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我正與雷金宇喝得顛鸞倒鳳,張鑫回到了席上,跟著他回來的還有一個男仆從,推著一餐車的酒。隨后,趙財也回到了席上。
眾人都已飲足,正聊著,廳外傳來十二下鐘響,緊接著恢弘的舞曲聲驟然響起。
“諸位?!边B文昌說,“沒想到時間過得這么快,午夜已過,我在一樓正廳籌辦了舞會,接下來的時間,大家可以隨意,外面還在下雪,我已經(jīng)讓仆從給大家準備了客房,大家不必擔心,盡可以玩得盡興!”
眾人紛紛起身,陸續(xù)離開了宴廳,我像小鳥一樣跟著雷金宇走出宴廳門口,問:“雷總,去哪里???”
雷金宇四下看了看,咦了一聲,轉(zhuǎn)身對我笑得賊賤:“伊妹妹,我去找找我那該死的秘書,找到他,這次,我親自讓他給你道歉,這口惡氣,大哥我一定一定給你出!你莫亂走,在這里等我哈。”
雷金宇去找人了,我目送他遠去,笑靨收冷,轉(zhuǎn)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張鑫事先來過這座酒莊好多次了,他告訴我一件事:連文昌的珍品都在位于一樓的一間藏酒室里。剛剛聽連文昌講,他會送每個賓客一瓶限量款,想必在藏酒室已經(jīng)有備好的禮品了。我知道藏酒室位置,不需要向?qū)?,快速抵達后,我確認四下無人,躲進藏酒室里。
禮品藏酒都有賀卡綁在上面,賀卡上有正楷書手寫的賓客姓名,我不費力就找到了雷金宇的那一瓶,我悄悄拔下簪子,將簪頭扎過木塞,在酒中蘸了一下,這一點足以要他的命,我迅速將酒瓶放回原位,盤好頭發(fā)離開藏酒室。
接下來只要正常去和張鑫匯合就可以了,但就在我剛離開藏酒室時,我隱約聽到了宴會廳那邊,響起人的嘈雜聲,我心中疑惑,張鑫那邊該不會出了什么事?
我快速返回宴會廳,卻發(fā)現(xiàn)宴會廳已經(jīng)人去屋空,我順著走廊繼續(xù)往前找,最終在去往樓梯的路上遇到了連文昌,他正匆匆跟隨一個驚慌失措的女仆人,同行人員還有羅天明和趙財,連張鑫也跟在后面。
我確信一定出了什么意外,張鑫這時也看到了我,招呼我過去,我悄悄跟到他身邊,小聲問:“他們?yōu)殡y你了?”
“不是我?!睆場蔚拿嫔浅2缓每?,強顏鎮(zhèn)定,“有人死在了三樓。”
“什?”我心中一沉,這可能會影響我和張鑫的計劃,“誰死了?”
張鑫深沉著聲音:“不管是誰,記住,我們的計劃繼續(xù)。”
我點點頭,不再與張鑫言語。
大家急匆匆地趕路,在樓梯走廊門口,遇到了趕來的偵探龍克,最后在三樓遇到了氣急敗壞的雷金宇。
我站在人群旁邊,往屋內(nèi)一看,只見一個人正趴伏在地板正中,血液在身邊擴散了一圈,那身衣褲不久前見過,是許航。
看到鮮血,往事翻涌上頭,我甩了甩腦袋,將雜念拋除。
雷金宇怒不可遏,我跟隨眾人回到宴廳,等待龍克帶著調(diào)查結(jié)果回來。龍克很快就重新出現(xiàn),帶回了初步的案情。出人意料的是,三樓的房間是個密室,窗子那邊無人目擊到有人攀墻,走廊這邊監(jiān)控也沒有拍到任何人上下樓梯。
“既然監(jiān)控查不到?!边B文昌想了想,問,“那從兇器入手呢,你說兇手一刀斃命,那是否可以說,兇手是刀術(shù)很厲害的人?”
“這是肯定的?!饼埧肆⒖檀穑耙坏毒珳实貙⒛X干捅穿,不可能是常人?!?p> “刀術(shù)這件事,能掩飾嗎?”連文昌問。
“面臨壓力,故意掩飾,是可能的?!饼埧苏f,“但在輕松的氛圍中,不經(jīng)意的細節(jié)里,能力的掩飾非常困難。比如……切食物的時候?!?p>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但未等我反應過來,雷金宇就跳起來,一把將我護在胳膊里,厲聲罵道:“放你的屁,狗X偵探!牛排切的好,這還就有罪了?荒謬,你腦子讓狗吃了?”
“我沒說一定是她,我只是說有這種可能?!饼埧藛栁遥耙列〗?,你的刀工,可有練過?”
“這……”我防備地看著龍克。人雖然不是我殺的,但我很怕偵探發(fā)現(xiàn)我的目的也是殺人。
“夠了!你嚇著人家了!”雷金宇打斷龍克,“會用刀怎么了,會用刀的人多了,對了,張鑫,你不是也會用刀來著?你們知道不,當年張鑫在我手底下時候,刀法精湛得很,街頭械斗,從來都沒輸過,張鑫,告訴他們,你是不是也會用刀?”
“雷哥,你這……”張鑫驚訝了半天,皮笑肉不笑地苦著臉,“你怎么把我給拎出來了,沒錯,當年的事,唉,算了,別提了行不行。我可不是兇手!”
“我沒說你是兇手!”雷金宇大聲說,“我是讓他們知道,會用刀的人多了,怎么,會用刀一定是兇手?沒道理嘛?!?p> 龍克繞過了雷金宇,直接問我:“伊小姐,我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p> “我……”我心思飛轉(zhuǎn),找了個最不容易被懷疑的理由,“西餐禮儀課,學了很久?!?p> “聽到?jīng)]?人家學過西餐!我警告你,說話當心點!”雷金宇連忙安慰我,“妹妹,不用怕,有我在,沒人能污蔑你!”
我連忙低下頭,不讓偵探看出我在說謊。
氣氛有些僵硬。我本因為自己已經(jīng)蒙混過關(guān)了,沒想到眾人討論到兇器藏匿,最后連文昌拍了拍手,“各位,抱歉,為了案情,接下來需要搜大家的身,請大家配合。”
我有點害怕。眼睜睜看著仆從向我走過來,如果被搜身,胸口藏匿的刀刃一定會被發(fā)現(xiàn)。
搜身的是個男仆從,我心思突然一轉(zhuǎn),故意后退一步,緊緊捂著胸口,裝做被冒犯的樣子,厲聲呵斥:“你干什么?”
我不著痕跡地看了張鑫一眼,張鑫心領神會,把我拉到他身邊,對連文昌說:“連總,女孩子家,不好摸摸抱抱吧,要不,您換個女仆來?”
“不用了?!蔽艺f,伸手拔下了自己的簪子,啪地一下扔到桌上。這發(fā)簪自從我進酒莊就被大家看在眼里,此時爽快一點,反倒不易生疑。
下一個是雷金宇,雷金宇拒不配合。大吵大嚷,用手杖驅(qū)趕仆從。我發(fā)現(xiàn),他那根手杖頂上有一個玫瑰的浮雕。我想起張鑫說過,他酷好玫瑰。
“雷老板,手杖請給我看一下?!饼埧送蝗徽f。
雷金宇愣住了,然后變得十分生氣,嚷道:“憑什么?這是我的東西,別想拿走!”
“我只是辨認一下兇器?!饼埧苏f,“你的手杖,里面有刀,對吧?”
眾人的目光落在雷金宇的手杖。雷金宇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拒不配合,反咬龍克:“我沒殺人,憑什么讓我聽你的?看到手杖就知道是刀,你說不定也是兇手!”
“說什么胡話呢?龍偵探是兇手?你認真的么?”羅天明直搖頭。
將水攪得越渾,越有利于行刺雷金宇。我果斷順著雷金宇的話,對龍克潑臟水:“對。你也可能是兇手!”
當時我說的,本是一句沒來頭的亂話,卻不曾想一語成讖,很久以后,我回想起這一幕,都覺得很愧對他。
龍克的三棱刺被搜出來,撂在了桌上……
……
“辛苦了大家,客房已經(jīng)布置好,大家可以去休息一下?!边B文昌說,“如果有新的進展,我會通知大家,在兇手抓到之前,請恕大家不能離莊,還望海涵?!?p> 偵探龍克第一個離席而去,我跟著張鑫離開宴廳去往休息的房間。
“許航一死,雷金宇難免提高警惕?!睆場涡÷曊f,“事情難辦了,你小心一點。”
我沒有余力圓場,只得點點頭。
我和張鑫的房間不在一處,行至中途,我們各自分開,我獨自前往自己的房間。一路上,我都陷入苦思,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實際戰(zhàn)場”也比我預想的更復雜、更艱難。
我真能完成任務嗎?我心中生出一絲猜忌,回到自己房間關(guān)上門,脫下項鏈插上充電,但房門突然又被敲響。
我以為是張鑫來了,打開門一看,來人卻是趙老板,趙財。
“伊敏。”趙財說,“我有話跟你說,跟我過來?!?p> 他怎么知道我的真名?我猜不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暴露了,我應該夠謹慎了,這絕不可能。
我掩飾不住震驚,脫口問出:“你是誰,怎么知道我真名?”
趙財示意我跟他走,他找了一處沒有監(jiān)控的僻靜處,停下來。
我實在猜不透,充滿疑問地盯著他。他左右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摘下眼鏡,撕下了假胡子,露出父親的臉。
“??!”我瞪圓了眼,失聲叫出,情不自禁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趕緊示意我小聲一點。
“老……老爸?”我徹底僵滯了,這是真的?父親沒死?
“你是不是以為我死了?”父親苦笑。
“你……你……”一瞬間,塵封的過往,全部涌上心頭。清貧的晚餐,古舊的電視,寒風的夜晚,轟隆作響的挖掘機,身體的痛楚,流浪的漂泊,母親下垂的雙足,一切的一切,化作無邊的旋風,將我的理智扯碎。
我洶涌的憤怒最終化作嘶吼噴?。骸澳闳ツ牧耍?!”
父親愣了,我繼續(xù)吼:“這么多年,你去哪了?”
“我……”父親的臉很紅,“我有我的難處,敏敏。你媽媽呢?”
“別提她!”我心如死灰,“她……她……”
父親臉色發(fā)黑,問:“怎么回事,告訴我?!?p> “媽媽死了?!蔽腋杏X身體發(fā)冷,語調(diào)也在下沉,“你死以后,我們被辱,被攆出來,沒處待。沒多久,媽媽受不了,上吊了,什么也沒跟我說!”
父親的臉在痛苦和震驚中混亂,問:“那你呢?這么多年,你怎么過來的?”
“夜總會,你滿意了?”我狠狠地盯著他,“媽媽活著的時候也不是什么都沒告訴我,你為什么非要去投什么錢?現(xiàn)在媽媽死了,我這樣了,你開心了?”
“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我真的不知道!”父親剛想說什么,外面突然路過了兩個仆從,嘰里呱啦地聊著天。
父親一把將我拉到墻壁后面,躲過仆從后,他對我說:“這些事以后再聊,現(xiàn)在你聽我說,這座酒莊很危險,我必須帶你離開這,立刻跟我走?!?p> 我狐疑地看了看他,問:“老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沒告訴我?”
“等我們離開這里,就告訴你,”他抓住我的胳膊,“他們走了,快跟上我?!?p> “夠了!”我甩開了他的手,“你現(xiàn)在就告訴我。我已經(jīng)受夠了,受夠你瞞著我事情了!”
父親定定地看著我,許久,突然嘆了口氣,說:“敏敏,他們是怎么和你說的?是不是我被殺了?”
“是?!蔽乙部粗瑥娙讨鴾I,“我知道我多難過嗎?”
“我理解?!备赣H說,“你知不知道是誰殺的我?”
“誰?”我問,“他們沒告訴我,他們只是叫那個人“大哥”……”
“找上你們的人是張強民的手下,他們口中的大哥,名叫張強民。”父親看著我的眼睛,“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改名換姓,叫張鑫,就是帶你來酒莊的那個男人?!?p> “什么?!”我眼前一黑,一腳沒踩穩(wěn),差點跌在地上,“你……你在說什么……”
父親繼續(xù)道:“他當年設計騙我出去,當胸捅了我一刀,所幸我命大,沒被捅死。這么多年,我蟄伏隱忍,就是為了向他復仇!”
“這不可能……他……他……”我眼前閃過張鑫與我的相逢、與我的承諾、與我關(guān)于復仇的共同努力的所有時光,我呆呆地搖頭,猛地抓住父親,瞪著他,“他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是那樣的人,爸,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錯了?
父親說:“我已經(jīng)跟他見過面了,他已經(jīng)向我證實,當年拆遷的事,幕后主謀是雷金宇,他親口對我承認,是他當年受雷金宇唆使,害了我們?nèi)?!?p> 不,這絕對不可能。我實在難以相信,決定直接向張鑫問個清楚,伸手去摸項鏈,卻發(fā)現(xiàn)忘在了房間里。
父親說:“張鑫跟我說,他要找雷金宇算賬,如果我沒猜錯,他是讓你替他動手,是不是這樣?”
“爸,這……”父親的話正中事實,但我不想讓他知道,勉力說著謊,“他讓我討好雷金宇,事后給我報酬,刺客的事,我不知道,爸,你想多了……”
“別騙我了,你是我女兒,我會看不出你在想什么?”父親有點生氣,“女兒,我不知道他給了你什么承諾,但我已經(jīng)錯了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了!我今天必須帶你走,女兒,我們只是平民百姓,不要再牽扯進他們的恩怨里!我已經(jīng)失去她,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爸,你真的想多了?!蔽铱咕艿?,語氣很著急,“我最困難的時候,是他搭救我的,他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人,他沒有……”
“他親口與我講的,他要雷金宇的命!而且,我要帶你走的事,我已經(jīng)通告他了。”父親說,“女兒,你是不是在騙我,如果他安排的刺客不是你,那你告訴我,他安排了誰行刺?說?”
“這……這……”我無法再編下去,張鑫的背叛像一把刀,漸漸將我的情緒割碎,“他……他難道真的是?”
“他怎么跟你說的?”父親追問。
“他說……”我沮喪道,“他請我?guī)兔?,刺殺雷金宇,這件事不是臨時安排的,我們已經(jīng)策劃很久了,他沒跟我說為什么,只是答應我,事成之后,幫我尋找當年的那位“大哥”?!?p> 父親憤怒道:“張鑫就是當年的“大哥”,他當我的面親口承認的,女兒,別再被他騙了,和我走!先離開這個地方,報仇的事,我們從長計議。”
報仇。
報仇?
我心中突然閃過一絲清明,像一陣風,吹散了崩潰的情緒,吹走了混亂的思緒。
對,報仇。我怎么把最重要的事情給放在了腦后?
我真是太蠢了。
我要報仇。
我的仇,和張鑫有什么關(guān)系?
我突然開口道:“爸,今晚我們不能走?!?p> “什?”父親不耐煩了,“你能不能聽聽話?以前就這副脾氣,現(xiàn)在還這樣!我是為你好,你不明白嗎?”
“聽你的,聽你的,我一直都聽你的,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再也忍無可忍,沖父親吼回去。
父親被我頂?shù)脝】跓o言。
我平復了下情緒,耐心說:“爸,我理解你擔心我,但我們真的不能走,雷金宇是建筑業(yè)最大的老板,平時安保遍布身邊,根本沒人能接近他!倘若以前能有半點機會,我和張鑫根本就不用等到現(xiàn)在!”
“你為什么就這么想行刺他?”父親困惑地問,“我已經(jīng)說了,就算當初張鑫有他的苦衷,他也不值得我們幫忙,就算要幫他,現(xiàn)在也不是最好的時機?!?p> “不,爸爸,現(xiàn)在就是最好的時機!”我不容置喙地說,“之前,我確實是為了張鑫,但現(xiàn)在,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要殺死雷金宇!我必須讓雷金宇死!雷金宇對你做了那么惡的事,害死了媽媽,害慘了我,今天,他必須死!誰也別阻止我!爸爸,你也不能!”
父親盯著我看了很久,我也不甘示弱地盯著他,祈望他能理解我的心。
“好吧?!备赣H最終讓步了,“女兒,我不強迫你走?!?p> “真的?爸爸……”我長松了口氣,淚花在我眼角閃爍,“謝謝你。謝謝你相信我?!?p> “但我有一個要求,你必須答應我?!备赣H不容置喙地說,“你必須放棄刺殺雷金宇的行為,雷金宇,我來殺?!?p> “父親,你……”我轉(zhuǎn)喜為憂,擔心起他,剛剛重逢,我真的不想再分別。
“我沒事的?!备赣H說,“你答應我?!?p> 我想再勸,但我知道父親不可能再讓步,最終,我妥協(xié)了:“好吧。父親。我聽你的?!?p> “乖?!备赣H說,“時間不早了,趕緊回房間,不然別人會生疑。”
說完,父親戴上眼鏡,貼上胡須,離開墻角。
我望著他的后背,我再也忍不住,叫了一聲:“父親。”
我沖過去,他轉(zhuǎn)身時,我把多年的思念都抱給他:“你也答應我,一切小心?!?p> 我感覺他摸了摸我的頭,像小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