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基本在那里呆了一周,然后就又被調(diào)回了五樓的車間。
對于這個消息其實我們是有所耳聞的。之前聽老員工說我們簽合同的時候就沒有像社招員工那樣指明是某某崗位,所以直接就是哪里缺人就往哪里搬,不排除到時候可能還要去某個車間。
我心里覺得一陣難受,這意味著我好不容易適應(yīng)了排列以后又要去適應(yīng)別的崗位。
我們走的前一天還發(fā)生了一件怪事,就是瘋婆子沒來了,應(yīng)該不是請假,因為當天并沒有提前安排好人手,而且可以看到阿豪在不停地打電話。
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工位,坐的地方也沒變,當我看到那些小汽車的時候,一陣親切涌上心頭。
我的對面還那個胡子男和眼鏡女,我居然也覺得他們親切起來,雖然和他們依舊沒說什么話。
他們兩人速度依舊很快,我覺得有些疲乏,不再去想再跟他們比較,只是依舊不敢落后太多,時不時拼命地催動自己。
唯一的變化的就是阿豪不知道去了哪里,聽說是被調(diào)上去監(jiān)督那些新人了,新人在做我們之前做的那些活。我們這邊則由二組的組長來監(jiān)管。
二組的組長就是之前滿哥提到的那個阿倫,他在二組的時候搞的是什么精神勝利法,據(jù)說他之前是在富士康那邊做過組長。
他來了以后我們就開始懷念起阿豪來。
阿倫像是一個聒噪的蟬一般,唯恐別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他走到哪個工位之后,不管你做的多還是少,他就會對你進行精神勝利法的喊叫,類似于“快,再快,動起來!”這些話語。當然如果你本身做的很慢,他還會給你進行一大通教育,而如果這時候有上級,例如車間長來巡邏,他的喊叫就會更加賣力,有時候還會罵我們“豬腦”、“小兒麻痹”,語氣譏諷,我們聽了都一肚子火。
因為他必須保證每個人都能聽到他的激勵,所以他所管轄的所有員工全部不能戴耳機,不管你藏得多隱蔽都沒用,因為他每次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跑到每個員工的耳邊去看是否戴了耳機,如果覺得可疑他還會上手直接摸。
她檢查眼鏡女耳機的時候便是臉臉幾乎和她貼到了一起,然后鼻子動了動,我不知道為什么看耳機鼻子要動。盡管他應(yīng)該是看到了,卻依然用自己短粗的小手從眼鏡女后頸往臉頰上摸了上去。
眼睛女觸電式地躲開了,滿臉厭惡,但是在看向阿倫后又擠出了一絲笑容,阿倫則滿臉嬉笑,滿意地看著眼鏡女把耳機摘下來。
在他管理我們的第一天我們那一排所有人都摘下耳機,以至于大家都對他咬牙切齒。
就在我覺得一切都沒有什么變化,只不過就一直照常過下去的時候,調(diào)回來的幾天后卻發(fā)生了一件事。
那天下午我還是在照常組裝小汽車,天氣逐漸升溫,冬天變得不太像冬天了,空氣濕潤了起來,感覺身上黏糊糊的,整個人都有點昏昏欲睡。
胡子男和眼鏡女不知道是不是童年故事都聊完了,兩個人罕見地安靜了一會兒。二點十多分的時候,照常巡視完了第二組的阿倫走過來我們第一組。往常他都會來到我們旁邊給我們做激勵演講,但是這次只是像一條老狗一樣嗅嗅就往后面走了。
大概過了兩分鐘,阿倫又開始在后排激勵式演講了,至少我們當時是這樣覺得,但是這次沒有發(fā)揮出昂揚向上的感情,像是刻意被壓低了聲音。
然后沒過多久,就傳來很巨大的的一聲“砰”的聲音和什么東西倒地的聲音。
“我操你媽!”
我被驚呆了,想著是誰敢在車間這樣放肆。然后阿輝抓住我的手臂晃了晃,“是滿哥?!蔽翌D時瞪大了眼睛。
我和阿輝急忙站起來,一邊看著后邊的情況一邊穿過一個個人朝后面走去。大家都站起來了,不過大部分人還是在位子旁向后看,并不敢往后面走去。
等到我們到了后邊的時候,可以看到滿哥披著的頭套都掉了,臉上通紅,被兩個人硬拉著,其中一個是阿良,另一個老哥也有些強壯,但兩人隱隱有些拉不動的意思。阿倫則躺在地上,捂著臉在那里哭嚎著,滿臉淚水。
他發(fā)出了比平時罵我們更大的音量,整個廠房都聽得到。
接著第四組的組長就來了。他臉色鐵青,之前也就見過他一兩次,身材比阿豪還要強壯。他來了之后也不把阿倫扶起來,看了看周圍的人,周圍指著地上的阿倫,當場質(zhì)問是誰打的。
其實誰都看得出來,就是一邊被拉著的滿哥。
阿倫的哭喊聲似乎更大了,雙腳不停地掙踹著,只不過他腿比較短,誰都沒被他踢到。
滿哥這時候似乎已經(jīng)恢復(fù)了冷靜,但阿良和另一個人還是緊緊抓住了他。滿哥主動說是自己干的。四組組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就叫滿哥跟他走了,還叫兩個人把地上的阿倫扶起來跟他一起走。
整個車間頓時安靜了下來,沒一會兒又來了一個組長,我們只能馬上回到了座位,但有些人剛回到座位就悄悄戴上了耳機,相視一笑。
滿哥犧牲了自己,給我們所有人換回了自由。
然而我的心一整個下午也在忐忑不安,顧不得去聽胡子男和眼鏡女的講話。
晚上回到宿舍的時候,原本以為會看到滿哥,結(jié)果卻沒有。老大說他一個人在操場喝酒。我們幾個商量了一下,覺得還是去陪陪他比較好。
于是我們也打算去操場。去到樓下阿明買了好幾罐啤酒,我不會喝酒,買了一罐菠蘿啤。
宿舍在工廠的最前端,操場是在工廠的幾乎最末端。我們一路上穿過了好幾個亮著燈光的車間大樓。大概走了十五分鐘左右,直到看到了一片荒地,上面堆滿了垃圾。我們繞過了那個垃圾場,就到了操場。
不得不說這邊的操場還是蠻大的,一個用鐵絲網(wǎng)圍起來的場地,粗略看了一下里面有四個羽毛球場和四五個籃球場,已經(jīng)擠滿了人。鐵絲網(wǎng)隔壁就是一個很大的足球場,頭尾兩邊各有一嶄新的球門,地上全鋪上了假草,周圍還有一圈橡膠跑道。
“這他媽,工廠做的像學(xué)校。”
“這比學(xué)校還好,我們之前的學(xué)校操場都是沙地來的,哪里有草皮。”
“這里面就不用找了吧。”
“不用找?你是不是看人太多太麻煩不想進去了?!?p> “我操,誰他媽心情不好會往人堆里面擠啊。”
于是我們幾個就停在了門口猶豫著,這時候阿明說了句,“還是去看看吧?!?p> 于是我們就走了進去,大冬天的但是打球的基本都只穿了一件,穿了短袖的也不在少數(shù),何況這幾天升溫,穿個兩件也就夠了。
里邊除了打球的基本就是在四周臺階上坐著的,很多情侶也在這里。
我們粗略轉(zhuǎn)了一圈,沒有看到滿哥。
“本來也沒有打算他在這里,去足球場那邊看下吧?!?p> 足球場大晚上的沒人在踢球了,倒是有一兩組人在打羽毛球,顯得更加空曠。工廠為了省電也沒有開燈,但是附近的路燈和燈火通明的車間還是給操場上帶來了一些光亮。零星有幾個人在跑步,操場上看到了他們手機發(fā)出來的光。
當我走上操場的時候只感覺有針在扎我的鞋底,我們往中間走去,終于看到了坐在草坪上滿哥。大冬天的居然只穿了一條短褲,光著膀子,旁邊還有一罐飲料瓶,不知道是不是啤酒,罐子已經(jīng)倒掉了。
“滿哥,一個人在喝酒啊?!?p> 滿哥回過頭來,臉和上身都紅紅的。
“一起喝吧?!?p> 我們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喝酒的喝酒,抽煙的抽煙。阿良還直接把鞋拖下來了,整個人就躺在草坪上。當我拿起菠蘿啤的時候,滿哥鄙視地看了我一眼,眼睛紅通通的,我只能無奈地笑笑。
“沒星星了?!?p> “是啊?!?p> “我記得小時候在農(nóng)村的時候一抬頭就看到星星,還可以數(shù)來數(shù)去?!?p> “地面的燈光太亮了,就看不到了,要哪種光,二選一吧。”
“唉?!?p> 我看著天空,漆黑一片,但是又灰蒙蒙的,沒看到月亮,不知道去哪里了,但是有幾片白白的云,感覺看了好久動也不動,仿佛橫亙在那里了。
大家誰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阿良把眼睛拿下來了,瞇上了眼睛。
“要是有花生米就好了。”
“有個毛,剛才沒見到你們一個人說要買?!?p> “那也沒經(jīng)驗啊?!?p> “放屁吧你就沒經(jīng)驗,不想花錢就說“
我忽然覺得,聽阿明和老大吵一吵也挺有意思的。
滿哥用雙手掩了一下臉,好似在回想什么事情,然后用力搓了兩下后就放下雙手。
“媽的,滿哥,那個死幾把到底找你什么事?!卑⒘歼€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不知道,”滿哥搖了搖頭,“估計是吃錯藥了?!?p> 早上阿倫不知道是怎么了,一言不發(fā)地走到滿哥附近,很隨意地講了周邊那些人幾句,就開始對滿哥開炮。說這幾天觀察滿哥很久了,早就猜到了他可能是個兩面派,看自己走過來的時候就假裝認真,自己一走開就跟別人說話聊天,拖慢了一整組人的進度。
滿哥裝作是聽不見,周圍幾個人也沒鳥他,其中有人堅持了好幾天戴耳機上班,每天都要被警告才摘下來。滿哥還是一邊做一邊跟周圍的人不時搭句話。
阿倫忍受不了被忽視,于是伸手搭在老大的肩上,想把他整個身子扭過來,這下子可算是點燃了爆竹的引信。
“然后阿滿你就暴走了是吧?!崩洗笮π?。
“哎,那一瞬間就暴走了,也不知道為啥?!睗M哥笑嘻嘻地說道。
“是這樣的,你是沒去過那些大廠,那里人罵人罵的更狠,可以說就是在侮辱你,你去過那里的話就會適應(yīng)了?!?p> “不是話的問題,其他人都不講,就直接走過來對著我講,明明就是在看我不順眼?!?p> “你這幾天經(jīng)常跟阿媚聊天吧,前兩天我看到阿倫送她水果了?!卑⒘颊f道。
“不是吧?!睗M哥差點爬起來。
“就是,下班以后叫住了她,聊了一會兒,拿出一袋子水果來,還問她加了微信?!?p> “他媽的,我說難怪?!睗M哥聽了以后反倒像是有點驕傲,又躺了下去。
“公報私仇吧這叫?!蔽业f道。
“社會上這樣的事多了去了?!崩洗笳f道。
“到時候我要是把阿媚追到手,他不知道會怎么急的跳腳呢?!睗M哥自言自語道。
大家都沒有再說話,只想要把手里的啤酒喝完然后回去。漸漸的有一些燈被關(guān)掉了,遠方打球的人就像是一個一個跳動的影子,仿佛在一閃一閃,感覺灰蒙蒙的黑乎乎的天要把一切都壓縮,壓縮成一條線,或一個點。
后續(xù)處理結(jié)果出來,滿哥被停工三天,由于堅持不肯道歉,被扣掉一千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