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迎魂火。
客廳外。
應(yīng)景地，白色的水霧千方撲來，宛若魂靈。莫非就是我們歸來的親人？
水汽很足，潮濕的天氣不適合點火，迎魂火卻要熊熊燃燒。
今日盂蘭盆。
客廳內(nèi)。
“徹君，幫幫我?！?p> 沙發(fā)上。腳丫子、踩腳襪。
容我更正，準(zhǔn)確說來是如此：女孩懶懶伏在沙發(fā)，手指上下飛快撥動平板上的短視頻。
一動不動。
“你說要幫你，到底要怎么幫?。俊?p> 明明我的音量也不小，那家伙卻依舊像沒聽見一樣自顧自刷著短視頻。茶棕色套裝沙發(fā)上，有型的兩條腿交錯著一上一下。
真是只大懶蟲。
而見到她交過來的腳掌后，我更加確定自己的比喻沒打錯。踩腳襪沒包住的腳趾個個圓潤而飽滿，如同有禮貌的可愛蠶寶寶。
在這家伙面前，我果真還是拿不出半點父兄式的威嚴(yán)。
“幫我?！?p> “一大早就起來練舞啊?！?p> “嗯?！?p> 早起身體沒什么力氣，這樣的力度應(yīng)該剛剛好。
找到能讓人舒服起來的位置，我雙手微微用力。
“呀！”
好像聽到了聲音。
看過去，她面不改色地把這只腳收回去，又把另一只遞給我。
說明情況：我在幫某位跳舞跳累了的小姐捏捏腳，僅此而已。
真的“僅此而已”嗎？
腳板柔軟，皮膚滑嫩，并沒有討人厭的硬繭，足弓的曲線給人感覺也很贊……不對，這不是嘗菜，不需要發(fā)表感想。
不過還是，多謝款待。
捏腳過程中，為了避免沉默與尷尬，我努力找話說：“游月真自律啊，也是，花散里小姐對你很嚴(yán)格。”
“叫她阿姨！”生氣或略有不滿時會鼓成一個包子臉，還真是好懂啊，我心想。
“別啊，阿姨好歹是你的母親?；ㄉ⒗锇⒁桃€在，會生氣哦，不，那個人的話，還是會大哭大鬧吧？”
少女不作聲。
少女沒有動作……才怪，
盡管一只腳抓在我這里，身體柔韌性不錯的她仍能反弓著探過來。我們四目交會。
——想必此刻她眼里的景象，全都是倒過來的吧。
極力平復(fù)心情，我拋出真正想問的那個問題，“我很好奇，不，是一直想問，為什么從那個（‘捏腳?！刚凑褪菑哪莻€開始，就一直盯著我看？”東扯西扯一大通后才終于暴露意圖，不愧是不坦率的我。
話好像也說得語無倫次。
我逼迫自己對上那雙眸子不移開，關(guān)鍵時刻可不能露了怯。
她就這么注視著我。
抓在手里的東西動了動。她想要將腳收回去，我則把手松開。
“謝謝。很舒服。徹的手，有一種家人的感覺?！闭f罷，她對我微微一笑。
我的表情管理出了差錯。
我盡量不動聲色。
真是的，這種事情可不利于青少年身心的健康發(fā)展。
而在這些之后，我方才理解她說了什么：
“有一種家人的感覺?！睋Q句話說——
御最川游月，我家的遺孤，在這段日子里，她和我，我和她，始終不算是真正的家人。
沒能成為家人，那可還真是遺憾。
我的心情不可以用“遺憾”來概括。
她和我都不可能不知道，在這死者的節(jié)日提及故去親人的意義。
我垂下眼睛，不讓自己表現(xiàn)出一絲的不對勁。
而思緒，繁雜的思緒，則是向上飄散……
2
雖說是“我家的遺孤”，可我本人，見城徹，實際也是孤兒。
失父失母后，我交由舅舅撫養(yǎng)，念書的學(xué)校也改為清水高中——清水南高。
御最川那家伙則是在成為孤兒后，她那邊沒有親戚愿意收養(yǎng)她。于是，作為我母親和她父母三人共同好友的舅舅主動請纓。
御最川游月就這樣搬來舅舅家。
一切仿佛順理成章。
御最川和我都入了新籍，也都沒有改姓。
至于舅舅，他很忙。很少有機會見到舅舅。所謂的舅舅家，其實也不過是舅舅其中的一所房子。
最近兩年來更是過分，一個月往往只能見上一次面，還是舅舅特地搭飛機回來給我們本月的生活費……日元總是裝在茶色牛皮紙信封里。
如果嫌麻煩的話，可以直接打款……
也明白舅舅的難處。
那個人在我倆面前絕無不耐的神色，可也搞不清他心底的真實想法到底，是什么。
在新學(xué)校的處境也很艱難，我和御最川都忙于重建人際關(guān)系。以前放學(xué)的時候，常見我倆在客廳里互相交換情報互相打氣互相扶持。
…………
所以舅舅家，其實是我和游月的家。
3
我父親。我母親。她父親。她母親。
大家開車調(diào)研。
四個人一起出去，四個人也都一起沒有回來。
四個人都會開車，也會交替著開。所以也就不好說，車子失蹤時是由誰開車（由誰負(fù)起責(zé)任）。
所以也就不好說，該由御最川還是由我來背負(fù)罪孽。
讓兩個家破碎的罪孽。
讓三個人哭泣的罪孽。
4
不知不覺間，我聯(lián)想到自己。
家人對我的要求很隨便，我也就長成了一個隨便且隨性的人。
不像御最川。不像御最川游月。
御最川是真正的大河，它/她流經(jīng)了真正的悲傷。
也難怪。
畢竟那個女人（我母親）對我的要求是：
“徹的話，平平安安地活著就好?！?p> 5
所以我活了下來。
也不知是不是因此，我活了下來。
6
想要成為家人，勢必要征求雙方家人的意見。
對于已經(jīng)失去父母的我們來說，我們各自代表己方父母的意見。
我們也都相互代表對方父母的意愿。
盂蘭盆節(jié)提起亡父亡母有其意義。
這就是在死者節(jié)日提起故去親人的意義。
7
回過神來，我聽見她這樣說。
“嗯，”游月她輕聲否定先前所說，“徹的話……我和徹，兩個人早就是家人了……”
后面的話我沒有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