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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實驗作品合集

第一章 杞人憂忒修斯之天

Gen實驗作品合集 Gentova 3071 2022-08-28 23:51:31

  杞國有個人,整天擔(dān)心天會塌下來。

  每月一次,照例的空中要簌簌的發(fā)響,愈響愈厲害,未必電閃雷鳴,卻也能嚇著誰了。杞人捂住耳朵,小聲地對身邊人叫喚:“遠(yuǎn)遠(yuǎn)那邊天要塌了?我看真早點(diǎn)向外跑了好!”

  杞人自己占一座破屋,迎風(fēng)接雨,貴重的只有木柜里一架祖?zhèn)饔^天鏡。星星一清楚,他架起觀天鏡搜天之最極,天之極好像長晝不息,厚實的白云團(tuán)壓住青天,下邊空氣也似清新許多。是了是了!云以前本是這樣好的,這邊天漸漸塌了,才有這般大窟窿漏黑。

  獨(dú)占一座破屋,自然無所掛記,可若說收拾收拾,走不出村幾步又不知生活了。杞人想,下面馱著的大龜能慢慢東走便好,對這烏龜自己也好——免受天塌砸背上。不過天砸在龜背上算幾分疼,又是一樁未確知的事了。

  次月某晚,又不知哪路神搖響天穹,杞人爛房透聲,一夜不得好睡。守到太陽探出,他帶一股怨氣跑遍了全村——天終于是塌了!兩只老鼠從家里跟著他出來,好像寵物咬住杞人的尾巴,村里人見之嘻嘻笑起來。

  “塌了,漏黑了,然后怎樣呢?大太陽照一天,怕你也睡不著哩!”

  杞人站村中央說幾句沒人關(guān)心,便跑去找老癔病,老癔病聽得不清,吱吱呀呀也回不出話。他又去敲村里學(xué)者的門:“小大師,晚上聽見天塌否?”青年推開門,單手抓一碗涼梅漿,貼在門框,脖子傾過來盯了下杞人,眼珠子又下瞪到他腳后老鼠,嘴巴嗯嗯唔唔作聲。嘬一口梅漿呵,青年嘴巴清涼開始動腦筋:“入夜天上是有響聲沒錯,但無就是要塌的說法,唔唔……邏輯上倒有點(diǎn)其他說法,那說法通不通得,待今晚看這么一看?!?p>  小大師又給自己的話做一遍釋義后,兩人終于說通。杞人不等天黑,早早在村中央架出觀天鏡,村里路過的見大師幫杞人搗鼓設(shè)備,都不多言。

  時近黃昏,忽有一黑一白兩路疾影朝村中靠來。白馬大轎先到,黑影不知閃何處了。轎子下來一白胖官員,乃是學(xué)者舊識,兩人當(dāng)即攀談起來。

  “天塌了?我家那個好像也說過,我當(dāng)是娘們兒耳朵太……”

  “感性,Perceptual?!?p>  “哈,還是你懂。不過這天塌,究竟有多少……信度?”

  “Reliability?這里好像不能這么叫,”學(xué)者掏出一本古籍漫不在意的翻,“我查杞國從前遷過地兒,一種推斷是原先位置天塌了,所以都搬過來避難。難說有智之人現(xiàn)在都到哪去了,或許都一路向東不敢定居呢!”

  “如此說,須速速動身了,”官員回頭瞟了一眼幾位轎夫,“恐怕他們還不曉事!”

  遠(yuǎn)天慢慢漏黑,先前那道黑影颯颯乎搖過來,路邊的杞人好像被黑影勾住,眼皮開合,十位神人在前顯身。見杞人怔住,其中一位神人近身來,他兩腿好像附著帶油鱗片,纏扭著挪移到杞人面前:“你知道天塌了?”

  “果然我說不錯!你往東避難去?”

  “我是女媧呀!”神人咧嘴,“何必逃呢,我補(bǔ)一補(bǔ)天不就成了嗎?”

  “女媧,后面那些,又是什么神仙?”

  面前女媧連帶后排九位神人齊聲呲呲笑:“咱們都是女媧,你且看罷!”

  十位女媧旖旎變化,聚作一團(tuán),少時,傘房花序般排列舒展開,一滴五彩石浮出其中,眾媧群蛇一樣揉為肉團(tuán),手臂卷手臂舉五彩石盤旋升起。正好風(fēng)來,女媧團(tuán)扭上高處,小大師抬頭看見黑黑一條,胖官抬頭,野狗吠叫著抬頭,最后村里人都給鬧出來,抬頭望——五彩石被拋甩出去,循蛇形軌跡繼續(xù)飛升,所過處五彩煙爆,重重層層疊疊,一面在天中央積成五彩厚云塊頂補(bǔ)了背后黑,一面八方逸散,彩霧如海蛇入水,抓天上黑窟窿向外瘋爬。

  “美得就像希爾伯特曲線!”學(xué)者透過觀天鏡慨嘆不已。

  “那是女媧大人?”胖官身子瑟縮,大腿彎彎,不知立跪。

  “N~o。女媧怎會有十條,此女媧之腸也!難說這是哪路祥瑞,現(xiàn)再不動身,恐為時晚矣!”

  胖官耳邊聽雷,終于像天上群蛇一樣身形扭曲:“走——向哪里去?走,駕車!轎子,走!”

  “RUN!”學(xué)者飛身上轎,矯健非常,嘴巴還不停念叨,“遠(yuǎn)去了怎樣?東海滄浪之洲,生彊木焉,洲人多用作舟楫。其木方一寸,可載百許……”

  大轎東去,村里卻只看西天,杞人跪地;五彩霧追著大轎,奔馳轎夫似駑馬八匹。尚存黑暗的車底,兩只老鼠跟從遠(yuǎn)行。

  ······

  半年去了,期間天破了又縫,暗了又彩。女媧團(tuán)隨日而升,日落則補(bǔ)天,云塊撤換,風(fēng)雨易容,杞人舉觀天鏡,總被厚實彩云遮。破屋之角,一只老鼠被毒蛇追死,蛇鱗晶亮,濃喘斑斕。

  杞人依舊總傷著,或獵鹿角抵,或采果草割。他手臂新添一道血痕,不經(jīng)日射,也出得艷血來。滴血獻(xiàn)地,不過是老祭典儀禮,現(xiàn)這一套省下,只需村里圍火,合歌一遍。然而此日又不尋常,有貴姓人物從彩云外來,大轎披輝,轎夫氅美,貴人下來面色丹紅,側(cè)侍的學(xué)者年輕。五彩氤氳,連火光也壓住。

  “酒酒酒來——”

  酒走過貴人的喉嚨,射到粗民的胃腸,竄上杞人的眼珠,潛入學(xué)者的鼻腔黏膜。喝進(jìn)胃腸的人們先醉了,頹倒在泥地,面龐對火煙。然后酒走喉嚨的人也不喝了,碰不到酒的人扶著,他的步伐好似尚未喝醉,他還一回頭:“你給他們講講,講講給他們……”

  學(xué)者清清嗓,酒香逸散。

  “呼呵,你們可知道阿羊?阿羊,九頭更食,九個頭!

  “呼呵,知道阿特曼否?誰以純凈深定之心,沉入阿特曼?”學(xué)者胡亂說著,醉倒的人若聽小大師說過,便和兩句,否則便這么醉著。

  “遠(yuǎn)西國王忒修斯,知道么?”

  有人重復(fù)念了幾遍“忒修斯”,也有高聲喊“開船”者。杞人溜回破屋,又搬出觀天鏡,臉貼在上,不知酒醉或醉酒,見著遠(yuǎn)處青天澄澈,白日歸來,與彩罩中全然不似。眼睛醉了,耳朵還醒,迷迷蒙蒙間聽到小大師聲音:“溆浦奧夫體秀斯,這我也知道的,體秀斯有兩艘大船,拆了甲板,換新甲板,一艘船拆出兩艘……”

  鑼鼓聲咚咚,有黑衣樂隊來收尾無暗之夜,牛皮鼓敲的節(jié)奏叫人心煩,鷹骨滴奏尖銳的不協(xié)和音,這道黑注射進(jìn)來,大家才同時想到老病死近在咫尺。聽者一邊耳朵響,隨后聲音環(huán)繞,然后好似百支千支短笛長笛小鼓大鼓自八方亂響。

  嘿呵!蒼天補(bǔ),四極正,**涸,冀州平,狡蟲死,顓民生。背方州,抱圓天。

  隊首念一遍詞,后邊黑衣俱追一遍,禱詞聲量震天,村里人又跟著念過一遍,老鼠在蛇腹中躁動不安。在時辰難辨這杞國一夜,眾人均不敢沈眠。從天上蛇團(tuán)向下看,數(shù)群肉粒時而整齊有序派兵列陣,時而坐息,時而誦念,時而醉倒,好像在這五彩之國飄飄然不解明日。

  觀天鏡在混亂中倒地,杞人恰好趴在鏡前,極遠(yuǎn)處好像小大師和胖官員坐著八抬大轎,在未變色天空下言笑晏晏,杞人終于覺得補(bǔ)過的天不合意,卻也說不出壞來,他手法緩慢撥動觀天鏡,對準(zhǔn)比從前多了種毒蛇的破屋,嘴唇翕動。

  杞國有個人,整天擔(dān)心天被更換過。

  一天,他走在曠野上,心想這天要不是彩色的,又會怎么樣呢,或定是被誰算計。他躲進(jìn)房屋里,又想天要是這么一大塊都能被更換,躲進(jìn)房屋不也沒有用嗎?

  他像一頭喪家之犬東奔西逃,突然,他發(fā)現(xiàn)路邊有個山洞,趕忙爬進(jìn)洞里躲起來,這下他才放心了,悠悠然地觀賞洞外的風(fēng)光。但他馬上又想,在這不憋死,也一定餓死。他趕忙竄出去,連滾帶爬地來到大路上。天閃閃亮亮的,幾朵彩云悠悠飄過。其實天本就這樣,哪里會變化呢?這樣想著,他稍放心走起路來。

  走不多遠(yuǎn),看到一架觀天鏡,往里一看,他突然驚叫起來:“我看到壞事了!”越叫,越覺得不對勁。最后他心有余悸,連看也不敢看了。

  另有一個人卻為這杞國人的憂慮而擔(dān)憂,便去開導(dǎo)他說:“天,每刻都在變化,有時變化大有時變化小,尋找天最初的樣子又有什么意思呢?”杞國的那個人說:“如果天有不同的樣子,怎么知道現(xiàn)在是最好的樣子呢?如果這邊的天突然又變成黑窟窿,我們又怎么辦呢?”開導(dǎo)他的人說:“日月星辰,自有定數(shù)。我們沒辦法改變自然,不如順應(yīng)自然,天要是黑窟窿了,就自己點(diǎn)火,要是下雨少了,就自己節(jié)水,生活正是如此。”杞國的那個人又說:“其他地方的天又怎樣呢?”開導(dǎo)他的人說:“四海之內(nèi),都是如此?!边@個杞國人聽了,才解掉了精神內(nèi)耗,高興起來。開導(dǎo)他的神人,也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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