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城
漫天陰云密布壓成一團(tuán),灰色軌跡之上,淅瀝瀝的小雨輕飄飄地落在城市街道上。
寬敞的小城街道,正有小攤販子正吆喝著買賣,可大多數(shù)沒打傘的行人抵著頭上的背包匆匆而過。
車水馬龍中,一少年緩緩走過,雨水流淌在他那破爛的麻布衣子順著衣角垂落在地上。
用茅草拼湊而成的鞋并不能保護(hù)他的腳,松松散散小石頭刺激著肉眼可見的神經(jīng),而腳上的血痕與疤痕更是顯得無比的猙獰。
店家們瞅著路過的少年,眉頭緊皺,仿佛有人打擾到他們的生意一般,也許在他們的心中,他的存在本就是一種罪惡。
這位鶴衣百結(jié)的少年名叫陳言,正戴著粗布簡易制成的眼罩,透過其中的小網(wǎng)格漏縫不清不楚地觀察著這復(fù)雜的世界。
但他并不是瞎,而是不敢脫掉這眼罩,因?yàn)樵谒幍氖澜缰?,所有人都如看到老鼠一般地避著他,因而受傷的心靈經(jīng)受不住起伏,選擇了逃避。
在人來我往的匆忙避雨中,陳言小步緊促地走在街上,可這卻讓他硬生生地感覺到無人之際一般走得無比地通暢,看來行人不僅避著雨,還嫌棄地避著他。
這陰沉不絕的天,嘀噠噠的雨聲,在陳言心中不停地放映。
眼中無數(shù)個小網(wǎng)格匯聚一個迷惘的世界,灰暗的光輝中隱隱約約能看到淺黑色的道路上雨水在聚街而行,它們緩緩匯入井蓋。
而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中,眼罩越來越沉重,浸濕中有一股惡心的氣味,讓陳言皺起了眉頭,就好像有只蟲子在眼睛中爬一樣越發(fā)難受。
盡管感到難受,但陳言潛意識也不想脫掉眼罩,而這個舉動也揭開了他心里一道血淋淋的傷疤:他害怕這世界,不敢脫掉眼罩,不敢看向任何人探視的目光。
這一刻,陳言仿若心頭涌上了一絲酸楚,但他的適應(yīng)能力非常好。
為了平復(fù)躁動的內(nèi)心,他立馬選擇以往解壓的方式,在街中緩緩閉著眼睛,聆聽著萬物的聲音來乞求他們的安慰。
耳朵持續(xù)振動,漸漸地,聽覺靈敏起來,很多聲音也愈來愈清晰,但心靈的感受卻各不相同。
比如說雨水拍打著垃圾桶的聲音讓陳言空無的內(nèi)心蕩起了節(jié)奏,而小攤餐具的倒騰聲敲打著少年空無的小胃,還有叫罵的低語刺激他癱軟的神經(jīng),看來在這里用這種方式并不解壓。
陳言自嘲了一聲,但是有一種莫知名的力量卻在他心頭泛起,腦中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浮現(xiàn),那便是脫掉眼罩!
這眼罩總是伴隨他直到夜幕降臨,正是因?yàn)樗謶帜吧水悩拥难酃舛桓艺滤?p> 可事情的演變是不受控制的,這三年除了面見方丈外陳言都是戴著眼罩。因此這個眼罩對他來說就是把雙刃刀,在保護(hù)的同時也使他沉淪。
而此時陳言卻有自己獨(dú)特的見解:有些許人會不會是因?yàn)檫@個眼罩才討厭我?
這么一想,他立馬睜開眼睛,還是那個灰暗的小網(wǎng)格世界,并不能清楚地看到世界。
他緩緩抬起那撰寫著“滄?!眱蓚€字的右手,上天的凈水并不能凈化這只手,反而更加顯得臟兮兮。
可假若有人一看便會發(fā)現(xiàn)此時陳言的眼眸卻帶著倔強(qiáng)的火光。
脫掉吧!
少年的心在勇敢地吶喊。
他在和自己作斗爭,也在與自己的命運(yùn)做著抉擇。
而時間似乎在這里定格,此刻仿佛如同一張藝術(shù)畫作:在兩側(cè)商鋪店家異樣的眼中,陳言深呼吸,用力一扯粗布,濕潤的粗布在空中飛揚(yáng)。
人常言:風(fēng)力掀天浪打頭,只須一笑不須愁。
所以說此刻的陳言真真實(shí)實(shí)地感受到不一樣的豁達(dá),笑就像清泉的波紋,從他嘴角的小旋渦里溢了出來,漾及滿臉。
直到有人叫罵道“神經(jīng)病”,陳言這才停足于自己心滿意足的世界中,他順著聲音看去,發(fā)現(xiàn)有位穿著時尚年輕的男子正憤憤地盯著他,而其頭上正蓋著他的粗布。
“對不起!”
陳言立馬灰溜溜地消失在人群中,其不修邊幅的臟臉上夾雜著幾根發(fā)絲。
而臉蛋也越發(fā)紅潤,但滿眼盡顯尷尬。
可陳言卻十分的慶幸,因?yàn)樗叱隽说谝徊?,看到這雖下著雨可卻散發(fā)著生氣的白天,內(nèi)心是無比地舒暢,因?yàn)殛愌砸呀?jīng)很久沒看到這么鮮明的世界。
而陳言不知道的是,在不遠(yuǎn)處的包子店上,一位正在炸著油條的女?dāng)傊鬟€默默念著他:“其實(shí)人還挺好看的,眼睛還挺明亮的,就是精神有問題,可惜了?!?p> ……
林林立立的小店鋪,簡樸的石頭建筑如同守衛(wèi)一般捍衛(wèi)這條有些許年頭的小街道,顫顫巍巍的小石頭隨著人群中往前方的石梯翻滾,石梯之上坐著一座金光隱蔽的寺廟,這便是陳言想要達(dá)到的地方。
這條石梯,不長但有點(diǎn)陡,而雨水拍打著石梯,似乎在表示他的到來非常的突兀。
陳言并不在意這條石梯,他抬頭,那是一座在朦朧中隱約能看出規(guī)格的寺廟,就好像一幅飄在浮云上的剪影一般,顯得分外沉寂肅穆,而在寺廟中似乎有一方丈察覺他的到來般緩緩轉(zhuǎn)過頭來看向他。
于是他熟悉地登上石梯,讓兩旁的樹條兒不斷拍打著他的臂膀,肩膀是又麻又癢,可少年置之不理,如同朝圣一般跪伏在坑坑洼洼的石梯上,剛欲要拜,可山風(fēng)攜來一陣樹葉的清新和泥土的氣息,死死托起他的頭。
陳言只能暗自嘆了口氣,滿眸中盡是失望,抬頭望廟頂,眼花繚亂,一個又一個佛爺突起的臉宛如夜空數(shù)不清的星空,神態(tài)各異,千姿百態(tài)。
他起身,向寺廟中緩緩走去,殿內(nèi)金碧輝煌,金身大佛慈目莊嚴(yán),兩旁盤坐的金色佛陀雕像,可這些卻吸引不了少年的目光。
只有一個人,在廟中才是真正的光華奪目,便是正坐在法座誦念著佛經(jīng)的明臺方丈,佛經(jīng)在他的嘴中,猶如勾畫一道璨璨如紅蓮的神光,仿若受持者將身心精潔,其中無可言喻的奧妙亦能使少年的煩惱盡管如同大海也能枯竭。
陳言于是坐下聽法席,閉著眼睛享受這一刻佛經(jīng)帶給他的安心。
此時外面的世界很陰沉,可微弱的燭光照亮了寺廟,世界仿佛只剩下這一片凈土,位于其中的少年仿若脫去世俗的煙氣,燭光照映他秀氣的臉頰,宛若世界聚焦在他的身上。
而明臺方丈唇角微揚(yáng),默默感受著陳言在身后一片安穩(wěn)中緩緩睡去。
時間如同高山流水一般流逝地很快,不知不覺中,方丈終于吟完佛經(jīng)。
微風(fēng)吹過,雨簾斜了,一根根細(xì)線奔向草木、墻壁。
陳言一睜開眼,陰暗眼簾下,方丈正若有所思地看向佛像,而佛前下少年竟不知道誰才是佛。
他剛欲開口,方丈卻似乎察覺到他的蘇醒而說道:“吾不日起將會離去,施主可有去處?”
三年來,陳言每天晚上像老鼠一樣出去外面找垃圾桶覓食,早上都會來到寺廟聽經(jīng),這也是他為時不多能夠忘卻自我且能夠修心休息的時間,如果方丈走了,他將怎么辦?
“今天我踏出自己人生的第一步,但是沒了方丈給我的幫助,我再也不能睡得如此的踏實(shí),精神怕是會愈加地崩潰,就別說如何改變自己?!?p> 陳言暗垂的眼簾仿佛鑲了水泥般拉不開,渾身上下都在拒絕著世界的一切,甚至找不到一點(diǎn)欲望。
他心里更是無數(shù)次這樣地否定自己:“我真是一個懦夫?!?p> 當(dāng)一個人見到光,他就會拼了命往光明的方向奔赴而去,可在途中,光卻消散了,這無疑更加沉重地打擊追夢者。
陳言只能小心翼翼地問道:“方丈,我可以跟著你一起去嗎?”
這一刻,他好怕眼前身披紅色袈裟的和尚拒絕。假如一輩子的運(yùn)氣,少年也想使用在這瞬間,他可不想再墮落下去了。
陳言的神情很是復(fù)雜,紅透的臉頰不知道是不是在說著渾身的緊張,可他卻是這樣咬著牙,手指甲在手上摳出一個又一個紅印。
方丈只好無奈地走上前來,制止他自殘的舉動,可平靜的臉上干干凈凈到?jīng)]有一絲歲月的痕跡,人也是沒有任何情感起伏地說道:“施主可記得當(dāng)初為何來此?”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