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內(nèi),一家客棧之中。
李瑜于此處用過午飯,便回房淺睡了一會。
待其醒時,已經(jīng)是申時了,此刻外面風(fēng)倒不大,李瑜本欲先去蘇老太傅家中拜見,只是畢竟晚了些,恐怕老人家正在午歇,反擾了他清靜。
于是決定明早再去,可是到底有些無聊,便想著先往林如海家中拜見。
畢竟賈母有言,要他去拜訪通個信的,左右與親戚一般,因此便洗漱過,換了衣服出門。
出客棧時,尋了店家來問巡鹽御史林如海家在何處。
林如海探花出身,后遷蘭臺寺大夫,出揚州為御史,乃于前些時候為咸臨帝欽點出任兩淮巡鹽御史。后賈母得知了,在院里也擺了一桌酒宴慶賀,因而李瑜也知道一二。
那店家是消息靈通的,自然知道揚州城中四處顯貴的名號,因聽了李瑜問林如海家,乃引他出門,往東指路,說了行程路線。
李瑜尋路而去,遍覽揚州城內(nèi)風(fēng)光,無論氣候景色,民風(fēng)民俗,果與神京大有不同。
古人所謂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如今元月的揚州城,又另是一番風(fēng)景。
李瑜漸行過鬧市,轉(zhuǎn)街過橋,但尋不見路,便又問旁人。
如此約走了兩刻鐘,轉(zhuǎn)過一個街口,見前面一座樸素雅致的府苑,匾額懸在檐下,寫著“林府”二字。
此時一月末,雖則揚州城不似隆冬時節(jié)那樣嚴寒,只是到底冷風(fēng)襲人,因此府外并無人值守。
李瑜走過門前,抬手拍了拍大門上的門環(huán)。
不一會,乃有一個十幾歲戴帽裹襖的少年開了門,見來人不識,卻華服寶冠,錦衣大氅,俊朗出塵。
因此也不敢無禮,小聲恭敬地問了來意。
李瑜拱手示意,問道:“敢問貴府可是巡鹽御史林如海大人家?”
那小廝點了點頭,說道:“正是我家老爺府上?!?p> 李瑜笑道:“煩請通傳一聲,便說神京城內(nèi)榮國公府上來人求見?!?p> 少年打量了李瑜幾眼,點頭叫他稍等,便拉上門轉(zhuǎn)身進去通報了。
恰林如海今日往府衙去了,尚未回來,只有林如海夫人賈敏在家。
那小廝進了府中,未尋得林如海,正遇見賈敏的丫鬟金鎖,于是上去說與她聽,告知夫人門外來了京城榮國府的人。
金鎖本是賈敏出嫁時從賈府帶來伺候的小丫鬟,如今也是二十幾歲的年紀。
今次聽了這小廝的話,便知是自家夫人的娘家來了人。因此也分外高興,急忙往后院去尋賈敏。
后院,正房內(nèi),有一三十多歲的婦人靠坐在軟榻上,金飾燦寶、朱衣霞襖,氣質(zhì)上佳,只是臉帶病白,氣色不好。正是賈母之女、林如海發(fā)妻賈敏。
賈敏一旁坐著個六七歲的女孩,乃是林如海與賈敏之女林黛玉。
只見她罥煙眉、含情目,秀臉乖巧、五官可人、身形纖瘦。頭簪金釵,腰環(huán)彩帶,身著一件月白小襖,擁著一衾百花軟被,正靠在賈敏懷里說話。
一旁立著個十歲左右的丫鬟,容貌卻顯得稚嫩,也是乖巧可愛,靈動非凡,乃是黛玉的貼身丫鬟雪雁。
此時屋內(nèi)母女正說笑著,卻見金鎖邁步掀簾進來了。喜洋洋地行至屋中站定,笑道:
“夫人,好事來了。京城里家中來了人,現(xiàn)今正在府外,因老爺在衙里沒回,便來尋您通稟呢!”
賈敏聽了金鎖的話,臉上浮現(xiàn)一股喜色,忙問道:“可知道來的是誰?”
金鎖道:“聽說是個十來歲的少年公子呢。”
賈敏仔細想了,卻不知是誰,因離家頗久,東西兩府十幾歲的公子她也不大記得。
賈敏也不再猜,吩咐請他到前院廳中歇腳,待過一會便出去見。
于是金鎖轉(zhuǎn)出院去,吩咐門子將李瑜迎進前院正廳內(nèi)。
賈敏在屋里樂呵呵的,黛玉見她高興,問是誰來了。
賈敏笑道:“是你外祖母家里派了人來,還不知是哪個親戚,想來不是你兄弟,便是你侄兒?!?p> 黛玉生自南方,尚不曾同神京城內(nèi)外祖母家有過交集,此番聽說外祖母家里來了人,也高興起來,鬧著說要同去。
賈敏拗不過她,道:“也罷,左右是一家人,見見也無妨。你且披了氅,隨我同去。”
黛玉笑著撇開了身上的軟被,由雪雁給她披了一件水紅色雪領(lǐng)百花氅,小跑兩步至賈敏邊上牽了她的手,一同出了后院。
林府正廳內(nèi)。
李瑜端起一邊才奉上的香茶,抬眼打量四周。先前進來時已見過外面,青磚黑瓦,梁枋門窗,色調(diào)偏深,凝重含蓄。
這屋內(nèi)也是頗為雅致,一色大紅酸枝的桌椅,朱墻上字畫龍飛鳳舞,對排的椅子后面列了瓷裝的蘭草,梁上垂了八角紅穗的彩燈籠。
李瑜方飲了一口茶,卻聽門口傳來一陣響動,轉(zhuǎn)頭看時,正見一婦人牽著個女孩進來,身后跟了兩個丫鬟。
那婦人鬢插釵鈿,耳垂玉墜,紅衣彩襖,外罩了一件明黃朱繪的水云白紋氅。
年約三旬有余,氣質(zhì)清雅富麗,臉色白皙,氣血虛弱,似有病態(tài)。
婦人身邊的女孩靈巧纖瘦,行動緩緩,玉臉桃腮,煙眉桃眼,形容清純,氣質(zhì)高潔。
一手牽住母親,一手籠住紅氅,眼神靈動,也正打量自己。
李瑜略微看了幾眼,見她們邁步進來了,乃起身行禮。
賈敏進了屋時,正見一英武俊美的少年起身,金冠鑲玉,錦衣神斂,劍眉斜入,神采飛揚。
賈敏一時也認不出來,先攜著黛玉行至廳前,回身問道:
“這個哥兒我卻沒什么印象,也不知你是東西兩府哪家的孩子?”
李瑜輕聲道:“回夫人,我是居榮府西院的李瑜,也不知夫人可還記得?”
賈敏聽他說了,仔細看了他兩眼,恍然道:“誒呀,竟然是瑜哥兒么!真是好久不曾見過的了。上次見你,尚是八九年前,那時候你還堪堪學(xué)會走路呢!不想如今竟然也是這般俊俏了?!?p> 李瑜一笑,回道:“幼時的事情不記,如今倒算是第一次見過夫人,請受小侄一禮?!?p> 說罷,躬身鞠了一禮。
賈敏忙止道:“哪里如此見外的?我母親當你做親孫兒,你便也似我的兒一般,不需這樣見外。往后也不必稱什么夫人,叫我姑母便是?!?p> 李瑜直起身子,笑道:“是,見過姑母?!?p> 賈敏正待問話,卻聽黛玉拉著她的手俏生生地問:“母親,這位哥哥是誰?”
黛玉自進門后,見著這個比自己高大不少的少年,精神爽朗,氣質(zhì)文雅,于冬日中竟覺春風(fēng)十里,暖意融融。
待看他眉眼,卻又覺著威武不凡,剛健勇毅,如山如海。
聽了母親自顧同他說話,反不提自己,便拉了她問。
賈敏聽了,笑道:“他是個頗有來頭的,往后再同你說。他不是你外祖母家生的孩子,卻從小住在那里,名喚李瑜,你當叫做哥哥的?!?p> 說罷又沖李瑜說道:“瑜哥兒,這是你妹妹,叫做黛玉。”
李瑜沖黛玉一笑,輕聲喚了句妹妹,便順懷中取了一塊雕刻水霧蓮花的和田白玉,說道:
“初次見妹妹,也沒什么好東西送你。這塊和田玉是我頭月偶得的,我見妹妹清雅高潔,正合這蓮花之寓。
況且妹妹名字中正含一玉字,便將這塊玉送予妹妹了,也不知妹妹喜不喜歡。”
說罷,便將那塊玉臥在手心,伸手遞過去。
黛玉聽了李瑜說自己清雅高潔,一時也有些害羞,見了那塊玉,也頗為喜歡,只是不好立刻去接,便回頭看母親賈敏。
賈敏笑道:“瑜哥兒有心了?!?p> 又對黛玉說道:“既是你哥哥的一番心意,收下便是?!?p> 黛玉笑著上前,從李瑜手中接過那枚玉來,柔聲說道:“多謝瑜哥哥?!?p> 李瑜見黛玉純潔無慮的樣子,心想:“是了,她如今不過是個承歡膝下的純潔少女,父母健在,家庭幸福,沒有愁苦的,正該是這樣天真無邪的樣子?!?p> 黛玉回至賈敏懷中,伸手將那玉給她看,在那里愛不釋手地把玩。
賈敏又問李瑜道:“卻不知瑜哥兒怎么來了揚州,是同誰來的?”
李瑜回道:“姑母有所不知。此番前來揚州,乃為求學(xué)而來……”
李瑜便將受皇恩遣派至此的事同賈敏說了,又說本帶了一個仆從,只是有事,乃打發(fā)他回京傳信了。
賈敏也是十分訝異,說道:“不料瑜哥兒這么大的本事,倒真有乃父之風(fēng)。此等好機遇,可得把握住了,即便是苦這一二年,也是十分值當?shù)??!?p> 李瑜頷首道:“正是要努力闖出一番名堂的年紀,李瑜省得的。另有老太太命我向姑母問候,叫姑母得空回京一見,也回家玩上一段日子。”
賈敏苦笑道:“如今遠在千里之外,又要撫育幼女,便再等上一二年吧。等瑜哥兒回京時,我也帶玉兒拜見她外祖母去?!?p> 說罷,又問李瑜賈母身體如何。
李瑜道:“老太太身子硬朗,精神也好,時常有寶玉和迎春、探春、惜春姐妹陪伴解悶,倒也勝意。
只是姑母離得遠了,偶爾思念女兒,情難自禁,自然也有傷感落淚的時候。”
賈敏聽罷,想起老母,頓時紅了眼眶,淚水打轉(zhuǎn),許久才平復(fù)下去。
接著又問李瑜賈赦賈政兩位兄長、寶玉等子侄們的情況。李瑜都一一回過。
不知不覺已至酉正時分,外面丫鬟銀環(huán)進來通報,說是老爺林如海下衙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