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恩道:“老祖宗,陸鐘陸公子來了。”
一個聲音傳來:“讓他進來?!?
陸鐘且進去,就看到王堂從里面出來,對著陸鐘笑了一笑。
“陸鐘啊,這就是你要的那副道士圖?!睆堄烙H自給陸鐘遞畫,陸鐘安安穩(wěn)穩(wěn)接了。
陸鐘總不能當(dāng)面打開,只見張永奇怪的看著李瓶兒道:“這位是誰?”
“這位便是李家的閨女,叫做李瓶兒?!?
張永眼睛一轉(zhuǎn)道:“這是何意?”
“受人所托,不得不為?!标戠姷?。
“把她帶出去吧,她哥哥是死刑犯,我不敢要?!睆堄赖馈?
“欽差大人此言差矣,吾師神算子為她相過面,她有真鳳之命,李瓶兒讓大人看看你的真容。”
李瓶兒將面紗拿下,張永一看這李瓶兒的確有褒姒的面容,媚喜的身姿,能夠攝入心魄,把她送上去,陛下確實會喜歡。
張永卻講臉一沉,揮手讓手下把李瓶兒帶走,也把屬下都趕走了。張永怒道:“陸公子難道不知道我和江彬不合嗎?為何叫我贈糧與敵!”
“張公豈不知這不爭是爭的道理嗎?”陸鐘反問道。
張永冷笑道:“你們這些讀書人喜好搞這些彎彎繞,我可不喜歡,你最好有話快說?!?
完了這和想的不一樣啊。陸鐘只好開門見山:“敢問張公,你和陛下再親密能有當(dāng)初陛下和劉瑾親嗎?”
張永默然良久,嘆道:“劉瑾從下侍奉陛下,我比不上他。”
“那么公為何今日安居高位,那劉瑾卻身死名臭呢?”陸鐘反問道。
“此賴楊公之力。”這里的楊公指的是楊一清,楊一清是難得可以說是出將入相的人物,當(dāng)初在劉瑾得勢的時候,能看出來宦官內(nèi)部也有矛盾,挑動了張永和劉瑾斗。
“公此言甚是,那江彬,昔日之劉瑾耳,此人專意逢上,卻得惡名于天下,身死有日矣?!标戠娍匆姀堄赖纳裆行﹦恿?。
張永若有所思,當(dāng)年劉瑾就是做事太張揚了,才得罪了那么多人:現(xiàn)在江彬聲勢如日中天,難道已經(jīng)快要到了能夠扳倒他的時候了?
張永問道:“我為何要收下那女子?”
“以示無私。況李瓶兒為張公所進,日后必為張公言語。”陸鐘繼續(xù)道:“如今江彬為副,士卒聽命,如在軍中,公萬非江彬之?dāng)?,一至京城,便是江彬身死之日。?
張永這才恍然大悟了,怪不得江彬一意慫恿陛下南下,原來是要奪權(quán),自己也該好好看一看,司禮監(jiān)那里面是不是有人反了水了。
可領(lǐng)軍實在是陛下的愛好,古來封自己大將軍的皇上,可就咱陛下這一位,前幾個月打算南巡,那幫大學(xué)士就是不肯,如今好不容易出來了,陛下怎么肯回去呢?
正在思索間,卻聽王堂著急忙慌報道:“干爹,那王守仁執(zhí)意要見你?!?
張永喊道:“慌什么,著急忙慌的,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
“該打。”王堂連忙扇了自己一嘴巴,道:“干爹人我可攔不住了,您老想個辦法?!?
陸鐘拱手道:“張公,小子告辭?!蹦弥嬕徊揭徊阶吡恕?
張永看見陸鐘走了,指著王堂說;“把那王守仁叫進來吧?!?
陸鐘走到門口只見兩個軍士攔著一個瘦瘦高高的人,臉上顯露出了顴骨,眼睛里閃爍著心急,此人便是明朝的圣人,王陽明。
陸鐘此刻只覺得心跳震動,難以呼吸,因為他此刻看見了歷史。
王陽明就是歷史!
只聽那王堂急急忙忙跑進來道:“讓王大人進來吧。”
那兩個軍士方才放行了,陸鐘也不好多留,但也不愿遠(yuǎn)走,待在門口,那陽明先生總歸是要出來的,自己就不信等不到了。
王守仁終于看到了張永,但張永的表情似乎并不友善,只見他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王巡撫來干什么?”
王守仁并不在意對方的冷淡態(tài)度,他用十分誠懇的語氣說出了發(fā)自肺腑的話:
“江西的百姓久經(jīng)朱宸濠的壓榨,又經(jīng)歷了叛亂,還遇上了天災(zāi),而今大軍執(zhí)意要去江西,兵餉糧草絕難供應(yīng),到時民變再起,天下必將大亂!蒼生何辜!”
“張公公你深得皇上信任,望能勸圣駕返京,則江西幸甚,百姓幸甚!”
然而王守仁這番飽含深情的話卻并沒有能夠打動張永,對久經(jīng)宦海的張?zhí)O(jiān)來說,這些所謂的悲劇是并不重要的,一省的人嘛,皇上的心里裝著九州萬方,只是讓皇上早點回京,卻是自己的利益所在。
他仔細(xì)想了一會兒,面無表情地伸出了一個手指頭,提出了他的要求:
“進言自然可以,但是有一個條件?!?p> “什么條件?”王守仁問道,只要有條件,便是有戲的。
張永用手指了指,試探地問道:“那個人必須交給我,你愿意嗎?”這有點不厚道,畢竟是王守仁一手擒拿的,但這功勞怎么能在王守仁手里呢?必須在我手里。
王守仁一時愣住了,半晌,他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原來是這么簡單的條件。
在這陣突如其來的笑聲中,張永憤怒了,他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羞辱。于是他用質(zhì)問的口吻問道:“敢問王巡撫,有何可笑?”
王守仁停住了笑聲,正色地回答道:“那個人自然是要交給張公公的,我要此人何用?”
何用?怎么大的功勞,你不要,這人腦子不是壞了吧?
從張永那不解的眼神中,王守仁看出了他的疑惑。
“在下起兵平叛,本為蒼生百姓,天下太平,如此而已。”王守仁十分真誠地做出了解釋,然后他低下頭,等待著張永的答復(fù)。
然而這個答案卻讓張永陷入了更深的迷惑中,這個人孤身起兵,平定叛亂,事成之后卻不計功勞,不求富貴,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呢?不要錢,也不要權(quán),你要什么啊?
這對于張永來說,是一個很難理解的問題,當(dāng)年他與楊一清合作鏟除劉瑾,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為劉瑾大權(quán)在握,與他水火不容,殺掉劉瑾,他才能夠獨掌宮中監(jiān)權(quán)。沒有好處的事情,有誰會去做?
難道此人是為了名聲,可跟咋們這些太監(jiān)合作,又能有什么好名聲,當(dāng)年大學(xué)士李東陽,不也是因為和劉瑾有關(guān)系,被人指著脊梁嗎?
可是眼前的這個人似乎是個例外,他以一人之力建立不世奇功,卻心甘情愿地將手中最大的戰(zhàn)利品拱手讓出,只是為了那些與他并不相識的普通百姓?
張永閉上了眼睛,開始認(rèn)真地思考,他想解開這個難解之謎,想了解眼前這個奇怪的人,想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他到底還是沒猜透王守仁的想法,但他同意這樣做:“好吧,我來幫你。”
王守仁的心終于落地了,他要去把朱宸濠拿來,江西的百姓已經(jīng)不堪再擾,他要馬上回去,安撫百姓了。
張永看著王守仁興沖沖離開的背影,他死活弄不明白,這世界上難道真有什么比錢和權(quán),名和利更重要的事情?
王守仁大步流星走出這鎮(zhèn)守太監(jiān)府,只見一個年輕人做弟子禮。
那個年輕人就是陸鐘,他問道:“敢問陽明公,不畏天下議論乎?”
王守仁此刻笑道:“天下有何議論?”
王守仁活著的時候議論已經(jīng)不知,死后也遭人批評,一個立了如此大功的人,他的伯爵還是嘉靖登基以后,才給他的。
“言公沽名釣譽,剽竊佛老。動搖圣人之說?!?
王守仁沉默良久道:“議論事小,救人事大,這朝局已經(jīng)容不得我再有什么辯論了,‘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我一句話也沒有,讓后人說去吧。”
西漢人賈誼說:“貪夫徇財,烈士殉名;夸者死權(quán),品庶每生?!彼詾檫@世上的人要不愛財,要不愛名,要不愛權(quán),要不愛命。
可王守仁是個很純粹的人,陸鐘前世生活在一群理想主義者建立的國家,他明白這種純粹,只是從來沒親眼見過那些故事里的人,他好像被那純粹者高尚的魂靈所打動了,這份觸動,讓他嘴唇打開,讓他的喉嚨做聲:“我明白了?!?
王守仁已經(jīng)騎上馬,躍馬而去,大聲問道;“你明白了什么?”
“收拾精神,自作主張。人人皆可為堯舜矣?!边@聲音很大,但王守仁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也不知道他聽到了沒有。
王陽明如果聽到了,應(yīng)該會引自己為知己,可如果沒有,陸鐘又有大言沒有被人聽到的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