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從水榭出來,往北走上一盞茶就看到了花廳。
章蔓清好奇,這花廳四四方方,可好似緊挨著荷花池水面。進去一看,這花廳,名副其實,周圍花草似種在其中,又或者花廳是依花草而建,廳內一角的吊鐘海棠垂下來,四周還有吊竹梅、萬年青、旱金蓮這些章蔓清叫得上名字的,其余估計是些香草以驅蟲蟻。
進得花廳便覺腳下生涼,想起遠看這花廳緊挨水面,豁然明白,竟是引著水流貼著地下而過,類似冬天的水龍地暖。
章府的吃穿用度已是了得,再看了這王府別業(yè),真是小巫見大巫。
郭清也怪叫起來:“表哥,難怪黃掌柜跟你哭窮,這花廳可算得上黃金屋了!”
陳予望也附和:“可不是么,這廣南路的吃穿用度,倒比我們京東路的祖宅舒適多了!”
章節(jié)南不語,他從川峽到廣南,民生多艱看得比他們多,對于為求高中一朝踏入榮華富貴的寒門子弟,他從不鄙夷。
這也是鄭以馳拿萬卷齋問他時,他誠心實意想辦法,被扔了個燙手山芋也不曾推辭的原因。
座次仍是上次在鹿鳴酒家那樣,丫鬟小廝擺好吃食退了出去。章蔓清看了看,面食居多,是了,今日四位公子俱是北地人,想必魏王的廚子必定是自己帶過來的。
飯后上了茶,因章蔓清年幼,單給她上了一碗薏米百合糖水。
午后困頓,云山安排眾人歇息。
別業(yè)雖無女眷,但勝在房屋甚多,章節(jié)南一行三人歇在魏王書房西邊兩處小院,章節(jié)南和郭清一個院子,章蔓清一個院子。陳予望回自己院子歇著。
章蔓清看李嬤嬤和春棠早就累得不行,趕緊躺下好讓她們也得打個盹。這六歲多的身體也是撐不住,轉瞬就睡著了。
隔壁魏王書房里,郭清與鄭以馳相鄰而立,看著桌面一張廣南輿圖。
圖是郭清帶過來的,他指著惠慶縣說:
“表哥你看,惠慶縣與潮海相距近七百里,馬車也要三天才能到,便是到廣南府城也得一天半的路。潮海林家,三邑蘇家、潘家,梅嶺梁家、白家,都是鹿鳴書院捐款的大戶,銀子數(shù)量上不相上下。山長是林謙,海陽人,先皇開和十二年的舉人,之后十載屢試不中,心灰意冷之下回到廣南路。據(jù)說是潮海知州去請,林謙宣平七年再次落第后做了山長?!?p> 自從上次郭清讓落日送來那份名單,鄭以馳就知道他的外家,是無論如何要趟這趟渾水的了。雖然自小因著生母對鎮(zhèn)國公心生芥蒂,此刻他們卻是真心實意地幫。
而他能靠的,也不過這個外家。
“說說萬永良?!?p> “二叔說,萬永良原本是挑出來做家將,為人勇猛卻不冒進,頗有為將之才。開和十四年河東和利州軍里所有郭家將領,全部散往各路駐軍。祖父去世后,聯(lián)絡漸少??扇f永良是興遠路人,三叔就任永清軍后,暗地里查了萬永良家眷,吃穿用度甚是普通,與一般農戶并無不同。三叔便私下照顧,如今萬永良的一個侄兒,還有表親的小兒子,都入了三叔軍中。”
郭清一掃平日里的不拘小節(jié),細致周密地回復鄭以馳。隨即,從懷中取出一物:
“此為祖父軍中所用將旗,唯有家將認得此物?!?p> 鄭以馳接過這面巴掌大小的旗,打開一看,竟是分成兩面,紅底黑邊,繡的篆書“郭”字一分為二,分別在兩面旗上,合在一起又成了一個“郭”字,精巧異常。
“此將旗一共五面,原為郭家軍東、西、南、北部署各一面。郭家將分散殆盡后,三叔帶了一面到永清軍中,關西路通遠軍中劉永勝留有一面,淮南路天安軍楊帆一面,父親手上還有一面,表哥這里是第五面?!?p> 說是分散殆盡,這東西南北,也就是京東路的泰寧軍中不曾安插人。
鄭以馳乜斜著眼,似有若無地哼了一聲。
郭清不以為意,論臉皮厚,郭清與他這個表哥不相上下,繼續(xù)自顧自地說:
“荊湖一路往南,武安軍、平海軍,乃至這萬永良所在的清海軍,原本章家的舊部居多??芍覈撇辉闲?,章皇后去后,就更不知道深淺了。萬永良職位不高聲名不顯,便不曾伸手。至于京東路,那有燕王和陳貴妃呢?!?p> 鄭以馳沉默不語,度著步。伸出了手,想縮回去可就難了。
只怕鎮(zhèn)國公一府,與他不是一條心。猛地停下腳步,回轉身堅定地說:
“先章皇后與我有半母之情,太子與我親如兄弟?!?p> 郭清只覺忽有雷霆壓頂,咚一聲跪下:
“父親說了:‘鎮(zhèn)國公滿門,從無二心!’”
說完磕了一頭,繼續(xù):“天下承平三十余載,太子仁義有德,人人皆知。太子是官家親手帶大的,官家的雄韜偉略,太子定是要繼續(xù)完成。若官家要留一個海清河晏的天下,鎮(zhèn)國公府只求能抽身退步?!?p> 鄭以馳捏著那面旗子,簡直想甩他臉上,這是抽身退步?
郭清也明白,便解釋:“郭家若想進一步,當年便不會挑中淑妃送入宮中。”
說完,瞄了眼鄭以馳的臉色,這淑妃可是鄭以馳的生母,是鄭以馳多年來與郭府的心結。
見鄭以馳沒說話,趕緊細說:
“二叔說,從旁支里挑個庶女,是他的主意,少時自以為聰明玩弄心機,卻害了無辜女子性命,愧疚至今,他的債,該由他還。二叔留心了這些年,有些眉目,會尋機會說與表哥?!?p> 鄭以馳心里頓時驚濤駭浪,郭清這話,便是當年生母去得不明白確有隱情!
這二叔還遠在京城,只怕事情機密,不便遞書信,連郭清遞這幾句話都擔著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