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黃色小簾被一雙蒼老的手緩緩拉開，簾子后面的老者露出了一個側(cè)臉，可距離有些遠，露明看不真切，只能瞧見一個慈祥的輪廓。她急忙躬身行禮，恭敬問道：“我在這里迷了路，不知可否搭您的車走出這地方？”
老者揮了揮手，說：“自然是可以，但你可得給我點報酬?！甭睹餍睦镆汇?，小心翼翼地問道：“我來得匆忙，隨行物品不多，不一定如得了您的心意，不如后面我賺些錢，再回報今日之恩？”一陣爽朗的笑聲自馬車里傳出來，老者推開車后面的門，說道：“我方才是騙你的，我也走了許久了，舟車勞頓，自然是想找個人與我聊聊天，至于報酬便不必再提了?？焐蟻怼！甭睹魉闪艘豢跉?，又一次拱手施禮，然后輕輕一躍便上了馬車。
這馬車里面很是寬大，兩側(cè)的座椅都是由獸皮制成，中間還有一個小茶幾。馬車后面是一個小門，前后左右各有一個窗戶，一般都拿簾子緊緊地蓋起來。這馬車外部看起來是木頭制成的，可里面卻是大部分由鐵鋪就而成，也不知前面的馬每拉一步都承受著多大的壓力。內(nèi)部的鐵皮不僅極為堅固，還用雕刻花紋和各種鈴鐺略微裝飾，使得這馬車里面看起來沒有那么像個囚車。
露明小心翼翼地坐到馬車另一邊的座位上，觀察馬車的同時也在觀察著老者的神態(tài)，但她面前的老者似乎并沒有著急打量她，而是靠在一個小枕頭上閉目養(yǎng)神。這位老者頭發(fā)稀疏，黑少白多，且白發(fā)主要集中在兩側(cè)鬢角，黑發(fā)只是寥寥無幾地分布在白發(fā)中間。他臉上的皺紋遍布，看起來他在這人世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六十多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不過老者臉色紅潤，身體似乎很是硬朗，絲毫不在乎長途旅行的奔波煎熬。
老者身穿素色長袍，眉宇間盡是灑脫不羈之色，想來定然是一位拘謹了大半輩子終于能夠一人瀟灑地浪蕩天涯的老者，露明在腦海中一邊這樣想，一邊放松了手里的腰刀，但是不忘探察老者身邊有沒有靈力氣息環(huán)繞。
不過似乎沒有什么靈力在老者周圍，也有可能是露明之修行武力但從未修習(xí)靈力而探測失敗的緣故。
馬車里安靜了許久，氣氛沉寂得讓人有些尷尬，老者終于睜開了眼睛，炯炯有神的雙眼似乎閃爍著什么，他緩緩開口，沉穩(wěn)的聲音擲地有聲，說道：“小姑娘，你叫什么？”露明慌忙抬頭，急促答道：“露明?！崩险呗犃怂拿趾笏坪跞粲兴?，露明恭敬問道：“敢問我該如何稱呼您？”老者緩緩開口，說：“我叫高甲，你可以叫我一聲甲老?！甭睹鞴Ь凑f道：“甲老?！?p> 這位叫高甲的老者又一次開口，說：“你若是有想問的、想聊的，皆可說與我聽聽，不必如此拘束。”露明低聲應(yīng)是，問道：“甲老，我想修行靈力，您可否指點一二？”露明雖然在老者身邊沒探測出什么靈力環(huán)繞，但多問問總沒什么壞處，誰知老者竟開始頭頭是道地講了起來：“靈力啊，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它的本質(zhì)只是遵從萬物規(guī)律，熟悉世間事物變化道理。若是要修行，那便先是要感知到這些靈力的存在，然后能夠試圖把其中的力量注入到身體里再出來，最后才是能夠掌控靈力?！?p> 老者頓了頓，意猶未盡，于是繼續(xù)說道：“簡單來說，在這大千世界，每個人的身體都是一根很小的管子。第一步是要能感受到周圍金木水火土等事物的存在。第二步便是把它們所蘊含的特性或是力量汲取出來，使得這種來自自然的力量能夠在人的身體這條管子里流動，自由進出。第三步便是賦予管子意識和很多通道，使得這些力量進入到身體里后可以根據(jù)管子的意念而在任意通道中進出。達到第三步，才能夠進入初境，成為低階弟子。后面的靈力修行，就是一個道理了，只需要慢慢地把管子變粗，并且把通道變多而已?！?p> 老人的語速并不慢，甚至有些快，露明一下接收了這么多道理，有些措手不及，但她不得不承認，老人把靈力修行比作管子，確實簡單了許多，莫非，這是一位修行之人？她更加敬佩，然后問道：“敢問甲老，如何感受到身邊的靈力？”她面前的老者聽到這一問，有些詫異地說道：“看起來你的年紀已經(jīng)十二三歲了，若是想修行靈力怎么還沒有開始呢？”
露明并不想讓面前的老者知道她以前一直在魔界，畢竟人界里知道魔界的人很少，說不定她還會被當(dāng)成瘋子。于是她說道：“我年幼時常常被逼著讀書，哪知道靈力是什么，前兩日偶然聽聞，便想來請教請教?！崩险呗犃耍f：“原來如此，我想測試下你的靈根，如何？”與此同時，老者示意她伸出手腕，露明把手腕伸了出來，說：“自然是好的?！崩先藵M是繭子的手有些粗糙，把脈過后，老人面露驚奇詫異，說：“露明，你是水靈根，并且天資極好?！?p> 露明也感到詫異，不過她猜想，或許是重生的時候上天特意給自己的禮物，方便拯救，不然這種好事可從來不會降臨到她身上。她又問道：“甲老，靈根和修行靈力有什么影響嗎？”
老者說道：“修行靈根對應(yīng)的靈力會事半功倍，其他類型的靈力修行起來會較為困難。不過在當(dāng)今這世道，水靈根實在是不吉啊，不吉……”露明追問：“有何不吉？”老者說：“當(dāng)今仙界那位仙帝，是火靈根，他擔(dān)心水會克火，便在數(shù)十年前下令誅殺人界仙界所有修行水靈的高階弟子，你若是想修行，恐怕困難重重啊?！?p> 露明聽了這話，面無懼色，說：“修行水靈進步過快難免引人注目，甲老，我愿修行火靈?！?p> 聽到露明的決定，老者略微有些詫異，他低下頭，捋了捋花白的胡須，說道：“既然如此，老身雖然修為不足，但也懂得些修行的法子，不如教予你試試？”露明聽了，心中欣喜萬分，拱手施禮：“徒兒拜見師父。”老者聽了，身體極難察覺地一怔，然后又是哈哈一笑：“我只不過是教你些我恰好會的法子，可擔(dān)不起這一聲師父。”
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中，這條小道上回響著馬車中的鈴鐺聲，伴隨著馬匹的喘息與車廂里時不時傳出的笑聲，兩人向遠處行去。
在馬車里，露明時不時向老人好奇地提出些問題：“甲老，敢問您這一行有什么目的？”老人閉上眼睛，答道：“此行并不一定要有目的?！彼砸煌ｎD，沒等露明再問，便搶先說道：“想來你后面又要問許多，不如我現(xiàn)在便與你一口氣說了。”露明心中有些震驚，又感激老者解惑之恩，便又一次施禮，說：“多謝甲老?！?p> 老者開口，以一種些許隨意的語氣開始敘述：“我是一個窮苦人家的孩子，一生都向往修行，可惜鄉(xiāng)間農(nóng)活太忙，家人又百般阻撓，我只得把這個夢想放下了數(shù)十年。后面我長大成家，每每看到修行者出手，那份霸氣震撼，真是令我心生向往，于是那份向往又被我拾起，我又一次開始試圖修行。不過我過了年輕時那個絕佳的年紀，反應(yīng)漸漸變得遲鈍，對空氣中靈力的感受也不再那么敏感，甚至可以說，我已經(jīng)完全不適合修行靈力了。又過了許多年，我的妻子去了，兒子也有了兒子、有了自己的家庭，而我就像是一個被世間拋棄的人。正當(dāng)我以為自己要孤獨終老的時候，一個想法又一次冒了出來，盡管我無法修行了，但這并不妨礙我懂得相關(guān)的道理，畢竟看著自己教出來的人步入修行，最后成為靈師，到也是一個不錯的歸宿。于是我?guī)е懊婺莻€跟隨了我一輩子的老家伙，還有這個馬車和些許銀子，踏上了這條不歸路?；蛟S我哪天就死在路上了，也算死得其所，畢竟拘束了一輩子，隨遇而安也是極好的?！?p> 老者說完這一大長串話，車廂里沉寂了許久，只剩幾個鈴鐺在晃蕩的馬車里叮鈴鈴地響，露明望著面前這位老者，心中五味雜陳，回想剛剛那段話她像是走過了一個人物的生命歷程，這中間也不知有多少磨難被老者輕描淡寫地隱去，原來這世間與上一世一樣，每段人生都是一場不易的路程。
露明再次說話，喉嚨處竟是有些酸澀，仔細算來她來到這馬車上的時間也不過幾小時，但對面前老人的敬佩確實又多了許多。她又開口說：“原來您有這樣一段不易的故事，著實令晚輩佩服?！崩先碎]著的眼睛仍然未睜，只是淡淡地說：“有什么問題便盡管問吧，我知無不言?！甭睹饔忠淮问┒Y，問：“晚輩自小在鄉(xiāng)間長大，不知人間當(dāng)今是什么局勢？”
老者把放在兩人中間的茶幾上的涼茶抿了抿，開始解答，但這次的語氣卻是慢了許多：“當(dāng)今人界有三個政權(quán)，一個是北方蒙古，一個是長江流域的豫國，還有一個是南方的越國?！甭睹髀牭竭@里，便心頭一凜，這個世界果真與上一世的古代不完全相同，不僅說話方式不一樣，就連長江這個稱呼也已經(jīng)出現(xiàn)，不知后面又會有多少意外的發(fā)現(xiàn)。
閉著眼的老者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露明深情的變化，繼續(xù)講道：“十二年前發(fā)生了一場大戰(zhàn)，想來應(yīng)該就是你出生的時候，你沒聽說過也很正常。那時蒙古與越國暫時聯(lián)盟，南北夾擊中間的豫國，豫國奮起反擊，率精兵突出重圍強行逆轉(zhuǎn)了戰(zhàn)局，當(dāng)年所有人都以為豫國必將亡國，可是豫國偏偏就留了下來。那一戰(zhàn)極為慘烈，數(shù)百萬戰(zhàn)士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只能就地埋骨，無數(shù)妻兒在家中痛哭流涕，一派悲壯景象。不只是豫國，蒙古和越國也因為此戰(zhàn)元氣大傷，近些年一直沒有再生事端。只不過越國近期國力大增，這天下也不知能太平多久?！?p> 聽著這一段歷史，露明突然想起自己很多年前在黑色小屋里讀取到的記憶，那段畫面仍然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里，一個失去愛女的將軍和一個身穿黃袍的皇帝，而她要殺的人是站在旁邊靜靜聆聽的那個人，或許那人是個小太監(jiān)，又或許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想到這里露明又一次心生疑惑，當(dāng)時系統(tǒng)是以自己實力不足看了記憶也沒用而暫時結(jié)束了看記憶的這個權(quán)力，但現(xiàn)在她雖然說不會靈力，但是武力已經(jīng)是深境中期水平，想來也不算太弱，那為何記憶仍然沒有開放……
于是她又一次對老者問道：“甲老，近幾年人界可有什么大事發(fā)生？”老者想了想，說：“五年之前，豫國老皇帝駕崩，新皇子上任，年號萬世。其他的我也不怎么知道了，畢竟我已經(jīng)在這鄉(xiāng)間游歷了十多年之久，天下大事也不在我的關(guān)心范疇里?！?p> 忽然，甲老身體略微一僵，突然對露明說道：“我這一生雖然說起來平淡，可是再平淡，也免不了結(jié)識些許仇人或是恩人，我待在馬車上的這幾年，或多或少也會遇到些仇人追殺，我也只能帶著老馬快速逃跑，你若是恰好遇到了，不要驚慌，也不要大喊大叫，安靜地坐在馬車上就好，我無法修行，自然也打不過他們，所以說這十幾年的路程多是半走半逃亡這么過來的。但路上也或許會遇上個現(xiàn)在發(fā)達的恩人，有的還會讓我們他們的在家里借住幾晚，或是用車隊護送。這些皆有可能遇到，總之你不管遇到什么事，都靜觀其變就好，就當(dāng)是為這乏味的旅途增加些樂趣。”
露明聽了，心里暗暗想，畢竟老人家一輩子的故事肯定很長，一兩句話定然是無法說完，中間不知隱去了多少波濤洶涌。既然老者都說了是私人恩仇，露明也不好多問，只能低頭應(yīng)是。老人又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轉(zhuǎn)身撩開黃色簾子，說：“露明，若是無聊，也可以看看這鄉(xiāng)野間的風(fēng)景，后面你若是進了城，也就不一定能見到了。”露明看著窗外綠葉飄落，春色盎然，也學(xué)著老者的樣子拉開簾子，靜靜欣賞。
現(xiàn)在他們已然駛出了露明剛剛到人界的那片田野，似乎來到了另一片荒郊野外，不過又是別樣的景色，露明對于人界的好奇許多，于是趁著老人看起來不乏，于是繼續(xù)問：“甲老，請問現(xiàn)在我們在哪個國里？”老人默念了一小會兒，說：“應(yīng)當(dāng)是在豫國境內(nèi)?！甭睹骼^續(xù)問道：“那離豫國的都城有多遠？”老人說：“大約是有七八天才能到。你不會要去京都吧？”露明說：“正是，不知甲老可否方便送我一程？”老人說：“念在咱倆有緣，自然是方便的。只不過你去那京都，有何抱負？”露明說：“甲老，京都的皇宮難進嗎？”老人聞言，自然是有些訝異，說：“露明，那可是皇宮！”露明聽了，自然明白難以進去，不過不去試試，看看那宮中的陳設(shè)是不是與記憶中的一樣，肯定不會甘心。她默默下定決心，哪怕是十重?zé)挭z，只要在記憶里出現(xiàn)了，就絕對要進去看看。
她低聲對老者道謝，也沒有追問該如何進皇宮，畢竟她想起來，在上一世有句話：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說不定有什么契機，她就能夠進去了。
可是那個人身在皇宮，若是要在皇宮里殺人，定然不易，她自己一定要練好修為，不光是武力，靈力也要多加練習(xí)，這樣報仇成功的機會似乎還會大一些。
轉(zhuǎn)頭望向窗外，他們一行人正在走向更加寬敞的大路，可是在馬車的后方，她隱隱看到有銀光閃閃，似乎還有灰塵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