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幾個日夜都是雪的氣息,她拿著一本學生證發(fā)呆,上面只有她的照片和名字。
明明還應(yīng)該寫有聯(lián)系人的,卻被抹去了,只剩下模糊不清的一串波浪。
那日她高熱不退倒在雪地里,被一對夫婦發(fā)現(xiàn),將她帶回了家。
只是她一直在做同一個夢,意識清醒后卻總是感覺自己忘記了什么。
夢中,她手中拿著一盞燈籠,在一場大雪里走著。
她似乎在尋人,沿著雪地里這一行血腳印,越走越快。
直到那衣擺濕透,腳印也分不清到底是誰先留下的,她才看到有一大片海。
雪的盡頭是海,她看見那片污濁的海,卷上來的浪花都帶著油膩,閃著彩虹般的光圈,令高懸天邊的太陽都黯淡。
她俯下身,指間流淌的沙都帶著恨。她分不清這種情感,她明明是人類,為什么會對海洋有一種眷戀,就像曾經(jīng)是它的一部分。
憔悴的風靠過來,在她的肩頭訴說著什么。她聽不懂卻感受到一種心痛。
腳踝傳來一種來自身體深處的疼痛,有什么在劃破皮肉生長。
鮮血順著那些鱗片的紋路,出乎意料的是,竟像海水曾經(jīng)澄澈的顏色。
晶瑩的鱗片閃著光,一雙腿已經(jīng)變成了長長的魚尾。
她詫異地撫上那些紋路,如此真實,就像是她原本就應(yīng)該擁有的。
銀灰色的月光化作實質(zhì),順著她的長發(fā)落到水中。
污濁的水在那一剎那變得澄澈,映著她的模樣。
長著一頭銀灰色長發(fā),藍色眼睛,皮膚如同雪一樣蒼白的怪物。
上半身是人形,可她的腰以下卻是魚尾,淡淡的金色灑在鱗片上。
她是誰?她到底是誰?她為什么是這樣!
背后的雪停了,眼前的晚霞也徹底沉入水中,浮動的夜色吞沒所有心緒。
二
白骨堆積的海底,血色翻涌,讓本就渾濁的海水變得更加不堪。
悲哀的鳥鳴讓淚化作珍珠摔下,她撫上那些形狀各異的珍珠,久違的溫暖將疼痛變得更加清晰。
染血的裙擺是誰的記憶,她看見一張臉,空蕩的眼眶淌下一行淚。
純白的花朵被碾碎,一雙手將掉落的明珠拾起,那注視就像是最纏綿的恨。
熱霧中剜下一片油脂,敷在最原始的形狀,混著血腥味,點燃變成最完美的作品。
鱗片填補空洞,寶石就像是點睛之筆,讓這絕世珍寶更加華貴。
“只有我才知道你的美麗……”惡魔的低語在火光中曇花一現(xiàn),隔著玻璃觸碰那殘忍至極的遺作。
“為什么?”她看著那雙手撥弄紅線,綻放的花朵被捆綁,露出的花蕊就像是最后的吐息。
輕輕一剪,枝頭的繁華凋零,不曾有芳塵,只剩下惋惜的贊美。
那一節(jié)節(jié)被擦去血污,被打磨,變成掌心帶著愛意的“珍珠”。發(fā)絲纏繞,將一絲魂魄困住,變成了鮫人燭最不能缺的引。
少女的愛是世間至純至凈的音符,滌蕩那些罪孽。
“我的孩子?。『P枰?!”蒼老的聲音從何處傳來,一棵散發(fā)著金光的草浮在她的眼前。
“接受它,一切都會如你所愿,回到最初……”那聲音像最古老的咒語,蠱惑她伸出手。
“為什么?”她往前游動,無限靠近后又往后游“為什么是我?”
“你會明白的,你只能這樣做,這樣才能救一切!”那聲音更加遙遠,卻變得沉重,想要壓著她去接受。
“我不明白,為什么是我?”她看著那閃著金光的草突然消失,一陣刺眼的白光將她推回那茫茫白霧之中……
三
當她醒來,夢中一切都變得模糊。
她伸出手,久違的陽光在窗邊撒下難得的回溫,即使觸碰也感覺到有寒風將心吹出難以填補的空隙。
她被那對夫婦收養(yǎng)了,說是上天賜予的緣分。
鏡中的臉龐消瘦,梳子將頭發(fā)梳好,藍色的細繩點綴。
黑色旗袍上繡著祥云紋,披上一件淺色斗篷。
“孩子,為什么不穿這件黛藍色的?”婦人將窗關(guān)上,生怕她剛好的病又折返。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覺得黑色好像更合適……”她撫上婦人為自己戴上的發(fā)夾。
“喜歡嗎?”婦人看著鏡中的少女,那枚魚尾形狀的發(fā)卡閃爍著獨特的光芒。
少女莞爾一笑,卻說著校規(guī)不允許佩戴首飾,將發(fā)卡小心地放在桌上。
四
陽光透過云層,積雪融化大半,枝頭初生的梅花剔透,好似另一場雪。
又是一陣風,拂過那些花瓣,搖落一夢粉雪,重逢一字說起來太短,寫起來卻是艱難。
她走上橋,那回過頭的身影是誰?
花瓣還帶著雪的氣味,從發(fā)間掉落,在臉上像一行淚,清冷的眸子黯淡,像是要說什么卻還是轉(zhuǎn)身。
她抱著課本,走入校門。一地污濁倒叫這場“雪”墮落,哪里還有惜花人去埋葬花魂。
好在室內(nèi)比較溫暖,她將濕了的斗篷擱置在一旁的椅背。
老師提議這堂課不妨畫梅,正好窗外花色正濃。
她拿起畫筆,遲遲未動。一種隱秘的疼痛讓她無法集中注意力,但她還是忍著,將那粉霧畫在紙上。
蔚藍的天融著皎潔的雪,海浪翻涌,一株梅逆風綻放。
朱砂紅,一瓣搖落映雪光。
她總是對海,抱有一種奇異的執(zhí)念。
海浪的聲音猶在耳邊,她閉上眼仿佛能聞見獨屬于海的氣味。
她在下課后來到了圖書館,接下來的時間暫時沒有課。
書頁中還殘留油墨的芳香,翻起一頁,上面訴說著鮫人燭的傳說。
傳聞,天地誕生之初,世間曾存在一片海域,瘴氣彌漫,沒有人可以靠近。
鮫人族是一種人身魚尾的生物,日月精華織成一種特殊的布料,一匹,可值萬金。
有漁者曾經(jīng)誤入過桃花源,傳聞沿著桃花源的某個方向一直往前走,便可以到那片海域。
后來沒有人能再次進入桃花源,這鮫人的存在也沒能證實。
但自從某朝帝王的墳?zāi)贡蝗税l(fā)現(xiàn),人們意外知曉鮫人燭的存在。
鮫人燭的制作工藝早已失傳,但鮫人族的存在不再是傳說。
或許是因為不適應(yīng)自然而滅亡了,為求長生的帝王也沒能如愿。
在日月永恒中,只有那幾盞燭火陪伴,香氣似乎能引人往生……
五
也是從這一天起,她重新認識了那個叫嵐若生的學長。
他的身上總是帶著藥味,聽他說是家中母親常年需要服藥。
學校的課業(yè)她學起來有些累,嵐學長會經(jīng)常告訴她一些輕松的訣竅。
在閑暇之余,學校還組織了一些活動。
直到多年后,嵐若生還能記得,指針指向黃昏之時,那張明媚笑顏,畫筆落下的方向是無限憧憬的未來。
他本以為找尋到了知己,等畢業(yè)后還相約外出深造……
只是世事無常,凌衿突然失蹤,所有人都忘記了她的存在,只有他一人記得。
而當他再次看見她,卻是在一個下雪的夜晚,她變了太多,可他還是認出來了。
發(fā)生了太多,就像命運的安排。即使能避開,卻還是被推到注定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