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雜役死了。
他上次就說自己要死了,但徐小山?jīng)]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么快。
快到十五了,月亮又大又圓,美的厲害。
老雜役就那樣平靜的躺在他院子里的竹椅上,面朝院門,像是睡著了。
大嗷悲傷地圍著竹椅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
椅子上那老頭,沒少給它飯吃。
徐小山非常確定,老雜役斷氣了。
“哎!最后一個能說話的也沒了!”
徐小山靠在老雜役家的院門上,正對安祥的老雜役。
時間緩慢流逝……徐小山餓了……
看著老雜役的尸體,他餓了!
這或許是這十年里,他第一次感覺到如此明顯的饑餓。
眼淚又嘩嘩落下,鉆進(jìn)嘴里,最后和涎水一齊流出,順著下巴滴在衣襟上。
一種源自內(nèi)心最深處的恐懼瞬間席卷全身。
寒冷、虛弱、絕望!
徐小山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眼珠遍布血絲,雙臉發(fā)白,活像一個吃人的鬼。
死亡、尸體!
這是這十年來徐小山不曾再接觸過的東西。
可為什么還是如此恐懼?
徐小山本以為自己早已經(jīng)失去了做為人的恐懼。
恐懼什么?
是恐懼死亡還是恐懼自己?
老雜役的死在意料之中,但還是太過突然。
“啊……啊……哈哈哈……”
似哭又笑。
“砰……砰砰!”
徐小山轉(zhuǎn)過頭,不停砸著院門,一股窒息感瞬間彌漫整個院子。
砸完院門,就該做正事了。
徐小山身體痙攣著顫抖著掙扎著爬到老雜役跟前……
“嘔……”
吐出的不是中午的飯菜,而是一股股清澈透亮的胃水。
很久以前,這種滋味徐小山長期忍受。
但是十年過去,這十年中他第一次有了這種滋味。
掙扎著爬起,徐小山面如惡鬼,嘴角掛著涎水,嘴皮子上下抖動,似乎想說些什么。
大嗷早就被這恐怖氣氛嚇得縮到了院子的最角落。
主人如此恐怖的模樣在它不足三年的狗生中還是第一次。
許久以后,或許是胃水吐干了,徐小山掛著蒼白憔悴的面容說出了那幾個字:
“老……老老雜役……走好!”
說完,徐小山猛的轉(zhuǎn)過身,面向大嗷藏身的方向。
“嗷嗚……”
大嗷哀叫一身,將頭埋在爪子里,身體不斷顫抖起來。
徐小山搖搖晃晃走到大嗷身邊,但卻沒有理會身下恐懼的狗。
只是抱起了狗身邊的柴火,然后將抱起的柴火堆在院子中央的躺椅和老雜役邊上。
一趟……
兩趟……
三趟……
直到將老雜役院子里所有柴火搬空。
那些柴火的數(shù)量很講究,剛好將老雜役圍住。
看來老雜役早有準(zhǔn)備。
徐小山還在老雜役屋里搜出了火油,也全部倒在了柴火上。
最后火折子一閃,一團(tuán)大火點亮整個山腰。
居住在不遠(yuǎn)處的雜役同行們循著光和味兒找來,張口就想大罵,卻被徐小山一句話都給全部堵了回去。
“都給我滾!老雜役死了!我在送他!”
老雜役他們知道,徐小山他們也知道。
這句話出來后,所有人又再次縮回了自己的居所。
還是好好休息吧!
明天還得干活!
徐小山坐在火堆前愣愣出神。
今晚他沒有修煉,這是十年來的頭一次。
就那樣看著柴火和尸體點燃、燃燒,最后化為灰燼。
徐小山的臉由白轉(zhuǎn)紅,瞳孔由紅轉(zhuǎn)黑,然后天就亮了。
八月十一。
徐小山?jīng)]去掃山。
監(jiān)事房的人來催都不好使。
“要不就打死我!要不現(xiàn)在就滾!老子今天不掃地!”
監(jiān)事房的三五個大漢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還是決定給面前這個老前輩最后一點顏面,拿著棍子呼啦呼啦又走了。
一直到傍晚,徐小山用布包著老雜役的骨灰,爬上了山門周圍一座最高的山峰。
站在高山向下俯瞰,仿佛能看見整個塵世的煙火。
十年前,徐小山來自于那兒,十年后,徐小山卻不敢再回到那兒了。
“老雜役,你說你不敢下山,那我又何嘗不是呢?”
“當(dāng)慣了狗,教他做人——難!”
“當(dāng)慣了匪,教他做良民——難!”
“上久了山,教他再下山——更難!”
“然而最難的是上了山卻見不到想見到的人——做不到!”
“老雜役,你說的不錯,我有念想!”
“而且,已經(jīng)成了執(zhí)念!”
呼……
一股猛烈山風(fēng)刮過。
徐小山趕忙打開布包,細(xì)密的灰隨風(fēng)遠(yuǎn)去,飄向那兩人都不敢歸去的塵世。
最后,連那塊粘著灰的布也飛走了,夕陽照耀下,映照出老雜役悲苦但不值得可憐的人生。
徐小山咬破手指,在身后的大石頭上寫下了一篇墓志銘:
——老雜役,十八歲入十八宗求仙,七十八歲卒,求仙六十載,無所功名!
這就是老雜役的一生……至少是大半生。
老雜役的人生徐小山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的呢?
答案在哪?
人又在哪?
無論如何,徐小山知道自己必須入門,才有資格尋找自己想要的人和答案……或是那個念頭!
山風(fēng)不再呼嘯,夕陽今日卻格外明亮,且久久不愿落下。
徐小山靠在墓碑之上,又感覺到了久違的安逸。
……
“小溪溪?你怎么了?”
夕陽云層之上,兩道身影駐足滯留虛空足足一刻鐘。
自徐小山上山,骨灰飄揚下山的那一刻起,兩人便一直在。
那是兩位女子。
一個身材嬌小,有些微胖,臉圓圓的,五官卻格外精致秀美的少女。少女靈動的眼睛像是會說話,仿佛任何人都會被她身上那洋溢著的快樂所感染。
另一個卻截然不同,但卻是一種遠(yuǎn)超少女的驚艷。
一襲白袍,滿頭青絲不做梳妝,在秋風(fēng)的吹拂下像是要遮蓋這一方云彩。
容貌粗一看只是一驚……“這女子生的真好!”
再一看便就此讓人完全淪陷,一雙平靜美眸并不會說話,但卻直引人千言萬語而不知描述。
纖細(xì)柳腰不過一條細(xì)細(xì)絲帶簡單纏繞,如果仔細(xì)去看,這女子渾身上下竟無一絲一毫的配飾,璞玉般質(zhì)且毫無破綻。
但她的下半身卻是大膽的。
白袍之下,一雙驚人的長腿隨風(fēng)若隱若現(xiàn),玉足之上亦是不著片褸,遠(yuǎn)勝世間任何瓷器。
唯一令人遺憾的是她的雙手皆隱藏在寬大的袖袍之中,且背于腰后,令人無所窺視。
這是一個毫不在意展示自己美的女子,更是一個從不在意他人目光的女子。
一股由內(nèi)而外,內(nèi)斂、平和,從不刺人的驕傲令整個夕陽都黯然失色。
“我大概是見過他?!苯^美女子淡淡開口,聲音寧靜悠遠(yuǎn)。
一旁穿著很保守的白衣微胖少女伸手扯開臉上絕美女子胡亂飛舞的秀發(fā),一臉驚訝問道:
“小溪溪,你可從來沒開過玩笑啊!你什么時候會認(rèn)識一個雜役?”
女子神色淡然,袖袍輕輕一揮,幾乎要將身旁的嬌小少女埋葬的秀發(fā)瞬間平靜。
這一方空間,再無一絲一毫春風(fēng),唯一的風(fēng)情也只有那雙無論怎么也遮掩不住的玲瓏玉足。
“不認(rèn)識,但應(yīng)該是見過的!”
“哪見過的?”微胖少女一臉好奇。
“山下!”
“山下?”微胖少女突然一臉激動。
“難不成你想學(xué)我和小一一?”
絕色女子不為所動,但平靜的瞳孔漸漸泛起波瀾,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
“那人……像一只離巢的螻蟻……”
……
“劍山什么時候開?”
“明年八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