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黑林（三）

　　進(jìn)入大帳之內(nèi)，四根一丈有余的高大陶腦支柱立于中央，大柱之上均環(huán)繞著鑲嵌金絲，飾有十字、云紋、雙翼天使等精美的圖案，顯得極為奢華大氣。

　　繞過四根金柱，再往前走片刻，在四周的燭火通明中，帖木真看到，居北的上首，一座有著金鷹展翅背景塑像的寬大胡床上，端坐著一個看起來約莫四十余歲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的腰背挺直，雙手扶于膝上，未戴皮帽，而是頭束蝎尾辮發(fā)，它被梳得極為整齊的搭于右肩上。他身著一襲月白色綢面長袍，長袍之上以金銀絲線繡有繁復(fù)精美的花紋，腰束玉帶，左耳戴著一枚金十字形耳環(huán)，他的膚色略黑，眼窩微微凹陷，棕色的眼珠頗為深邃。此時他正微笑著看著帖木真一行向自己走來。

　　這個坐在金鷹王座上的，一看穿著就很闊氣的大土豪，應(yīng)該就是克烈部大汗脫斡鄰勒了，嗯，看他這長相，倒像是一個正派角色，和后世反腐熱劇《名義》中的高書記有七八分神似，不過想起老媽對他“光輝事跡”的描述，結(jié)合他現(xiàn)在一臉微笑的模樣，這人看起來倒是又給人一種口蜜腹劍、大奸似忠的感覺？

　　越是看起來正派的人，咱越得小心應(yīng)付才是喲，帖木真暗自提醒自己。

　　幾步之后，帖木真幾人已到了金鷹王座之前，冰塊兒臉阿赤黑失侖向上首的脫斡鄰勒撫胸行禮，沉聲道：“可汗，蒙古乞牙惕部的帖木真及其兄弟已帶到?！?p>　　“蒙古乞牙惕部也速該之子帖木真，今帶諸兄弟，拜見克烈部脫斡鄰勒大可汗!”聽到阿赤黑失侖的介紹，帖木真遂帶著合撒兒、別勒古臺、博兒術(shù)單膝跪地，右手撫左胸，低頭大聲向上首的中年男人行禮。

　　禮節(jié)還是要做足的嘛，不然咋好意思問這老男人要好東西呀。。。。

　　“帖木真，你們終于來了，我啊，等你們等了很久嘍?？炜炱鹕?，你的阿爸也速該可是我的結(jié)拜安答喲，他的孩子就像我的孩子一樣。都起來，起來。”脫斡鄰勒看著帖木真領(lǐng)著幾人下拜后，才從金鷹王座上快步走了下來，伸出雙手，將跪地的帖木真輕輕的扶了起來，而后又向跪在帖木真?zhèn)群蟮暮先鰞旱热祟l頻抬手示意，讓他們也趕緊起身。

　　“奎帖木兒拜見可汗!”在帖木真他們下拜時，奎帖木兒也向脫斡鄰勒行了禮。脫斡鄰勒看了他一眼，點(diǎn)頭滿意地笑了笑道：“你一路護(hù)著帖木真他們前來黑林，也辛苦了?！倍螅撐余徖帐疽饪緝嚎梢院桶⒊嗪谑稣驹谝黄?，等候入座。

　　“脫斡鄰勒可汗您說的是，我們也是這樣想的，您是我阿爸的安答，我們現(xiàn)在一見到您就覺得十分親切，見到您，就像是見到我的阿爸一樣?！碧菊骓槜U兒就往上爬，現(xiàn)在就是需要臉厚一點(diǎn)，一定要攀上脫斡鄰勒這條粗大腿，搞好同克烈人的外交關(guān)系，要盡量從老男人身上榨取油水兒才好。

　　看到帖木真如此識趣，脫斡鄰勒笑的越發(fā)親切了，他的目光和帖木真稍一對視，一大一小兩個社會人對彼此的想法就已心照不宣了。

　　“好，好，我見到你們也很高興吶，你們個個都長得矯健有氣力，和你阿爸當(dāng)年很像吶。想必也速該安答，在我主的天堂里也該放心了呢?！泵撐余徖瞻戳税刺菊娴募绨颍窇浀母袊@道。

　　帖木真點(diǎn)了點(diǎn)頭，而后鄭重道：“我們的阿爸不在了，脫斡鄰勒可汗您就如我們的阿爸一樣，以后，我們可否稱您一聲汗父？”

　　“正該如此，以后你們兄弟就是我的兒子了，我會像疼愛親子那樣疼愛你們，像庇護(hù)親子那樣庇護(hù)你們，當(dāng)然，也會像教導(dǎo)親子那樣教導(dǎo)你們，以避免你們走上不正的邪路?！泵撐余徖针p目微瞇的看了帖木真一眼，而后又掃了掃合撒兒幾人，嚴(yán)肅道。

　　“我們以后，一定都聽汗父您的教誨。”帖木真率領(lǐng)幾人再度鄭重地單膝跪地下拜，大聲承諾道。

　　“快起，快起，你我父子，不必如此客氣?！笨刺菊嫠麄冇忠掳?，脫斡鄰勒在他們拜倒前，拉住了帖木真，阻止了他們再度的拜倒，搖頭笑道。

　　“汗父，我這次來看您，還要告訴您，我已娶了弘吉剌部大那顏德薛禪之女為妻，如今，作為我和新婚妻子的一點(diǎn)心意，我特帶來了一件黑貂皮大氅送給您，愿在那寒冬里，它能為您保留溫暖，遮擋寒氣?！碧菊嬉粨]手，示意一名跪在最后，雙手捧著黑貂皮大氅的近衛(wèi)走上前來，而后他從近衛(wèi)手中端過黑貂皮大氅，鄭重地雙手前捧，輕聲道。

　　脫斡鄰勒看著面前這飾有金銀，吊墜東珠的華麗黑貂皮大氅，他伸手撫過順滑的衣面，笑著責(zé)怪道：“我兒帖木真人來了就好，怎么還帶如此貴重的禮物呢，以你我兩家的關(guān)系，大可不必這樣喲?！?p>　　“請汗父一定要收下我們的心意?！碧菊婵疵撐余徖账朴型泼摬皇苤猓还芩钦娴耐妻o還是假裝客氣，帖木真今天都要讓這老男人收下這黑貂皮大氅，因此，他再度大聲說著，就要跪地再拜。

　　“請汗父收下!”看到帖木真拜倒，合撒兒幾人都很有眼色的一齊大聲開口，并在帖木真身后，向著脫斡鄰勒單膝跪地，拜了下來。

　　“唉，好，好，我收下，收下了，都快起來，快起來，怎么動不動就要跪呢？如此客氣可不好。”脫斡鄰勒搖頭接過黑貂皮大氅，而后溫聲開口，示意帖木真他們趕緊起來。

　　“都快坐下來吧，我們好好敘敘舊。”脫斡鄰勒接過黑貂皮大氅，展開披在身上試了試后，笑著連聲說好，顯是對這件黑貂皮大氅很為滿意。因為此處是議事大帳，所以他又叫來了一名帳外的女奴，脫下大氅交給了她，命她把這件珍貴的黑貂皮大氅展開，小心的掛到議事大帳后不遠(yuǎn)處，自己的居帳中去了。

　　待帖木真他們在大帳左側(cè)依次坐下后，脫斡鄰勒微笑著說道：“帖木真，你們送我如此貴重的禮物作為父子相認(rèn)之禮，我怎能沒有表示呢？阿赤黑失侖上前來!”

　　脫斡鄰勒微微抬手示意，已然在大帳右側(cè)坐定陪侍的阿赤黑失侖，聞聲大步走到了金鷹王座近前，低頭附耳到了脫斡鄰勒跟前，他聽著脫斡鄰勒的低聲吩咐，不時的點(diǎn)頭，而后行了一禮，轉(zhuǎn)身出帳去了。

　　而后，趁此空隙，脫斡鄰勒問了帖木真，他母親訶額倫的身體可好，又問為何當(dāng)年也速該死后，訶額倫沒能領(lǐng)著他們當(dāng)時就來投奔自己，還搖頭苦笑著說自己幾次派兵去東部草原尋找他們母子幾人，無奈都未曾找到云云。

　　帖木真一臉認(rèn)真的糊弄說：因為老媽訶額倫在便宜老爹去世后不久的一晚，做夢夢到了老爹騎馬不停的在三河之源的草原上兜圈子，當(dāng)訶額倫趕上前去拉住他的馬韁時，他告訴她說，要守好三河之源的牧場，不要離開。所以訶額倫認(rèn)為這是長生天讓便宜老爹的魂靈下到了人間，進(jìn)入了他的夢里，告訴了她不要離開三河之源的牧場，于是她決定遵從神諭，絕不離開三河之源的草原，就在那里陪伴著老爹的魂靈過活。

　　因為這時的蒙古人都信奉萬物有靈的薩滿教，對于托夢這種事極為相信，所以帖木真如此說也不顯得突兀和奇怪，加之他糊弄時的表情悲傷而又沉重，看起來就跟真的一樣。

　　甭管奸詐的脫斡鄰勒內(nèi)心深處信不信這種說法吧，反正他表面上都配合著帖木真，表現(xiàn)出了一副原來如此的理解表情。

　　而后，脫斡鄰勒又關(guān)切的問了帖木真一家這些年過的如何，當(dāng)聽到他們流浪草原，以草根、野鼠為食，與狼群廝殺時，他適時的表現(xiàn)出了皺眉的心疼，就差掉幾滴眼淚了，而當(dāng)他聽到泰赤烏人塔兒忽臺襲擊了帖木真家，并把帖木真囚禁虐待的事后，他又變得臉色陰沉，氣憤的表示一定要為帖木真他們出一口氣，要瞅準(zhǔn)時機(jī)報復(fù)泰赤烏人一頓。

　　帖木真在說起泰赤烏人時，也表現(xiàn)出了咬牙切齒的憎恨表情，他嘴里信誓旦旦地發(fā)誓，一定要向泰赤烏人、主兒勤人、塔塔兒人這些仇敵部落報仇雪恨云云。

　　他這么說時，眼睛卻時刻注意觀察著脫斡鄰勒的表情，果然，當(dāng)他表現(xiàn)出對這些蒙古強(qiáng)部的仇恨時，脫斡鄰勒一度瞇了瞇眼，看那樣子是對他更加滿意了。。。。

　　片刻之后，阿赤黑失侖走了進(jìn)來，他的手中捧著一把收于刀鞘中的彎刀，而他的身后，也跟著一名侍衛(wèi)，這名侍衛(wèi)的手中則捧著三把匕首。

　　“帖木真，為報你送我黑貂皮大氅的情意，我將為你收復(fù)那四處離去的牧民，為你重振那支離破碎的家業(yè)，畢竟腎應(yīng)置于腰間，痰應(yīng)卡于喉間。而現(xiàn)在，我將這把我的佩刀之一，十字彎刀贈予你，以為你我父子相認(rèn)的信物!”脫斡鄰勒說著話，再度從金座起身，走到阿赤黑失侖面前，單手將刀拿起，鄭重的遞到了帖木真的眼前。

　　“謝汗父!”帖木真微微低頭，雙手從脫斡鄰勒的手中接過了彎刀。

　　“拔出它看看。”脫斡鄰勒示意道。

　　“噌!”帖木真點(diǎn)頭拔出了彎刀。

　　當(dāng)拔出刀的那一刻，帖木真感到一股寒冽的氣息撲面而來，那是彎刀的冰寒，他從下至上掃過彎刀的刀身，這把彎刀目測長約八十厘米有余，刀身微彎，刀刃薄而銳利，漆黑的刀身之上，沿著那微彎的弧線，開有一道血槽，而在刀身末端，則刻有繁復(fù)的花紋和一行突厥或回鶻的字母。

　　從刀身形制上看，這把彎刀和一般的蒙古環(huán)刀沒有區(qū)別，但不同之處在于，這把彎刀的刀鐔（即刀身與刀柄連接處的護(hù)手）不是蒙古環(huán)刀常見的橢圓形，而是刻有繁復(fù)花紋的十字形，十字刀鐔就是脫斡鄰勒稱呼此刀為十字彎刀的原因所在吧。

　　這把十字彎刀的刀柄尾端鑲嵌寶石，纏以銀絲線，看起來頗為名貴，而上等木材打造的刀鞘之上，亦有精美的花紋和包裹的白銀。

　　“此刀為寄居我克烈部的畏兀兒工匠歷時一年有余鍛造而成，它本身又結(jié)合了畏兀兒和中原漢人鍛造法的優(yōu)點(diǎn)，因此鋒銳異常，足可稱得上是削鐵如泥了。”脫斡鄰勒看帖木真還在端詳十字彎刀漆黑的刀身，笑著開口道。

　　“汗父所贈，自是好刀無疑，受這名刀，帖木真絕不會辜負(fù)您的期望，定要用它斬盡泰赤烏人、塔塔兒人等仇敵的頭顱!”帖木真收刀入鞘，再度表決心道。

　　“好!你有此志氣，才算對得起你阿爸?！泵撐余徖疹H為欣慰的點(diǎn)頭道。

　　隨后他又將三把匕首一一贈給了合撒兒、別勒古臺、博兒術(shù)三人，均都好言勉勵了他們一番。

　　正當(dāng)帖木真他們重新坐下時，大帳的門再度打開了，隨即，帖木真便聽到了一聲粗豪的大笑。

　　“阿爸!我聽說，是斬殺了達(dá)爾漢匪幫的帖木真來了？”

　　帖木真尋聲扭頭看去，只見一個中等身材，身形敦厚壯實，留著絡(luò)腮胡子，面相輪廓與脫斡鄰勒有八九分相似的男人大步走了進(jìn)來。

　　這家伙走起路來虎虎生風(fēng)，看起來約莫三十歲左右，他剛才叫阿爸？看來是脫斡鄰勒的親兒子了，不過在這家伙左右兩側(cè)的又是誰？帖木真看著越走越近的壯碩男子，還有他兩側(cè)一并走來的兩個中年男人，暗暗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