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高燒
誰也沒想到，一向底子十分健壯的陸微芒會生病，而且病情來勢洶洶。
那天從景山腳下陸微芒只是覺得可能是心理因素，覺得頭疼，回到府中后，讓家人別擔心，她回自己房間躺著休息休息就好了，沒想到越睡越沉。
沒經(jīng)過病痛的陸微芒起初還不知道自己病了，只覺得頭疼，難受，睡不著覺。
還是因為她半夜不睡，難受的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響動聲，吸引來一向伺候她的小夏。
小夏聽著陸微芒迷迷糊糊說頭疼，試著掀開床帳，這才發(fā)現(xiàn)她臉頰紅紅的，一摸額頭，滾燙的似乎能灼燒人的皮膚。
小夏驚呼一聲，連忙去叫人。
大夫很快來到府中，請脈一看，說是風(fēng)邪入體，郁結(jié)于心，所以才發(fā)燒，但是小娘子身子一向健康，底子厚，一劑藥下去，保證第二天活蹦亂跳。
大夫信誓旦旦，陸家眾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成陽和長風(fēng)見阿姐燒的眼睛都睜不開，迷迷糊糊的說話，擔心不已。
“阿姐總說自己壯的像頭牛，還羨慕別的小娘子三天兩頭生病虛弱，特別有女娘的樣子。這下可算是讓她得償所愿了?！?p> 成陽本想學(xué)著阿姐，說些輕松些的話安慰長風(fēng)，但是如果他聲音能不帶鼻音應(yīng)該更有說服力。
長風(fēng)眼圈兒發(fā)紅，卻沒有往常跟在阿姐身邊那么愛哭愛咋呼，此時強忍著情緒，“原先我們姐弟三個，總是一間屋子，阿姐從沒有生病，不如今日二哥跟我就歇在阿姐這里，等阿姐醒了，見到我們，說不定病就好了。”
兩個小的趴在陸微芒床邊說話，讓陸青山一手一個提起來，“好了，你們阿姐不過是出汗吹風(fēng)，沒有及時換衣服，這才風(fēng)邪入體。大夫不是說了嗎，一劑藥下去，明日就好了。你們老老實實回去休息，若微芒明日醒了，見你們一個兩個臉上掛著黑眼圈，該生氣了?！?p> 安撫好兩個兒子，陸青山這才輕手輕腳的來到陸微芒床前。
“老爺，您明日還要去衙門。去那邊軟榻這會兒吧，老奴在這里照料小姐?！?p> 陸管家忙了半天了，請大夫，安排人抓藥，著人熬藥，這會兒見老爺回來，又勸老爺去休息。
“你就別跟我爭了。平日里微芒見你比見我還親，去哪兒都帶著你，這會兒我可得好好表現(xiàn)，跟你爭一回這個功勞。至于上衙，明日看情況再說?！?p> 兩個老先生就在陸微芒床前，一人尋了一個繡墩兒守著，悄聲說話。
“我這父親，當?shù)氖遣皇翘诹诵⒚⒃倌芨梢彩莻€小女娘，跟咱們這些糙老爺們兒不一樣?！?p> 陸管家擺擺手，也是壓低嗓音，“老爺也不用想太多，矯枉過正，反倒不好了。入府前，微芒小姐一路上說話很少，我知道她心里不安，畢竟跟您沒相處過。后來您把府中生計交給微芒小姐，她才好像解開枷鎖，在府中一日比一日自在起來?！?p> 陸管家看著陸微芒通紅的臉蛋兒，話中似有心疼，又有些驕傲，“聽說微芒小姐小時候，您最疼愛她，即使她沒有小時候的記憶了，也還是福窩里養(yǎng)出的性子，大氣又帶著些霸道。后來，您被征召，一去五年，說句實話，我去您老家打聽過了，前夫人不是個有主意的，家里大大小小，應(yīng)該是微芒小姐出頭，家里才不至于被欺負。但是她畢竟人小力弱，大人有時候不講理，她除了氣也沒有辦法。所以才養(yǎng)出她自立又消極的性格?！?p> 老管家嘆了口氣，“我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了，人也見了不少。千人千面，有大氣爽朗的，有冰雪聰明的，有表面軟弱的，不管是什么性子，只要心里清明，自私些的人總是過得比別人容易些。微芒小姐跟您一樣，是個厚道人，又眼明心亮，就是有些時候嘴笨些，說不出來。就仿佛一杯水，融不進一滴油。小姐這極端的性子，看著仿佛大大咧咧的，我總擔心慧極必傷，還不如糊涂些?！?p> 如果陸微芒聽到陸管家說的這些，恐怕會驚訝的跳起來。
她常常覺得自己太極端太矛盾，因此難得糊涂是她的座右銘?？墒且悄茏龅?，就不會是座右銘了。
“你是說微芒是心底壓了很多事情嗎？”
陸青山皺著眉頭問管家。
管家嘆氣。小姐的敏感多思要是能跟老爺?shù)拇中难蹆褐泻鸵幌?，就好了?p> “是不是管的太輕了，以后讓她除了國子監(jiān)的功課，再回來府中校場騎馬射箭，扎馬步習(xí)武，總之，讓她累的沒時間去多想，沒功夫去自找煩惱，是不是會好些？當年我剛進軍中時，也是日日難過。后來入了陛下麾下，操練的狠了，什么都不想，反倒日子好過些了?！?p> 有些人天生粗線條，一根筋，管家放棄跟自家老爺再接著談下去了，也不知道老爺這粗石一般的底子，怎么長出小姐這般細筍的。
“小姐看著似乎好些了，您去躺會兒吧，待后半夜，您再來換我?！?p> 陸管家趕走自家將軍。
“那我睡一個時辰，然后來換你?！?p> 有的人天生缺那根感性的弦兒，這也沒有辦法。沒心沒肺的人，過的最快樂，可能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陸管家看著自家老爺一秒入睡的樣子，有些憤憤的想著。
一個時辰后，陸青山準時蘇醒，仿佛以前他在軍營中一樣。
“好了，換我了，你去睡會兒?！?p> “嗯，小姐好像退燒了，您看她嘴唇干了，給她蘸些水?！?p> 等老管家睡著了，陸青山才嘆口氣，大手撫著閨女還有些發(fā)燙的額頭?！耙郧霸诖謇?，我總覺得騎大馬的將軍威風(fēng)八面，心里總盼著有朝一日能做個將軍，給家里人遮風(fēng)擋雨。等我九死一生的有了些成就，才發(fā)現(xiàn)，農(nóng)夫有農(nóng)夫的苦，將軍有將軍的苦。威風(fēng)如大將軍，還有大將軍親妹，也各有各的苦。一轉(zhuǎn)眼，你們也都長大了，苦過來了。阿爹沒讀過幾本書，沒什么大本事教不了你們。只盼著你們自己長本事，以后才能過的有底氣。生活不容易，需得自己長本事才行，誰也替不了誰啊?！?p> 深夜，如水的月色透過紗窗照進屋內(nèi)，一個大漢，憋屈的坐在繡墩兒上，跟自己閨女如老友長談般，輕輕的說著話，手放在女孩兒發(fā)紅的額頭上，似乎想替她分擔些灼熱。
陸微芒原本因為頭痛，難受的又有搖擺的頭，因為這干燥大手的安撫，好似大海上的浮舟有了定海神針般，漸漸安穩(wěn)下來。
她燒的難受，清醒不來又睡不著，迷迷糊糊有些清明在，聽著耳邊的輕聲細語，感受著額頭上的安撫，雖然還是頭痛，卻莫名沒有那么難受了。
陸微芒從小因為家里姐弟眾多，得到不了多少關(guān)愛。她身體又好，小時候有限的幾次生病難受，父母總是讓她喝些熱水，躺會兒就好了。
他們太忙了，沒有時間守著她。
但是她總記得，小時候五六歲那會兒，上學(xué)之前，有一陣子小孩兒流行病出疹子，她不幸中招了。整整一個星期，她都高燒不退，平日里跟小牛犢子一般的小孩兒，難得的站都站不穩(wěn)，平日里中氣十足的聲音，也虛弱的讓人聽不見。
那一個星期，父親給她買了平日里沒有的點心讓她吃。母親更是在一天半夜她難受的小聲哭的時候，把她摟在懷里。
真是溫暖啊，這懷抱。
后來病好了，她又恢復(fù)了小牛犢子一般的強壯。每次上學(xué)看到別的同學(xué)生病請假，她不由得心向往之。也不知道是向往可以不用上學(xué)，還是懷念小時候那短暫的溫暖。
無病無災(zāi)的長大后，這對溫暖懷抱的掛念被她壓在心底最深處。太久沒有得到，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忘記了，她甚至堅定了想一個人自自在在的過一輩子，再也不奢求有這樣的溫暖。
哪里知道，這次發(fā)燒，僅僅是覆在額頭上的手，溫暖又干燥的感覺，仿佛讓她再次感受到了上輩子五六歲時，那種溫暖的感覺。
原來她心里對親情，對關(guān)愛的渴望，一直沒有消失。
“生病了打針吃藥啊，跟我說干嘛？”
她似乎跟別人說過這句話。
原來她錯了。生病難受的時候，不僅僅藥物有用，關(guān)心愛護也有用。
她此時，頭好像真的不難受了。
到了天亮，大夫過來復(fù)診，脈象平滑有力，身體已然大好了。
“但是我閨女還是昏睡?！?p> 陸青山有些不放心。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是正?，F(xiàn)象?！?p> 大夫說的斬釘截鐵，但是，就在剛送走大夫之后，陸微芒又燒起來。
管家連忙將大夫找回來。
要不是這是京城有名的大夫，陸青山這會兒恨不得錘他兩下。
在陸家上下的瞪視中，大夫這次把脈很久，“奇怪，明明脈象如此有力，怎么人還是高燒不退呢？”
陸青山和成陽長風(fēng)盯著大夫，等他說話，但是他只是搖頭?！罢f不好，不好說?！?p> 大夫搖著頭出去，只讓陸家眾人即使給她換手帕，注意降溫，其他的，他也無能為力。
陸家又趕緊張羅著找其他大夫。
又燒了一天，夜里，好像燒退了一些。但是有了昨天的前車之鑒，陸管家提前給自家小姐和老爺去請了假，畢竟英雄祭節(jié)日過去，他們還去上衙進學(xué)去了。
秦宣聽到陸微芒生病，著急了一整天，散學(xué)就急急忙忙回府，拿了母親的老山參就往陸府跑。
安靜的秦侯府，被秦宣的動靜弄得不得安寧。
若是平日就罷了，偏偏今日秦侯府中有客人來。
“這么著急忙慌的去干嘛？還有沒有規(guī)矩？”
秦侯看了看身邊的霍京，再看看自己兒子，搖頭不已。
此次回京，霍京也是有任務(wù)在身，邊境有異動，他這次來秦侯府，也是想請教一下秦侯，朝廷接下來的邊境用兵計劃。
畢竟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秦侯掌管朝廷半數(shù)錢糧，自己有些計劃還是要跟秦侯商量配合才可以。
正說著，就看到秦宣急急忙忙的出去，懷里還抱著一個木盒。
“陸娘子生病了，聽說從景山回來，燒了兩天了，我去探望一下?！?p> 秦侯這才臉色稍緩，“嗯，去吧，你去探望，如果陸小娘子還是沒有好轉(zhuǎn)，回來拿府中的名貼去請?zhí)t(yī)?！?p> “嗯，謝謝父親?！?p> 秦宣用力的點頭，沖霍京抱拳行禮，然后又再度急匆匆的走了。
霍京聽了陸微芒的消息，從秦侯府上出來后，就讓丁毅去請了太醫(yī)，去陸府一觀。
“如何？”
去陸府的太醫(yī)診治回來，被丁毅帶到了霍京面前。
“卑職去的時候，陸姑娘喝了藥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只是從脈象上來看，陸小姐小小年紀，似乎心中有些郁結(jié)，這才纏綿不起。不過到底年輕，底子也好，再休息一日就大好了?！?p> 送走了御醫(yī)，丁毅和林琛有些糾結(jié)。
“你們怎么了，一副苦瓜臉？”
霍京看不下去兩個手下欲言又止的苦臉，干脆問道。
“公子，陸小姐是不是因為那天跟您賭氣，這才病倒的？畢竟那天她就那么負氣騎馬離開，回去就病倒了，咱們要不要去看看？”
林琛有些猶豫的說到。
霍京聞言，沉默了一瞬，“我就算了，你們想去就去，?！闭f完，低頭去看桌上的北境地圖。
林琛和丁毅只好退出書房，兩個人來到廊下，如今天氣炎熱，卻還沒有到用冰山的時候，屋內(nèi)反倒不如屋外涼爽，但是屋內(nèi)那端坐在書桌前的身影，卻仿佛沒有感覺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
丁毅跟旁邊的林琛說到，“公子不去也好，如今皇后總是盯著咱們公子，想讓公子去北境前訂婚，公子去了陸府，才是自找麻煩?！?p> 林琛聽了，低聲嘟囔，“去了不也挺好的嗎？”
被旁邊的丁毅拍了一下，“別瞎說?！?p> “拍我干嘛？”
林琛抖著膀子不服，丁毅見林琛又瞪眼睛，只好明言，“公子這會兒一心撲在北疆戰(zhàn)事上，根本無心他顧，你別老是在公子身邊聒噪，跟一些八卦婦人一般。”
看林琛還不服，丁毅只好耐下性子，“公子不日就要出發(fā)前往北境，朝中名將眾多，這會兒不過是新朝初立，他們忙著在京都爭奪名利，所以才能讓公子這個后生晚輩得到機會。若是錯過這次機會，等他們站穩(wěn)腳跟，哪里還有公子建功立業(yè)的機會？等時日一久，軍中眾人全都忘記我霍家榮耀，公子再想撿起來，就難了?！?p> 林琛這才不再說話，去看坐在書房西窗下的公子。
公子從小在皇宮跟眾皇子一起長大，但是一朝老霍將軍身亡，公子安身立命之本，和皇后娘娘的后盾，盡皆消散。
為了重拾霍家在軍中的地位，也為了讓皇后娘娘重新有倚仗，自家公子才要抓住每一個機會。
都說自家公子生來是天之驕子，可他們跟著公子的人，才知道公子身上的擔子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