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世界是一線精致的灰
直至許昌離去良久，直至太陽高懸，直至空氣中彌漫起盛夏特有的另人難以忍受的燥意，林楓的頭發(fā)已經(jīng)被汗水打濕，豆大的汗珠啪嗒滴落在蒼白的紙面上，他方才回過神來。
感受著肚中的空虛，他不禁看向湛藍的天空，喃喃出聲：“已經(jīng)……中午了？”
他揉了揉因長時間思考而有些發(fā)脹的眉心，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頓時渾身骨骼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脆響。
臉上卻是笑起來。
他想不懂為什么許昌會那樣覺得，可能真如許昌所說，自己就是一個很難去在乎的人，或者說，一個單純的自私鬼。
林楓終究還是不愿意去犧牲自己。
他眼中的世界是建立在利益關(guān)系之上的，就算是許昌，那般的付出，依然是為了得到理想中的那個結(jié)果。
我沒有辦法去理解他們眼中的高尚，那或許是一種高尚，但自己還是更喜歡冷眼旁觀。
想不通便暫時放下，除了祝福，也無需再做其余的事情。
嗯，除了……干飯？
從大門進入體育館，匯入熙熙攘攘的人流。
聽庇護所的居民們一路笑談著各種事情，滿身塵土的男人說著今日三樓有個偏僻的房間滿是雜物，臟兮兮的拾荒者和同伴吹噓自己一個上午就干掉了四只喪尸，衣著干凈些的，則是愁眉苦臉，和同事爭吵著一個怎么也對不上的數(shù)據(jù)。
急著去換崗的巡邏人員則是從食堂里沖出，奮力在人群中逆行著。
一旁的瑩綠草場上，一棟棟簡陋的建筑屹立著，更多的人在其中穿行，或是忙碌，或是匯入一旁干飯的人流中。
林楓不由自主得偏離了路線。
在簡陋的“診所”招牌下，林楓甚至還見到了林老頭和他的孫女林瑤，兩人不斷忙碌著，林老頭嘴上教導(dǎo)著林瑤處理傷員的傷口，自己則是用顫抖的手拿著針和線，使勁瞇著眼，坐在矮板凳上。
老花眼鏡壓塌了鼻梁，卻壓不下他眼中的執(zhí)著。
在林老頭身前，用破舊木板拼成的“床”上，則是躺著一名疼得滿頭是汗的男人，嘴里咬著一團破布，他的肩膀上有著一個猙獰的豁口，些許碎肉還吊在傷口邊緣上。
猩紅的鮮血，沿著皮膚流下，最后一點點得浸入衣服里。
一旁數(shù)名明顯是開拓隊的人，焦急但安靜得呆著。
不論是林老頭還是林瑤，都忙得騰不出手來。
被好心人從食堂里帶出的白飯和加熱好的罐頭湯就放在一旁，但兩人實在是沒有空閑時間哪怕瞧上一眼。
反而是等待區(qū)的傷員們，不斷滾動著喉嚨。
林楓在角落里隨意尋了一處僻靜地方，徑直坐在地上，默默看著這一幕。
不像生產(chǎn)部的部長，也沒人認得這位生產(chǎn)部的光桿司令，所以他更像是普普通通的一介游客。
除了這一處簡陋的診所，還有很多其他風(fēng)景。
既然是游客，所以這些畫面，在林楓眼中，也就成了風(fēng)景。
即使他似乎并不如何愿意去欣賞。
一旁，一個高瘦老頭走來，頂了頂鼻梁上的眼睛，平日里如名字一般的嚴肅臉龐，此刻卻有著絲絲笑意，揮手讓那些臉上有著敬畏和驚喜神色的人安靜下來。
于是，人們便看著，堂堂后勤局局長嚴立，和一個臉生的青年，并肩在角落里，席地而坐。
“怎么樣，庇護所還不錯吧？”
林楓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歪過腦袋，奇怪得看著他：“你怎么會在這里？”
嚴立一怔，而后笑起來，揮手指著綠皮操場另一邊角落里的一間屋子道：“我后勤局的辦公室就在那里，我在這里有什么好奇怪。”
似乎是看出了林楓眼中的疑惑，嚴立同樣朝不遠處大道上朝著食堂涌去的人流投去視線，悠悠開口：“我是后勤局局長，后勤后勤，不到處看一看，怎么知道到底差什么東西？”
差什么東西？
林楓略微思索，便搖搖頭，直接道：“差的東西太多了……”
嚴立贊同點頭：“是的，差的東西太多了，大到居住地、生活空間、人口，小到武器、藥物、基礎(chǔ)物資，甚至是最基礎(chǔ)的生活保障，無一不差?！?p> “看來，狀況比我想象的還要再嚴峻些。”林楓沉默下，沉聲道。
嚴立則是笑著搖頭：“沒有自循環(huán)，沒有農(nóng)業(yè)，甚至連用水都沒有保障……外有洛幫虎視眈眈，內(nèi)有各樣雜事雜物絆住腳步，我們的路還很遠很遠，甚至我可能都無法陪著這達豐庇護所走到那一步。”
老人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參半，整日沉浸在大量的數(shù)據(jù)里，心神疲倦，本就凹陷的眼眶更往里塌陷了幾分，甚至露出幾分頭骨的形狀……但就是這樣的花甲老人，撐起了庇護所運轉(zhuǎn)的一部分。
想來，嚴立也該是享受天倫之樂的年紀，現(xiàn)在，卻為了庇護所這一千多號人口，燃燒自己。
這一刻，林楓心頭倏忽升起敬意。
“我現(xiàn)在只會簡單的鑄造，修理，真的很可能達不到你們的預(yù)期，而且，我有自己的想法，興許不會一直呆在達豐庇護所里……”
林楓說得很委婉，但嚴立何等精明之人，只是一瞬間便懂得了他的意思。
他哈哈大笑，使勁拍拍林楓的肩膀。
“年輕人想出去走走是好事，生產(chǎn)部的事情你覺得行就行，不用管老高，他啊，就是一把使喚人的好手，以前就是政府的高官，你要是做出成績來了，要求過分些都沒什么，人不可能無欲無求，更不可能要求你必須一心一意為庇護所奉獻……”
嚴立笑呵呵看著有些被驚到的林楓，繼續(xù)道：“什么時候想走了，就跟我們幾個老家伙說一聲，什么時候出去整累了，想回來，就回來，庇護所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p> “嘖，人老了身體就是不行，這跟你說了一會兒就餓了，先吃飯先吃飯，一起嗎？”
林楓搖搖頭，笑道：“我想再看一會兒?！?p> “行，那我先走了！”
嚴立笑著起身，朝林楓招招手后，迎上另一邊神情疑惑的幾個內(nèi)勤局的工作人員，一邊說著什么，一邊匯入人流。
林楓同樣回應(yīng)，而后繼續(xù)觀望著。
診所里的林老頭已經(jīng)縫合完了傷口，和林瑤一起匆匆吃著午飯，等待區(qū)的傷員有急躁的正準備發(fā)脾氣，可還不等一旁的警衛(wèi)動手，便被其他傷員踹出了隊伍，那人最后罵罵咧咧得排到了隊伍的最后，林老頭朝等待的那些人投去感激的笑容。
遠處賣雜貨的鋪子前，那個福家超市的大媽和店主爭吵起來，因為十分喜愛?；斓乃?，僅僅一日便在沒有多少人的庇護所里有了些“人氣”，最后在圍觀路人的指指點點中，在店主“幫忙喊警衛(wèi)來”的呼喝中，給自己找了一個十分生硬的臺階，慌里慌張跑路了。
大門前，劉紹斌和一隊開拓隊員站在一起，和小雯作著告別，劉大爺在一旁，拍著胸脯說一定會照顧好小雯，而許昌，在早上與林楓見過面后，就帶了一隊人馬坐車去洛城西邊的藥業(yè)公司里尋找藥品。
這里的人們臉上沒有麻木的表情，似乎完全不清楚庇護所現(xiàn)狀般，臉上笑容居多得活著。
在他們眼中，自然而然得能感受到一種名為“希望”的精神與熱情。
即便總有些不和諧的聲音，但和諧的聲音占了絕大多數(shù)。
又或者說，占了絕大多數(shù)的，才是和諧的。
世間沒有完美的事物，同樣也沒有絕對的事物，去掉人的立場和利益，事物也就是事物，而絕不是其他的什么東西。
林楓臉上露出笑容，站起身來，朝著食堂走去。
有的人眼中白色更多，有的人眼中黑色更多；有的人只愿意看見白色，也有人只愿意看見黑色。
而這個世界。
是一線精致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