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乃大慶豐都京南市集,商販之地。
賣藝人擺攤街頭敲鑼打鼓叫喝,早茶鋪撐起竹棚小二忙前忙后,豬肉販擺起小攤屠夫手起刀落,小菜農(nóng)推著小車叫賣三錢一兩。
有口技者以手做笛,聲色與實物如一,旁邊有一猴,身著人衣,伴樂輕舞,長袖輕揚,羽衣鱗光,令人神恍,一時間竟分不清是人是猴是仙!
讓無數(shù)賓客拍手叫好,競相討論,言談之中有與藝人相關者,但更多的還是坊間的八卦傳聞,只是當小猴的羽衣反射的光亮閃了下眼時,會忍不住暗罵兩聲。
罵完便會低頭拿起小勺,輕嘗一口面湯,道一聲:“還是這家的陽春面地道,湯濃味美,稠而不膩!”
賓客在高棚的遮蔽之下,而旁邊不遠處處,便是此地有名的拉面師傅。
師傅左邊是火爐,高鍋,熱水;右邊是桌椅,食客,烈陽。
聽到這話往往會一笑,也不客氣,直接道一聲:“那老兄下次可得再次光臨才是!”
談笑間,手中不停舀水落面起面動作不停,一個瓷碗拿起,落油,加鹽,輕糖,酌少許醬醋,再舀起一碗大骨高湯,最后將煮好的面條放入,點上少許蔥花。
伴隨著一聲“您的陽春面!”的高呼,以熱情的笑臉將面碗放在攤前,只是攤主忍不住輕瞇著眼,似乎有些受不了猴兒的閃光。
賣藝者的熱鬧為他們吸引了賓客,但其產(chǎn)生的噪音和光卻也讓他們頗為厭煩。
不過有人因為吵鬧而煩躁,自然也有人因著喧囂而喚起久違的記憶。
楚云靜靜感受著熱鬧,沉寂許久的內(nèi)心也活躍起來,有一搭沒一搭的應付著劉軍的話,但內(nèi)心早已沉寂在了這繁華之中。
直到劉軍叫了好幾聲,楚云才反應過來,急忙道了聲歉:“抱歉,剛才走神了,劉大哥剛才說什么來著?”
劉軍聞言笑了笑表示理解,沒有絲毫不耐煩的表情,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監(jiān)天司的同屬們多次向我們夸耀靜心觀道修的水平,這次總算是有機會漲漲見識了!”
劉軍所處為監(jiān)安司巡捕門,以武修為主,負責維護治安,以及破案抓捕之事,其職責與前世的刑警部門類似。
而他所提到的監(jiān)天司,其成員全是由道修構成,分天地玄黃四部,分別主管大慶問天,祭祀,伏妖,驅(qū)魔之事。
二者和主管士官任命,負責大慶政體的監(jiān)正司,構成了運行整個大慶的基礎,故并稱為大慶三司。
大慶有規(guī)定,凡家中有人去世者必須上報監(jiān)天司,問過黃部,才能進行喪葬之事。
其目的便是為了防止有人心中有執(zhí)念,人死而氣不消,最終在天地滋養(yǎng)之下形成怨魂,滋擾生民。
所以會讓黃部的道修上門查看,確保人死氣消。而若是真遇上了極少見的人死氣不消的情況,則需要上稟,請七品道修驅(qū)魂,防止殘魂積怨入魔。
此次南市出現(xiàn)命案,這種情況以往都是由監(jiān)天司黃部的人配合,若殘魂尚在,可招魂問話,輔助破案;若魂散而存怨,則驅(qū)散之。
只是前些日子出了點事,整個監(jiān)天司都忙了起來,人手著實有些不夠,這才去請了附近的靜心觀道士下山,這事以往也發(fā)生過幾次。
而且在事后也會補發(fā)一筆頗為可觀的酬勞,所以老觀主也很樂得此事。
聽到劉軍的恭維,楚云笑了笑,算是替家里的長輩收下了。
“劉大哥客氣了,為百姓們做點事,是師父一直教導我的。我雖年輕,經(jīng)歷不多,卻也知道為人民服務的道理,定然全力輔助劉大哥破案。”
楚云自認為很會說這些場面話,畢竟前世的幾十年不是白過的,哪怕沒機會講,至少也聽到別人說過。
楚云的話讓劉軍聽著很舒服,沒有以往那些大觀道修弟子的趾高氣昂,沒有大家弟子那種骨子的自命清高。
所以這份良好的印象讓他也發(fā)出了些許善意:“小楚道長以往可見過慘死之人?”
楚云聞言一愣,輕輕搖頭:“我雖招過山間游魂,但未曾下山,亦不曾見過死人?!?p> 更不要說慘死之人了。
魂游天地,雖多盤踞在尸首之處,卻也有不少向往天地之間,游蕩于山林之中的野鬼,這種便是世人俗稱的孤魂野鬼。
它們死后卻喪失了大部分記憶,變成了只有執(zhí)念而無意識的可悲之物。
此刻聽到劉軍的提問,他立刻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問了句。
“那人死的很慘?”
劉軍點頭,說出了戲樓里聽說書人口中的話:“渾身焦黑好似雷劈之木,七竅流血表情猙獰如鬼,胸部炸裂心肺血綻如蓮,血肉橫飛腸連三尺高梁......”
劉軍每吐出一個字,楚云心中就是一震。
媽的,這么恐怖的事能不能別說的這么具象?
這么會說話為什么不去講恐怖小說?
其實絕大多數(shù)人離世之時魂魄都會消散,不需驅(qū)魂,可此人死狀極慘,黃部登記之人看過之后表示其有執(zhí)念,必生怨鬼,這才會請靜心觀的人來驅(qū)魂。
劉軍拱了拱手:“希望小楚道長有個心理準備。”
若楚云同以往的那些道觀弟子一般高人一等的模樣,他絕不會說此話,反而樂得看到那些道士惡心嘔吐的狼狽樣。
楚云聞言訕笑,緩和了下心中的顫栗:“沒事,我以往招來的游魂之中亦有慘死之魂,死狀恐怖,應該還好。”
給自己的打氣明顯有了效果,至少雙腿不再打顫了。
劉軍聞言也是一笑,作為捕快,他有著豐富的察言觀色的經(jīng)驗,能明顯感受到楚云的情緒。
小楚道長克服恐懼。知難而上,果真勇敢!
可走著走著,正在劉軍感慨靜心觀又將出一位得道高人之時,突然聽到楚云出聲:“劉大哥,我突然忘了我招魂的法器忘帶了!”
劉軍聞言一愣,可一回頭,就看見楚云陡然一拍額頭,似乎在為自己的忘性懊惱,說完便轉(zhuǎn)身,只是眨眼間的功夫身影便消失在了茫茫人群之中。
只留下一句話在劉軍耳邊響起:“劉大哥等我片刻,我這就去請我大師伯帶法器過去!”
“???”
這......這就跑啦?
說好的勇敢少年,不怕兇案呢?
......
楚云萬萬沒想到,他終究還是隨劉軍一起來到了命案現(xiàn)場。
他的垂頭喪氣,只因為剛跑了一半路就被大師伯給堵住了,一句“注意靜心觀坐臺的門面”,就讓他不得不夾著尾巴灰溜溜的跑了回來。
劉軍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小楚道長僅僅片刻功夫就再次出現(xiàn)在了自己眼前。
頓時感慨起了小楚道長修為高深,這么遠的距離居然只是一炷香的功夫就跑了個來回,心中對靜心觀的敬意又多了幾分。
同時還為自己剛才認為小楚道長臨陣脫逃的想法感到羞愧,自己還是小覷了現(xiàn)在的勇敢少年人。
瞧了頗為感慨的劉軍一眼,楚云拍了拍胸脯,高聲保證:“走吧,我道器取回來了,此番定然萬無一失!”
同時手掌悄悄撫過胸前,將靈氣渡向胸口的“靜心”二字,讓其在此刻顯現(xiàn)出格外耀眼的光亮。
門面嘛!楚云當然懂!
光,格外的亮!
讓劉軍的目光逐漸開始變形。
“小楚道長果非凡人!”
...
穿過圍觀熱鬧的人群,越過巡捕拉起的警戒線,楚云在劉軍的帶領下,推開了大門。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貧如洗的大堂,廳堂之中只有一張餐桌和幾個茶杯,一旁還有個小祭臺,上面擺著已故先輩的牌位。
看到這,楚云覺得首先就可以排除錢財糾紛了。
剛進入大門還沒走幾步,便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從一旁傳來,楚云循著氣息望去,便看到了一扇敞開的房門,門口還站著個巡捕看守。
看到劉軍上前和那巡捕招呼一聲,楚云明白這扇門里面恐怕就是命案現(xiàn)場了,也就是劉軍之前描繪的那個修羅場。
他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氣,一步踏出。
而就在邁入門內(nèi)的一瞬間,他的瞳孔猛然收縮!
鮮血濺灑在土黃的墻壁上,染上黑色的血點;潔白的床單滿是血污,蚊帳竹架上掛著血肉。
整個房間都是命案現(xiàn)場,受害者的血肉融入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楚云從未見過這樣可怕的場景,哪怕他提前做足了心理準備,此刻也覺得胃部在翻滾,一股酸意瞬間沖上喉嚨,咽部傳來陣陣灼燒感。
好在巡捕二人先講起話來,這讓楚云心里放松了些,自己的丑態(tài)似乎沒被看見。
可還不待輕松,血腥味再次涌入鼻腔,直沖大腦,血色刺激再次讓楚云胃部翻滾起來。
劉軍明顯見識過很多類似的場景,雖然也有些不適,但還是沉聲開口問道:“仵作來過了嗎?”
巡捕劉岳聞言急忙抱拳,答道:“張先生剛才來看過了,說是許七乃是接觸雷石過久,雷毒攻心,暴斃而亡。”
劉軍雙眼微瞇,表情有些意外:“雷石?”
雷石別名爆巖石,表面上看就是一塊黑不溜秋的石頭,化學性質(zhì)穩(wěn)固,不容水火,但一旦接觸到修煉者的靈力就會產(chǎn)生劇烈爆炸,是受官方嚴格管控的礦材,并由沒有靈氣的普通人做礦工進行采集。
除此之外,雷石還有個特性,就是雷毒的滲透性極強,會在與生物接觸時發(fā)生感染。
被雷毒感染者先是接觸部位會逐漸變黑,接著感染區(qū)開始蔓延,等到雷毒攻心之時,便會接觸到人體心臟之中的那一點先天靈力!
先天靈力將雷毒點燃,產(chǎn)生爆炸,人體便會被劇烈的力量撕得粉碎,就如現(xiàn)在這般慘烈的景象。
劉岳點頭:“阿龍查過了,這許七本就是雷石礦場的礦工,平日里也經(jīng)常有接觸雷石的機會。”
劉軍又問道:“礦場那邊查了沒有?”
雷毒雖然恐怖,但也會逐漸被人體自身的血力消磨掉,只是過程中會有些隱痛,就和風濕發(fā)作一般。
換句話說如果礦場是按照制度正常勞作,不應該會出現(xiàn)雷毒攻心,爆斃而亡的情況。
“阿林去問過了,礦場工時依舊是做二休五輪休制,這幾日并沒有變化,而且報道簿上顯示,許七一直是正常上下工,并沒有額外加工情況。”
劉岳猶豫了一會,接著繼續(xù)說道:“雷毒應該有時間被血肉化解,不應該會擴散的這么嚴重,除非......”
除非他偷拿了!
劉岳沒繼續(xù)說下去,但劉軍卻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深吸一口氣。
只有將雷石藏在體內(nèi)偷偷帶出來,才會產(chǎn)生這么長時間的接觸,從而造成雷毒攻心的結果。
那么他偷偷帶出來雷石是為了干什么?雷石現(xiàn)在又去了哪里?
這次的事情可能要大條了。
“房間里找到雷石沒有?”劉軍立馬問道,雖然他知道這個問題是句屁話,但卻還是不由產(chǎn)生了期待。
劉岳搖頭,沒能給出一個讓劉軍滿意的答復。
“去查查他最近見了什么人。”劉軍立馬吩咐道:“還有廚房的草藥,查到是哪家藥店開的了嗎?”
此處沒有多少線索,受害人許七本就一貧如洗,早年父親去世時為了安葬基本變賣了所有能賣的家具,所以巡捕能找到的東西也不多。
只有廚房煎熬的草藥和一些還沒吃完的食物。
“阿龍和阿林已經(jīng)去查了。另外草藥張先生看過了,是童仁堂開的,說此藥滋補血氣,可用于輔助治療雷毒。這許七應該也明白自己的情況,所以想要自救。”
說完,劉岳又補充了句:“張先生還說,正常情況下,童仁堂既然開藥,說明大夫認為許七不至于這么快毒發(fā),恐怕......是有人從中作梗!”
他殺?
劉軍耳中聽著劉岳的匯報,右手輕輕叩擊著腰間的佩刀,這是他在思考問題時的小習慣。
不過他雖在思考,但余光卻一直注意著一旁的楚云,仔細觀察著楚云的表情,等待他的適應。
見楚云表情緩和不少,蒼白的臉色也紅潤了些,這才正眼看向楚云,問道。
“楚道長,這許七的殘魂散了沒?”
他也只是抱了一絲希望,若許七殘魂已散,便無法聚魂,自然無法得知其身前經(jīng)歷了什么。
楚云聞言點頭,在他的雙目之中,一縷淡白色的氣息隱隱徘徊在空氣之中,最終化作一絲絲淡黑色絲線纏繞在房梁之上。
這許七明顯心有執(zhí)念,若是放任不管,長此下去必然會形成怨魂,影響住戶情緒,甚至若有機會得到天地日月之精,以五行為憑化為怨鬼也不是不可能。
“魂魄還未完全消散?!?p> 劉軍聞言一喜:“勞煩楚道長招魂,案情繁雜,事關重大,還需問那許七本人才是?!?p> 劉軍和劉岳的談話并未避諱楚云,他自然也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雷石便是炸彈,不將許七偷拿的雷石找出來,監(jiān)安司定然寢食難安!
楚云點頭,但動手之前他還是補充道:“人死魂消,本是天理,逆天聚魂擾人安寧有損陰德,助怨成鬼更傷大道。
不過許七為奸人所害,雷石下落更是危害市民,貧道拼得陰德受損也會將殘魂聚來一問。但助怨成鬼之事卻是背離師門,我是萬萬不敢做。
只得抽去許七執(zhí)念,短暫聚魂,如此招來德鬼魂恐怕會失去一部分最深刻的記憶,提前告知,好叫劉哥知曉。”
楚云以前就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但凡你付出一定要說出來,不然沒人知道,到頭來只會感動自己,順便還會得出一個人間不值得的結論。
至于你說做好事不留名,但人家雖然沒有留名,可人家把事都寫在日記本里了啊!
不過劉軍明顯聽不到楚云的心聲,聞言一愣,頓時被楚云的真誠打動。
他以前剛?cè)氡O(jiān)安司之時,就發(fā)現(xiàn)監(jiān)天司同屬每次一提到招魂就極其不愿,即便迫于上頭壓力答應了,招來的魂也經(jīng)常雙目呆滯,癡呆無比,基本是一問三不知,只能斷斷續(xù)續(xù)透露出極少的信息。
這還是后來一位黃部好友酒后告知的他真相,據(jù)說此事之所以成為秘密,就是為了維護道修在其他人眼中神秘且強大的形象,對道術的副作用保密基本是所有道修約定熟成的規(guī)矩。
此刻楚云如此坦誠,焉能不讓他感動!
劉軍急忙道:“小楚道長盡力即可?!?p> 同時心中暗暗決定,事后如果有機會,得幫小楚道長傳播一下名聲才行。
楚云點頭,同時雙目一凝,雙手合十,手掌逆時針旋轉(zhuǎn),周身靈氣涌動。
口中默念:“太乙玉虛驚雷輪回叩幽冥!”
話落,楚云雙手錯開,右手猛地一握。
剎那之間,一道刺目青光陡然在楚云手間亮起,與此同時虛空處憑空傳出“轟!”的一聲炸響,宛如平地驚雷!
“聚!”楚云一聲輕喝,手中青光化作一個光點升起,懸浮于半空之中,隨后一縷縷半透明的流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從四面八方匯聚,依附在青光之上,逐漸化作一個半透明的形體。
以雷誅怨,磨滅執(zhí)念,再聚游魂!
這便是靜心觀的神通法術:青雷聚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