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酆都、黃泉、世間

　　“歡喜佛曰：誦我真名者，輪回……”

　　虔誠、沙啞的聲音在夜空里徘徊。

　　伴隨著的，是龍婆身上那層猩紅得好似油彩絲的光芒愈發(fā)的猩紅、耀眼、膨脹。

　　越來越大，越來越盛。

　　然后。

　　猩紅膨脹，逐漸形成猩紅皮膚的恐怖手臂，肩膀，脖子、頭顱……漸漸浮現(xiàn)出來。

　　剎時間。

　　巨大、魁梧的六臂天魔神的身影緩緩浮現(xiàn)在龍婆的身后，恐怖的氣勢若驚濤駭浪。

　　“陰差？”

　　六臂天魔神猩紅的眼神死死的盯著踩高蹺，穿著灰樸長衫，執(zhí)舊紙傘的陰差。

　　“原來是你這鳩占鵲巢的蠢物啊！”

　　陰差即使渾身衣衫被六臂天魔神的恐怖氣勢吹得獵獵作響，臉上僵硬、沒有懼意。

　　“這游魂，我酆都，要了，退下吧！”

　　六臂天魔神聽到這話，張開血盆大口笑了，露出兩排刀鋒般的牙齒，泛著寒芒。似乎聽到什么不可思議、不敢置信之事。

　　祂，甕聲道：“區(qū)區(qū)陰差，螻蟻似的也敢對神聒噪？就算無常在此，吾也不懼！”

　　陰差執(zhí)舊紙傘的手依舊平穩(wěn)，聲音平緩不急不躁，說道：“不懼？當你窺探到無常大人之時，也即是你的死期，自然不懼！”

　　“你……”六臂天魔神怒起。

　　陰差卻依舊道：“閑話少談，想要我酆都指定之魂，便從你那鳩占鵲巢的位格上滾下來，入我酆都，做此地的陽世判官！”

　　“哈哈哈！”

　　六臂天魔神癲狂大笑。

　　“真當吾是那些只知道‘你看見我了？你看見我了？’的蠢物嗎？入酆都，做此地的陽世判官？說得倒是冠冕堂皇！”

　　“那時，吾還是吾嗎？恐怕，是如你這般，成了那位的傀儡、化身了吧？！”

　　祂們這些從浩瀚恐怖的黃泉里勉強掙脫出來的存在，誰不知道酆都是個什么地方。

　　所有進了酆都的鬼神，長時間的潛移默化之下，都被那位恐怖的存在影響，最終喪失自我，或成傀儡，或成化身，不外如是。

　　祂僥幸占據(jù)陽世間歡喜佛之位格，受人供奉，自成鬼神，享大逍遙，大自在。

　　亦能抵御黃泉深處的牽引、拉扯。

　　如此，誰稀罕什么陽世判官之位。

　　再說了，只要祂坐這位格的時間長久，恐怕到時候又逢這個仙神隕落、隱匿的世道，那位恐怖的存在會不請祂、不用祂？！

　　酆都可不管什么因果循環(huán)，報應不爽！

　　酆都鐵律：強者恒強，惡者愈惡。

　　酆都里的那位存在，雖然掌酆都，司生死之事，但也并非只司生死之事。

　　就如祂這般，在這仙佛隕落、隱匿，暗地里卻有黃泉洶涌澎湃的陽世間，祂理所應當?shù)镍F占鵲巢，禍害一地之魂。

　　若按照那些個凡人的話語來理解，似祂這般理應被拘拿、魂飛魄散的邪神，是不應也不該堂而皇之，鳩占鵲巢在陽世間的。

　　但是。

　　實際上。

　　只要祂在位期間越是遵循本性，為惡的程度越盛，對陽世間雖然沒有一丁點好處，但是不論為善為惡，祂終究是對陽世間產(chǎn)生足夠繁多、足夠深遠的影響。

　　那么，若是又到了現(xiàn)在的這種世道，惡魂遍布人世界間，黑暗，動亂的時代。

　　又需要某位邪神來為非作歹——誰還會做得比他熟練？自然還應坐這神位。

　　即使那時候，祂不愿，寧愿沉溺于黃泉之中，恐怕酆都里的那位都要拉祂上來。

　　想到這里。

　　六臂天魔神銅鈴般的眼眸斜睨了一眼，旁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拜伏在地不敢抬頭的杜家明。

　　眼眸之中幻影重重。

　　對老婆噓寒問暖的景象……對情人溫柔體貼的景象……紛紛被祂看到清清楚楚。

　　此等魂，雖劣，其心卻誠，對陽世間的影響雖然不夠深遠，但耐不住廣泛啊。屬于世人口中的渣男、出軌丈夫之類。

　　此等魂，剛剛邁入酆都收錄的門檻，在這個‘禮崩樂壞’的世道，頗為受用。

　　到時候，入了酆都，抹去記憶，撕裂成為無數(shù)魂魄，再分別投入那懷胎十月之腹，大時還做在老婆跟情人間搖擺不定的渣男。

　　這也是陰差此時來這里的目的。

　　不然，若是那碌碌無為之輩，做著良善之事，喊著來世必有后福之人，誰會來？

　　恐怕，是任其沉淪在黃泉之中，成為那等低賤的、只知口喚‘你看見我了？你看見我了？’的、妄圖影響陽世間的惡鬼。

　　知曉此等隱秘的六臂天魔神，又占據(jù)歡喜佛位格的祂，自然不會放過吞噬杜家明的機會，自然也不會放棄這影響愈大的機會。

　　說不得，等祂吞噬類似于杜家明這等魂魄足夠多的時候，恐怕除了這什么勞什子的歡喜佛位格之外，還能當當什么吞鬼之神。

　　故而。

　　六臂天魔神銅鈴般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看著手持舊紙傘的陰差，說道：“若想要此魂魄，就拿你身后的那排鬼魂來換！”

　　對于這個提議，陰差自然沉默以對。

　　杜家明是特殊之魂，那祂身后的這些難道就不是了嗎？自然都是類似的特殊之魂。

　　知道六臂天魔神態(tài)度堅決的祂，自然是知道今晚之事恐怕是難以善了的。

　　說不得，就連祂也……

　　“換？”陰差語氣從容不迫，道：“酆都自古以來從沒有換魂一說。”

　　語氣淡然，不卑不亢。

　　死亡于祂而言，自然是毫不畏懼的，不過是……回歸閻君大人的懷抱罷了。

　　“呵～不愧是酆都陰差！”

　　六臂天魔神猩紅猙獰的臉龐上，裂開嘴角，瘋狂、猖狂的笑意直扯到耳根。

　　“你可知，吞了我……”手執(zhí)舊紙傘的陰差的話語還未說完。

　　忽然。

　　腥臭氣息猛然傳來，視野里，尖銳鋒利的血盆大口迎面而來，祂依舊沒有懼色。

　　依舊，從容。

　　“果真是蠢物，吞了我……”

　　咔嚓！

　　伴隨著駭人的咀嚼聲，陰差從容不迫的話語已然在夜色里，跟隨著消失不見。

　　六臂天魔神細細咀嚼、享受，目光望向后面依舊踮起腳尖、渾渾噩噩的眾魂。

　　祂甕聲道：“吞了似你這般的陰差越多，看到酆都無常的幾率也會越大！”

　　“但是，吾少吞幾個便是，哈哈哈！”

　　霎時間。

　　六條手臂幻化出無數(shù)的殘影，將一個個渾渾噩噩的鬼魂扔進血盆大口里。

　　祂微瞇著眼：“真是，美味啊～”

　　夜色里。

　　伴隨著滲人的咀嚼聲，鬼魂們后知后覺的慘叫聲，龍婆虔誠的頌經(jīng)聲響徹四野。

　　“歡喜佛曰：拔離苦難，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