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呼呼的刮風(fēng)，雪打在臉上，那叫一美，那叫一地道。
陸鐘這天來到了阜成門那邊的一所酒樓，倒不是跟別人有約，就是瞎逛，逛到了這里，這個酒樓就做暗香樓，卻做的涮羊肉生意，真不知道他們之間是什么關(guān)系，涮羊肉是什么暗香，明著香。
點了兩盤肉，外面下著雪，鍋里冒著熱氣。那叫一地道，那叫一美，我還得給您說聲吉祥。
羊肉卷切得很薄，不過陸鐘不是個能手，寧肯老一點，不敢吃生的，蘸上花生醬和芝麻醬混成的醬，比例是二八開，一口咬下去，唇齒留香。
陸鐘吃著這面，對面有位老人家就說道：“小子，這么吃是不對的，你跟我學(xué)?！?
陸鐘看去，只見那位老人家拿起一塊羊肉，往鍋里有規(guī)律的涮了三下，趁著熱氣就往嘴里送，閉上眼全是享受。
依樣畫葫蘆，陸鐘也這么做，確實不錯，看得那老人家直點頭，陸鐘道：“多謝老人家?！?
此時他才看清了那位老人家沒有胡子，這是位老公公，那位老公公道：“當(dāng)年景帝爺就這么教我們的，要助人為樂?！?
景帝，就是明代宗，景就是影子，不過這位皇帝跟他的前任卻不一樣，他比英宗能干得多。
“您老高壽。”陸鐘道，人活七十古來稀，老人家是應(yīng)該敬重的。
“八十咯?！崩咸O(jiān)邊說邊比劃，眼神里面都是感慨。
“您老牙口好啊，”
“瞧你說的，你知道那蘇武為什么活得長嗎？”
“為什么？”
“就是吃這涮羊肉啊，冰天雪地的，可不就吃羊嗎？”
說的是，蘇武牧羊，他是得吃羊肉。
這個時候掌柜的來了，對著陸鐘道：“這位公子，他是御馬監(jiān)管草料庫房的老太監(jiān)，早些年伺候過景皇帝?！?
這話說起來，老太監(jiān)臉就笑了，道：“不瞞你們說，于少保當(dāng)年組織京師守衛(wèi)戰(zhàn)的時候，有我這么一號人?！?
說到這里老太監(jiān)，仿佛回到了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候，講著講著激動起來，把肩膀一露，喊道：“諸位，這就是當(dāng)年留下來的久傷疤?！?
呦呵，整個北京城誰沒聽過當(dāng)年英宗皇帝北狩的時候，于少保在京城力挽狂瀾的故事，都致以感謝的眼神。雖說是位太監(jiān)，但還是有功的，何況侍奉過景皇帝，老百姓都同情景皇帝，誰不在家里談些南門之變的秘史，越是禁忌，談著越有興趣。
朝廷越不讓說，才說的有越有意思，只是害怕有錦衣衛(wèi)，都是在家里說的。
講著往事，老太監(jiān)突然落了淚“于少保死得冤吶。”
在場的人都不敢說話了，于謙死得確實是冤，憲宗皇帝也給于謙平了反，但英宗皇帝畢竟是當(dāng)今圣上的曾祖，中國人向來有為尊者諱的意思。
有些事情皇上能說，不是他們這些人能夠說的，北京城人多眼雜，誰也不知道哪天就來了個仇家，這還是不說了的好，再說下去，不定再說出點什么呢。
老太監(jiān)也覺得沒意思來了，收拾好衣服，回去看草料倉庫去了，臨了要了一壺酒，這牢騷要全裝酒壺里面了。
看著那位老太監(jiān)搖搖晃晃的走了，陸鐘也要了一葫蘆酒，別的不說，暖身子。
這時候只見運煤的來了，整個北京城的煤都是從這阜成門運進(jìn)來的。伙計幫忙在那卸貨，一塊又一塊的煤，只可惜不是蜂窩煤，也不是拿來燒菜的，就是用來燒炕的，煤炭比木炭要便宜。
這拉煤的漢子，也不走，坐在了凳子上，遲遲不說話，直到一個穿著長衫的胖子來到了他的面前，說道：“想好了？”
拉煤漢子還是不說話，那長衫胖子道：“你可想好了，這姑娘賣給誰不是賣，進(jìn)了常寧侯府，她的福氣還能小啊?！?
常寧侯也就是當(dāng)今太后的兄弟，張鶴齡，多行不法之事，整個北京城的百姓對他是敢怒不敢言。
拉煤漢子伸著手指道：“二十兩？”
長衫胖子道：“你別心急啊，那常寧侯府的人快來了，要得等他們看了再說?！?
拉煤漢子這個時候卻反悔了，道：“我不賣了，我不賣了?！?
長衫胖子的臉卻拉了下來：“反悔？我可告訴你，這常寧侯府就要來人了，不賣？得罪了常寧侯府有你什么好處！把你那閨女帶來吧?！?
拉煤漢子眉頭緊皺，道：“好！”就把他的閨女拉來了，長得確實不錯，老爹這么黑，女兒卻那么白，真不敢相信兩人竟然有血緣關(guān)系。
他的閨娘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看著她爹，覺得她爹的臉色有些不對。
那常寧侯府的人果然來了，衣服竟然是錦衣，漂亮得很，他一看到拉煤漢子的閨女，對著長衫胖子道：“這次的不錯，可以。”
長衫胖子一聽立馬拿來了早就寫好的文契，把拉煤漢子的手往上面按了個手印。
拉煤漢子按上了手印，便覺得無顏再見女兒，拿了常寧侯府的銀子，跑了。
他的閨女不知道什么情況，想要出去追，卻被常寧侯府的人攔住了，道：“你還不明白嗎？你被你爹賣了，現(xiàn)在是我們府的人了?！苯又膊还芾簼h子的閨女哭得是怎樣的撕心裂肺，把她的嘴堵了，硬把她拉走。
誰敢說什么，誰又能說什么，老子賣閨女，天經(jīng)地義，實在有理得很。
陸鐘也只好用后世市場行為的理論來安慰自己，只是買賣而已，說實話，也很難寬心。
出去叫了一輛馬車，他想去看海，看一看什剎海。
什剎海的表面已經(jīng)結(jié)了冰，然而卻并不堅固，不能在上面溜冰，只好看著，口中呼出的熱氣模糊了視線，不過兩邊怒放的梅花，激起了陸鐘無窮的欣賞。
他看見從天而降的大雪，雪下給富人，也下給窮人，下給好人，也下給不好的人，每處的雪都是一樣的厚，公平極了。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那叫一地道，那叫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