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蕩漾的湖邊。
一個少年稍顯慵懶地倚靠著一塊頗大的花崗巖,順手撿起草地上的碎石,隨意地拋進(jìn)湖水里,激起圈圈漣漪,幾只水鳥撲棱著翅膀躲開。
“寒光亭下水如天,飛起沙鷗一片。”少年喃喃。
“秦辰哥哥,終于找到你了?!?p> 一個扎著高馬尾的靈動女孩從少年倚靠著的花崗巖后面跳了出來,笑盈盈地看著少年。
少女一襲湖碧色煙羅裙,娉婷裊娜,腰間蛇紋細(xì)劍泛著點點青光。
“芊兒,那老頭回來了?”
“秦辰哥哥,你怎么這么說師傅,師傅此次遠(yuǎn)行半個月了,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問你在哪。師傅心里這么惦念著你,你倒好,偷懶不說,還不敬。”
“惦念我?明明是他收了我的玉佩,還讓我一個月后去闖萬仙陣,這分明是不給我留活路?!?p> “哎呀,好啦,師傅肯定有師傅的安排,你就別抱怨了,快跟我一起去見師傅吧?!?p> 芊兒也不待秦辰繼續(xù)抱怨,挽起他的胳膊就走,秦辰一臉無奈,只得跟著。
兩人輕點水面,三步兩步就掠過了山下的湖泊,徑直向著半山腰而去。
半山腰的密林深處,極其隱蔽的地方,有一片竹林。
竹林里常年充斥著霧障,加之有特意的迷幻法陣加持,常人誤入基本沒有可能走出去。
不過秦辰和芊兒對這里卻無比熟悉,因為這里是他倆從小長大的地方,也是通往宗門所在地的必經(jīng)之路。
六星閣。
秦辰自記事起,自己就生活在六星閣。
十七年來,從未去過更遠(yuǎn)的地方,秦辰的師傅經(jīng)常出遠(yuǎn)門,每次回來,秦辰都會纏著師傅問外面的見聞。
每次師傅都熬不過秦辰的糾纏,常常說到深夜。當(dāng)然,每次秦辰身邊還有一個聽得入神的孩子,芊兒。
芊兒是六星閣閣主的養(yǎng)女,剛滿十六。二人一起長大,同一個師傅,關(guān)系格外親近。
這一會,兩人剛進(jìn)入半山腰的竹林,竹林外光影斑駁,微風(fēng)徐徐。
可這竹林內(nèi),一絲一毫的風(fēng)也沒有,竹林茂密,將陽光也盡數(shù)遮去。霧障像一張無形的大手將二人包圍住,能見度只有數(shù)米之遠(yuǎn)。
“怎么了,秦辰哥哥?!避穬阂娗爻酵蝗煌O履_步,有些疑惑。
“這里,不對勁?!鼻爻秸驹谝豢弥褡用媲埃屑?xì)端詳。
“不對勁?這片竹林我們走了不下百次,我記得小時候秦辰哥哥說這竹子像蟒蛇,纏著師傅說自己不愿意進(jìn)去?!?p> 說到這里,少女莞爾。
不過秦辰?jīng)]有笑,他仍然很安靜地盯著面前的竹子,隨即說道:
“芊兒,你記得為什么我說這竹子像蟒蛇嗎?”
“嗯,應(yīng)該是這竹子上的斑點?!?p> “沒錯,六星閣門口是一片斑竹林,斑竹稈具紫褐色斑塊與斑點,分枝亦有紫褐色斑點,可是你看...”
“咦,確實沒有斑點了,這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是剛竹,永靈山北面寒冷干燥,聽說有剛竹林。而我們六星閣在永靈山南面,溫暖多雨,只有斑竹林?!?p> “秦辰哥哥...”
“芊兒,你來時路上有發(fā)現(xiàn)什么嗎?”秦辰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右手下意識地去撫摸腰間,那里原本掛著一塊玉佩,可此時玉佩不在,隨即他拉起芊兒的手,“恐怕我們被人移形換位了?!?p> “移形換位?”
芊兒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移形換位乃高階術(shù)法,將天人合一的玄妙狀態(tài)發(fā)揮到某個極致,引天地萬物的氣數(shù)與人之五感相融合為前提。
再將被移形之人的五感敏銳度壓制到極低的狀態(tài),且在這種狀態(tài)下進(jìn)行換位。
秦辰與芊兒是修煉之人,感知周遭天地的能力遠(yuǎn)高于常人,能將二人悄無聲息移形換位的人物,必是一方巨擘。
秦辰此刻靜若處子般的鎮(zhèn)定,他心里非常明白對方的實力遠(yuǎn)在自己之上。
在警覺地環(huán)顧完四周后,秦辰突然朗聲問道:
“在下六星閣弟子秦辰,請問閣下何人,將我二人移至此地又是何意?”
...
剛竹林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兩人的呼吸聲格外明顯。
秦辰見狀,又高聲詢問了一遍,仍然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
“既然如此,芊兒,我們試著看看能否退出這片竹林?!?p> “嗯...”芊兒此時略感慌亂,但無論如何,她是無條件相信秦辰的。
“走之前,在這竹子上做個印記?!?p> 秦辰低頭看了看芊兒腰間的蛇紋細(xì)劍。芊兒隨即拔出細(xì)劍,在竹子上刻了幾道印記。
二人沿著來時的方向折返,走了至少五分鐘,也退不出這片竹林。
“果然,”秦辰停下了腳步,“看來對方并無意讓我們安然離開。”
“秦辰哥哥,要不然我們使用隕星筒通知師傅吧?!?p> 隕星筒是六星閣獨有的一種信號發(fā)射裝置,體積小巧,內(nèi)有萬年前墜落至世間的隕星火,經(jīng)過特殊技藝封存。
一旦拉開隕星筒,璀璨的白色隕星光便會沖天而起。
秦辰略微思忖了一下,搖頭否定:
“對方實力凌駕我們之上,目的也未可知,我覺得暫且觀察一下,以免打草驚蛇?!?p> 秦辰頓了頓。
“至少目前,我并沒有感受到很明顯的殺意,當(dāng)下我們先想辦法破了這迷陣幻術(shù)?!?p> “可是如何破解幻術(shù)呢?”
“幻術(shù)說到底都是假的,破解之法也不止一種,比如借助我的玉佩...”
“可是你的玉佩...”
“可是玉佩破解這迷陣實在太過容易,我相信有人布下這迷陣的用意,也定不是讓我取巧輕易破之?!?p> 秦辰對芊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過多追問。
因為在提到“玉佩”的時候,他延伸到竹林霧障深處的意識探查到極其輕微甚至若有似無的波動。
“我們先回到之前的位置?!?p> 說罷,兩人又按原路折返。雖然霧障濃厚,但二人還是順利找到了一開始的地方。
“應(yīng)該是這里,秦辰哥哥你看,剛才你就是在這棵竹子上發(fā)現(xiàn)了問題。”
秦辰走上前仔細(xì)端詳。
沒錯,上面幾道明顯的泛著微微青光的刀痕便是芊兒的蛇紋細(xì)劍所致。
“幻術(shù)無非是讓感官去欺騙內(nèi)心,我們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都是施術(shù)之人想讓我們看到聽到和感受到的。”
“所以在幻術(shù)中,制約自己無法脫困的其實是自己。”
“因為人們堅信五感感受到的才是真實。而我們首先便是要阻止五感繼續(xù)欺騙我們自己?!?p> “芊兒,我們試著閉目往外走。這迷陣和六星閣門口的迷陣十分相似,那片竹林我們走了不下百次,這應(yīng)該難不倒我們。”
“嗯好?!?p> 芊兒聽了秦辰的一番解釋,茅塞頓開,雖然她并不確定這樣是否有效,但是她相信秦辰。
“我會拉著你,你只管憑借記憶走便是。”秦辰說道,“我跟著你,我需要分出一部分精力來保護(hù)我們?!?p> 于是,兩人一起閉上雙眼開始往回走。
芊兒平復(fù)了心境,回憶起六星閣竹林迷陣的情況。
進(jìn)了竹林往南四十五步,東南二十步,東北五十四步,正北走十五步,這時候應(yīng)該到達(dá)現(xiàn)在所在的位置。
那么原路返回應(yīng)該是往正南十五步,西南五十四步,西北二十步,正北四十五步。
心中有了想法,芊兒走起來也頗為順利。
另一方面,秦辰心中也在默數(shù)著步數(shù)。
謹(jǐn)慎的秦辰之所以讓芊兒在前面走,是因為他要確定此時身邊的芊兒是真的芊兒。
就這樣,兩個人閉著雙眼在這竹林中不急不慢地走著。
如果有人旁觀,一定會發(fā)現(xiàn),二人根本沒有順著竹林內(nèi)部的道路行走,反而走向了沒有路的霧障深處。
有幾個瞬間,眼看就要撞到竹子上,但是奇跡般地,兩人的身體穿過了竹子。
這竹林中,有些竹子是真實的,有些則是幻象。
很快,二人就走出了這霧障,當(dāng)最后一步踏出的時候,突然間,世界都明亮了起來。
秦辰和芊兒睜開眼,發(fā)覺順利脫困,內(nèi)心不覺松了一口氣。
回身看去,竹林里靜謐陰暗,沒有風(fēng),也沒有生氣,只有大片的陰影和厚重的迷霧。
不過就在此時,竹林深處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一個深沉熟悉的聲音響起:
“嗯,表現(xiàn)還不錯?!?p> “師傅!”芊兒驚訝道。
一個偉岸的身影從竹林中的霧障中走出,輪廓漸漸清晰起來。
中年男子,挺拔俊逸,仙風(fēng)道骨。
不過男子在竹林邊緣停下了腳步,那里光線并不充足,男子臉上的神情似是有些模糊。
不過這并不能阻止秦辰二人認(rèn)出他的身份,畢竟是跟了十幾年的師傅。
“師傅,你怎么在這里?”芊兒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隨即問道,“難道...是師傅將我們帶到這里?”
中年男子不置可否,眼神仿佛一直盯著秦辰,正欲開口。
“咻——”
一道白光沖天而起,那白光由細(xì)變粗,速度奇快。
神奇的是,那白光劃過的路徑一直閃著亮光,久久不散去,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是一支巨大的毛筆在這天地間書寫了一筆。
這一筆蒼勁有力,筆鋒一直劃到云梢,在那云際崩碎開來。
光斑閃爍著,竟將這白晝照得刺眼了幾分,當(dāng)空驕陽黯淡三分。
強光撕破這林間的斑駁,竹林邊緣的人影搖搖欲墜,不斷地拉長縮短,仿佛在顫抖。
“你在做什么?!”
那人影怒道,語氣中透露著不可思議般的震驚。
“在放煙花。”秦辰淡淡地說,“順便通知我的師傅過來?!?p> 同樣震驚的還有芊兒,師傅不就在眼前嗎?
而且為何此刻點燃隕星筒?
竹林邊的人影吼完漸漸陰沉起來,幾秒鐘之后,那人影冷笑道:
“是我小瞧了你。秦辰,我記住這個名字了,只不過你那師傅就算趕來,也只能替你收尸了。呵呵,可惜了?!?p> 話音剛落,那人影突然間變成一道黑色飛梭,在樹林間彈跳著靠近秦辰。
那黑色影子每經(jīng)過一棵樹木,都會加快一次速度,兩息之間就沖到秦辰面前。
秦辰早有察覺,在那影子剛開始移動的時候,一道半球形的橙色防御膜已經(jīng)罩在秦辰和芊兒面前。
那防御膜上紋路新奇,一條條直線連接著一個個亮點,充盈著奧秘。
六星閣的防御絕技,六星罩。
這等絕技,只有資質(zhì)優(yōu)越且通過萬仙陣的弟子才有資格學(xué)習(xí)。
不過秦辰還沒通過萬仙陣,看來不是師傅偏心就是他不知哪里投機取巧偷學(xué)而來。
據(jù)說那防御膜上的紋路越多,亮點越多,則防御膜越堅韌。
秦辰這會使出的六星罩上只有十一條紋路,而據(jù)說大圓滿的六星罩上有七十二條紋路。
“砰——”
那黑影以極其駭人的速度撞在了六星罩上。
秦辰瞬間感覺到吞天納海的壓迫力,身體不受控制倒飛出去,同樣倒飛出去的還有芊兒。
秦辰不顧劇痛,伸手護(hù)住芊兒。
這一飛就是上百米,落地的時候踉踉蹌蹌,勉強站著,但雙足已經(jīng)沒在了山間泥土里。
“受傷沒?”
“我沒事...”芊兒看著秦辰嘴角的血跡,心疼地小聲說道。
這一切都在電光石火之間,芊兒雖然有點沒緩過神,但黑影這一擊,也把她從恍惚中拉回現(xiàn)實:
“秦辰哥哥你怎么樣?”
“還行?!鼻爻匠粤σ恍?。
但他內(nèi)心卻絲毫不輕松。眼前的六星罩已經(jīng)布滿裂紋,隨時就要崩裂開,黑影的實力,他難以抗衡。
百米外,黑影似是有些詫異:
“沒死?有點意思。不過我看你還能不能扛住第二次?!?p> 黑影發(fā)出輕微的“嗡”聲,恍惚了一下,又以更快的速度飛來。
“快走!”
秦辰猛地推開了芊兒。
轉(zhuǎn)身斂容屏氣地盯著閃電般飛來的黑影,這速度,跑是來不及了,只能拼了。
心里想到這,秦辰再一次催動周身上下靈力,盡力維持瀕臨破碎的六星罩。
“砰——”
六星罩剎那崩碎化為漫天橙色光點,但那黑影卻沒有停下的跡象。
秦辰喉嚨一甜,一口鮮血涌出,身體再次倒飛出去。
那黑影擊碎了六星罩,繼續(xù)靠近倒飛而去的秦辰,在倒飛的過程中,秦辰終于看清了那黑影。
那不是一個單純的影子。
或者說他的確是一個影子,但是有一張臉浸沒在影子后面。
那張臉說不上可怕,只是有些陰森,而且,看得出很年輕,跟秦辰年紀(jì)相仿。
影子最靠近秦辰的部分,化為一柄鋒利無比的黑色影刀,刀口布滿鋸齒,黑色霧氣像是在不斷涌出,又不斷蒸發(fā)掉。
秦辰心里明白,那影刀毫無疑問可以輕易刺穿他的身體。
這一刻,死亡第一次離他如此之近。
而瀕臨死亡的感覺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絕望,反而秦辰很平靜,平靜且理智。
秦辰的意識再一次向外擴張,在這樹林間鋪散開來。
他在尋找著什么。
猛然間,他感受到了某種輕微的反饋,隨即忍著痛苦,再一次催動全身。
那黑色影刀距離秦辰的喉嚨只有幾公分的距離,然而就在此刻,黑影注意到秦辰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若似有似無的笑意。
黑影隱隱感到有些不妙,隨即速度再次加快,影刀毫不猶豫地插進(jìn)了喉嚨。
血光四濺。
“啊——”
芊兒見到此景嚇得尖叫起來。
不過叫聲只持續(xù)了兩秒,因為黑影停了下來。
芊兒定睛一看,那影刀刺穿的不是秦辰,而是...
一只鹿。
怎么回事?
不遠(yuǎn)處,秦辰倒在地上,頗有些狼狽,傷勢雖重,不過氣息尚算平穩(wěn)。
看到秦辰還活著,芊兒瞬間松了一大口氣。
“移形換位?”
那黑影盯著手上的鹿,此刻也忍不住覺得有些出乎意料。
雖然壓制修煉者的五感非常難,但是壓制一只鹿的五感,顯然會容易很多。
黑影驚訝的是,眼前之人實力不足掛齒,但是可以在死亡前的一剎那,做出這樣的判斷和舉動,確實不容小覷。
假以時日,秦辰的能力和他一樣,他恐怕很難是秦辰的對手。
此人必須死。
念動影動。黑影沒有半分猶豫,再一次恍惚起來。
然而,他終究還是沒有移動,因為一道身影從天而降,像磐石一樣穩(wěn)穩(wěn)落在秦辰面前。
是,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