動容。
李道官寫完疏紙,于是點起香燭,劉備岳飛結跪于關羽像面前。李道官伸開疏紙朗聲讀道:
“維大宋國山東濟州鄆城縣信士宋江、河北相州麒麟村信士岳飛,是日沐手焚香請旨。伏為桃園義重,眾心仰慕而敢效其風;管鮑情深,各姓追維而欲同其志。況四海皆可兄弟,豈異姓不如骨肉?
是以宣和二年五月十五,營備豬羊牲禮,鸞馭金資,瑞叩齋壇,虔誠請禱,拜投崇寧真君、漢前將軍領襄陽太守,漢壽亭侯,關羽關云長。五方值日功曹,本縣城隍社令,過往一切神祗,仗此真香,普同鑒察?!?p> 他念罷,又教劉備,岳飛繼續(xù)讀那疏頭。
“關二爺在上……我宋江?!?p> “我岳飛?!?p> “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xié)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侍旌笸?,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劉備岳飛通罷疏頭,又拜了關羽,接著就關羽神像前交拜了八拜,這才化了紙。
劉備瞧著岳飛,心中大喜,轉念又看了看關羽神像,卻是暗自發(fā)笑:
“好個云長,今番可是教你便宜了也。你稱我一聲大哥,倒要我喚你一聲二爺,是何道理?”
這時岳飛不由眼中含淚,叫聲:
“大哥?!?p> 劉備攜其手,應了一聲:
“二弟?!?p> 此誠所謂:春風得意遇知音,含笑桃花映祭臺。預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BGM:這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