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千里之外的開封城也正在經(jīng)歷著浩劫。
自石堅就任天下兵馬大元帥以來,他整頓軍隊,發(fā)表檄文,向各邊關、省、府征調(diào)兵將,并于十月末進駐了黃河北岸。一時間,西北宣慰使張永德、河南巡撫白銘肇、淮北巡撫魏柄忠、淮南巡撫盧慶春、湖北巡撫司馬焌、荊襄巡撫燕行然等人紛紛起兵響應,聽從齊王調(diào)遣的部隊超過了二十萬人。不過,好景不長,先有靜福公主以皇帝的名義斥責石堅等人謀反;她又用封官許愿的方式穩(wěn)住了淮南、湖北地區(qū);接著,大將趙義廷、秦國銳又先后擊敗了張永德和白銘肇的先頭部隊;而成王石堃又襲占了淮北;致使天下局勢混亂不堪,地方豪強借機做大。
至十二月中旬,張永德率領四萬精兵駐扎于中牟,石堅和劉睿的大軍也渡過黃河到達了封丘。靜福公主則命秦國勛和趙義廷領兵前來抵敵。雙方在京畿地區(qū)鏖戰(zhàn)數(shù)次,互有勝負。
臘月二十八日夜,汴梁城剛剛下過一場大雪,天寒地凍,滴水成冰。同泰帝躺在陰冷的金龍殿內(nèi),蓬頭垢面,臉如死灰。他張了張干裂的嘴,卻沒有說出話來,兩行眼淚靜靜地淌落。唯一侍候在身邊的白晨跪爬過來,詢問皇帝需要什么。同泰帝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朕登基之初御駕親征……用內(nèi)衛(wèi)殺乞丐和賜死陳松昌的辦法震懾了群臣,以禁絕……恩蔭的方式博取了舉子之心……用免除死債和推行《青黃法》等形式提升了民望,通過禁榷茶葉充盈了國庫……對外征戰(zhàn),開疆拓土……朕的言行算是個好皇帝。卻落得……這等下場,是靜?!瓕Σ黄痣蕖ァ苍S……也許……是朕迫害兄弟的報應。”沉默了片刻,他顫抖著手,指著床角,喘息著說:“朕,知道……自己……不行了……在那個密格中,朕……上月……寫下了……遺詔……命……皇五子……石坦……繼位,也只有他……有良心……能……親愛……兄弟……善待……皇族?!贝藭r,同泰帝的臉色已經(jīng)象紙一樣白。跪在床前的白晨早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他握著同泰帝的胳膊說:“陛下春秋鼎盛,只要好好將息,必有重掌乾坤的一天?!蓖┑酆韲道锇l(fā)出“咯嘍、咯嘍”的聲音,又吐出了幾個字:“朕……好……名……歷……史……”他大瞪著兩只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氣,享年四十六歲。
不知是巧合還是另有原因,在同泰帝駕崩時,宣德殿藻井里的龍珠突然掉了下來,砸壞了御座前的桌案和幾塊臺磚。
靜福公主得知哥哥死了,先是表情戚然,繼而咬牙說:“自先太后薨逝,本宮就沒有一日安眠。如今,你也去了,可我這心里卻更害怕了?!彼龑ι磉叺那匕钗捶愿赖溃骸皟喊。闳グ驯菹碌氖砻孛芊倩?。對外謊稱太上皇仍然健在,每日仍要派可靠的人往金龍殿里送水送食。至于那個發(fā)瘋的白晨,說不定還有用,就把他封在殿內(nèi),不許走脫?!币呀?jīng)開始覬覦皇位的秦邦未先說了個“兒臣這就去辦?!比缓笥职参磕赣H說:“娘親莫怕,咱手里不但有二十萬禁軍還有江南數(shù)省地盤。齊王和成王的軍隊在澶州、光州還屢有摩擦,咱們的勝算更大。就算拼到最后,咱實在不行,兒也可以保護著您逃到杭州去,在那里另立朝廷?!膘o福公主輕輕地擺擺手,示意秦邦未去辦差。
大年三十這天,宋啟愚先處理了日常事務,又看望了受傷的軍兵,慰問了一些將士家屬。他寫下新年文告,命人宣諭全城。午后,他來到華嚴寺,祈求佛祖,早退敵兵。他又敲響了鐘鼓百聲,激勵軍民抗戰(zhàn)到底。為了提高士氣,他還在文廟、法華寺等處安排了幾場大戲,供全城軍民觀看娛樂。
申末時分,宋啟愚親到文廟戲臺,觀看戲曲。唱戲的班主見巡撫駕到,趕忙手捧著戲折,跪請大人點戲。宋啟愚接過戲折翻了翻,說道:“戲我不太懂,只是聽個熱鬧罷了。就點一出《孫龐斗智》吧?!卑嘀靼胝姘敕畛械卣f:“大人點的好。這出戲既熱鬧又曲折,正適合表演給大人和軍將們看。”他轉(zhuǎn)頭對戲臺喊道:“《孫龐斗智》,里面伺候著。”不多時,墊場的小戲撤下,大戲正式開演。就見出場的孫臏手握著毛筆,唱道:“從清秋到嚴冬把兵書寫,喜的是殘廢身生趣不絕。我只說劍折霜鋒如同廢鐵,只好是病榻呻吟暗傷嗟……”宋啟愚一邊瞧戲,一邊跟身邊的兄弟和軍將們說笑,顯得十分輕松親和。軍士和百姓們見巡撫大人如此鎮(zhèn)定,也都安心地看起戲來。可他們哪里知道宋啟愚心里的負擔有多重啊。他既要擔心國中的局勢,又要面對眼前的困境;他要計算敵我的兵力,考慮作戰(zhàn)的策略;他還要想辦法減少傷亡和損耗,維持住全城軍民的生計。他真的太難了。
看了前面幾段戲后,宋啟愚站起身對周圍的軍將作了個揖,笑著說:“列位且安坐,我還要到城上巡哨,先失陪了?!闭f完,宋啟愚帶著兄弟宋啟智、申鯉、權正宜等人離開了文廟。走出了一段距離,申鯉對權正宜說:“你聽,現(xiàn)在唱的是《圍魏救趙》。當年,大人在警巡隊給我們講過,可精彩了。”宋啟愚突然停下了腳步,轉(zhuǎn)身問道:“你說什么?圍魏救趙?”申鯉被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大人,我,我是說唱的戲《圍魏救趙》。”宋啟愚的臉上泛起了笑容。他興奮地說:“好!就是圍魏救趙!”他見申鯉等人愣神,接著說:“走,巡城去?!彼洲D(zhuǎn)臉問權正宜:“怎么,嚇著你們了?你們很怕我嗎?”權正宜拱手說:“大人,我們不是怕您,是敬重您。我們知道您的壓力大,是怕說錯了什么,給您添麻煩?!彼螁⒂薰笮φf:“好啊,我得謝謝你們添的這個麻煩……”
大年初一,宋啟愚辦完了公事,特意將段衛(wèi)國、吳襄、曹可用、董陽、余天錫和宋啟智叫進了后堂。讓大伙落座,命親兵上茶后,宋啟愚和藹地問道:“段將軍的箭傷怎樣了?我送的金瘡藥可夠使?”段衛(wèi)國抱拳躬身說:“不礙事,您看……”他前后揮動了幾下胳膊,又說:“大人對末將的關懷,段某永世不忘。今后有何差遣,大人盡管吩咐?!彼螁⒂抻衷儐柖枺骸肮庹盏膫玫貌畈欢嗔?,只是破了相,會留下個疤……”曹可用拍了董陽一把,說:“他皮糙肉厚,啥事沒有。前天他還跟我說,這個疤跟宣道臉上淺痕的位置差不多,又都是打柔然留下的,他心里還美滋滋的呢!”董陽尷尬地推開曹可用,罵道:“放屁,你才皮糙肉厚呢。少拿我取笑。宣道叫咱們來,肯定有大事,都聽宣道的。”宋啟愚樂呵呵地招呼大伙來到沙盤前,說道:“啟智,你把敵我現(xiàn)在的軍事態(tài)勢講一講?!彼螁⒅谴饝宦?,指著沙盤說:“各位將軍都是行家,我只講主要的。我大同城被柔然七萬大軍圍著,敵人在我周邊還挖筑了兩道壁壘;北邊的野孤嶺一帶,敵人派駐了幾千人馬,保障撤退通路;還有近萬敵軍分成數(shù)股,在南邊對朔州、應縣、山陰、雁門等地施加著壓力;另有數(shù)千柔然軍馬駐扎于東邊的馬埔山,防備從蔚州、武州等地來的我朝援軍?!倍涡l(wèi)國表情凝重地說:“咱們已經(jīng)被圍了四個多月,朝廷的援軍啥時候能到呀?宋大人總安撫大家說劉相的兵馬在路上,可我這心里還是沒底呀!”宋啟愚笑了笑說:“段將軍莫急,有些事情本撫沒有告訴你們,自有我的道理和苦衷。等將來打退了柔然人,你們就什么都明白了。你們現(xiàn)在只需堅信一點——咱們一定能打贏?!庇嗵戾a拍了拍段衛(wèi)國的肩膀說:“老段,相處了半年多,你應該信得過大人。雖然敵人數(shù)量多,我們城中的物資也消耗了不少,但敵人的戰(zhàn)斗力也在快速衰減。自從咱們消滅了‘鐵浮圖’和他們的器械隊,柔然人已經(jīng)明顯失了銳氣。你看看最近這一個多月,敵人幾乎沒有像樣的攻擊。若我們能再次重挫敵軍,他們就只有逃命的份了?!辈芸捎靡舱f道:“這幾個月,咱們殲滅的敵人有好幾萬,卻沒見他們少多少,這說明,柔然人又從國內(nèi)抽調(diào)了兵力。以我對柔然的了解,他們后方能打仗的人都已經(jīng)上了前線,他們沒后勁了?!逼渌麕兹艘哺髯员磉_了觀點。宋啟愚手扶著沙盤邊緣,目光炯炯地說:“對,現(xiàn)在的柔然被拉到了極限,我們只要再給他一擊,他就撐不住了。本撫苦思多日,終于在昨天悟出一計,這才找你們來推演敵我態(tài)勢,比較各自優(yōu)劣。之所以沒有明說,就是想聽聽各位在不知情的狀態(tài)下對戰(zhàn)局的分析判斷?,F(xiàn)在,我對實施‘圍魏救趙’之計更有信心了?!睅酌麑㈩I全都把目光投向了宋啟愚。段衛(wèi)國說:“大人想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