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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四月閑人少

第11章 講古

暮春四月閑人少 司棋司棋 2585 2023-09-17 06:11:49

  章蔓清與俞師爺在前院書房理田產卷宗,除卻中間去父親房里服侍湯藥,其余時間章蔓清頭都不抬。

  俞師爺悄悄觀察了許久,能如此沉得下心,實在難得。更難得的是她和她的人配合有度井井有條。

  俞師爺讓她的丫頭婆子過來伺候,她便使喚春棠去將她那些印著金團花的冷金箋拿過來。早先她已將冷金箋裁成了一掌長兩指寬的豎條,卷宗里面看到什么,既能插進去,還可以在上面做記錄。

  她理好一冊,遞給旁邊的夏荷與春棠。夏荷曾是太太身邊的大丫頭,能寫會算。春棠是跟著章蔓清一塊兒讀書的,字寫得不好,倒也過得去。兩人一一將章蔓清的字條謄抄到空白紙張上。

  俞師爺瞧了瞧,這謄抄還分了工,春棠只記錄哪個卷宗哪個案子,而夏荷則在對應的地方將章蔓清的備注謄抄出來。

  清楚明晰。俞師爺看著三個人的無縫配合,有些感嘆,治家理事之能若有更廣闊的天地,女子何嘗遜色。

  他們四人,基本上俞師爺先過第一遍,將可能與梁家有關的分出來。章蔓清看第二遍,標注出重點細節(jié)。然后由夏荷和春棠幫著整理到紙上。

  看了十多件案例,章蔓清又陸陸續(xù)續(xù)跟俞師爺請教了其中不明的細節(jié),大致曉得這些田產紛爭關鍵所在。

  田地除了生地熟地,因廣南多山繞水,還有梯田、淤田、沙田等??蛇@些田地,在買賣上只以熟地為貴,其余價錢差別不大。

  田地買賣里,若只是將地典賣,那出典人的田根還能保留,而那塊地的土地稅應由典買人繳納。到了典賣的期限,出典人可按當初的典賣價錢贖回田地,并不需要付利息。

  當然,此時出典人也可以將田根一并出售,是為“并根”,那就徹底把這塊地賣掉了。

  章蔓清想了想,這大概跟她后世所知的土地所有權和土地使用權差不多。思及此,她只覺得腦殼疼。

  千百年來,哪怕人已可以飛上云霄,腳下的土地依然是農耕社會傳承在基因里的熱愛。牽扯土地的案子,紛繁蕪雜不知道有多少坑,不知道哪兒就能坑人坑己。

  比如,梁家便有許多田地是典來的,他們又將典來的田再轉典出去。這倒也沒什么,反正正主——出典人——不贖回,典買人怎么用這塊地都是他樂意,愿意轉典多少都無妨。

  可中間的關節(jié)是,第一,后面轉多少道手,并無定律;第二,與典賣同時出售的,還有田地的田根優(yōu)先購買權。

  即是,若出典人哪一天決定將田根出售,第一承典人可最先購買,其次為第二承典人,依次類推。

  可是,帝國的律法關于田產的又必須按照親鄰優(yōu)先。

  這事便復雜了。

  哪天梁家想買下田根,即便他們是第一承典人,不用顧及后面那些承典人,他們還是得先征得房親、四鄰的同意,在文書上畫押聲明“批退”,這才輪得到他們。

  可反過來,梁家亦能使絆子,若出典人想賣田根,他們借故刁難,拖著不肯辦理批退畫押。那這塊地便贖不得,又賣不得,進退兩難。

  更有甚者,梁家若是第一典買人尚好。可若他們都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手的,那里面的彎彎繞繞跟兔子洞差不多。

  以章蔓清的經驗,這里面的曲折越多,可動的手腳便越多。

  辰時將過,章蔓清拿筆抵著面頰,翻看著夏荷和春棠幫她梳理的備注。不一會兒,抬頭問俞師爺:

  “先生,這些梁家典來的田地,出典人都是什么人?”

  俞師爺捏著八字胡,做高深莫測狀:“便是此處,我還想不明白?!?p>  這只猞猁肯定有辦法,章蔓清歪著頭瞇著眼不做聲,等著他說下去。

  旁邊夏荷見狀,使了個眼色給春棠,自己轉身沏了杯茶,帶著和柔笑晏呈給俞師爺。春棠不知從哪兒變出來的一碟子米花酥,放在俞師爺手邊。

  俞師爺接過,抿了一口,溫熱剛剛合適。看來這姑娘身邊,也不全是秀娘那樣不使心的。

  米花酥俞師爺并不怎么愛吃,可晚膳也不過一碗面,此時確有些餓。拈了一塊,入口才發(fā)覺放了椒鹽,竟是川峽路的風味,甚是對他胃口。

  想起昨日他在工房里的吃食,他瞬間明白這茶,這點心,肯定也是姑娘的安排。

  吃人嘴短。俞師爺接連吃了兩塊米花酥,再喝完那盞茶,緩緩道:

  “前朝覆滅的時候,不少家族與之傾覆……”

  俞師爺一手放下茶盞,一手拿起折扇,開始講古。

  瞧著他比說書先生多些斯文,可又比風流才俊多些市井。章蔓清看著他四不像的模樣,還是覺得好笑。干脆低下頭,專心聽下去。

  “……梁鐘氏,那位鐘老夫人,你知道她為何被稱為夫人?”

  章蔓清原以為他真是說書人做派,準備自問自答。誰知道俞師爺說完便不做聲,還等著她回應。

  她先是愣了愣,突然意識到,她母親白氏被稱作夫人,那是他們官宦之家。梁家一個富庶大戶,即便族里有人為官,也是末等未入流。梁四爺更不是官身,他的妻室如何能被稱為夫人?

  俞師爺看見章蔓清抬起的眉毛,笑著問:“想到了?”

  章蔓清剛想點頭,又趕緊搖搖頭:“想必跟鐘家前朝的事有關,但我并不知道為何。請先生指教?!?p>  “此事在新朝初立時,幾乎人盡皆知,唉,也不過幾十年。”

  章蔓清見俞師爺感概,下意識地低聲跟了句:“史書么,如同花樓女子。”

  俞師爺聽見心猛地一緊,這話太過大逆不道,可又……太過洞悉世事!俞師爺瞇起了眼,警惕地打量起眼前的章府二姑娘。

  章蔓清感受到了俞師爺的戒備,心里懊悔不已。這話,無論對于她忠國公府的身份,還是她的年齡,都太過不符了。話已出口木已成舟,她接下來得閉緊嘴時刻牢記一默抵千言。

  “鐘家的大爺,便是鐘老夫人的父親,可謂擅水利的曠世奇才。”

  聽俞師爺終于調開目光繼續(xù)說下去,章蔓清只覺得背上出了層毛汗。

  “那位鐘大爺得江州郡王薦,年方三十便已任荊湖路都漕轉運使。太祖起兵后,所有漕運、都水監(jiān)都已應戰(zhàn)時之用。從江州往南,若江州城破,便長驅直下,荊廣一大片唾手可得?!?p>  不得不承認,俞師爺長相氣派再怎么不協(xié)調,他的口才真是不錯。旁邊的丫頭小廝都忘了差事,豎著耳朵聽他講古。

  “鐘家大爺,唉,偏執(zhí)性子,明明大勢已去,江州城的官吏跑的跑,降的降。偏他為了江州郡王的知遇之恩,將自己與軍旗死死綁住,人與旗都立于江州城墻之上,人死旗未倒,至死不休。”

  短短幾句,章蔓清仍舊聽得波瀾壯闊蕩氣回腸,也聽出了俞師爺語氣里的醉心敬慕。

  “鐘老夫人之所以被稱作鐘老夫人,全因這個驚才絕艷又赤膽忠心的爹。太祖亦敬此人忠君事主,本不欲加罪,甚至動過立碑記文的念頭。奈何鐘家,唉,全副身家投給了江州郡王之父……”

  俞師爺頓了頓,沒有明說。章蔓清心想,那既然是個郡王,郡王的父親,便是前朝皇子了。這中間不知還有多少波折。

  “即便如此,太祖以新朝初立人丁不興為由,為鐘家開恩,抄斬時只勾了鐘家五歲以上男丁。其余的,貶為賤籍,三代之內脫身不得?!?p>  說到后面,俞師爺頗為不忍。章蔓清思量片刻,也明白了。三代為賤籍,三代之后,鐘家的才俊,便也消亡殆盡。

  難怪鐘老夫人會選一條不亞于改朝換代的路。

司棋司棋

真的寫得慢,每日一報歉,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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