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刊】我,南拳北打?。ǘ?/h1>
杜青連忙蓋好被子,隨后扭頭尋找聲音的來源,很快他就看到窗臺上落著一只狐貍,正如人一般歪著腦袋看他。
狐妖。
杜青自認膽小,但此刻卻生不出來絲毫的恐懼驚奇,仿佛此時不是夜半床前,而是路上街邊;窗外也不是口吐人言的妖精,而是尋常碰見的街坊鄰居。
或許是先前那一夢,耗干了他的恐懼,又或者是……
我大抵是還在夢中吧。他心想。
“我何時成了什么恩公?”杜青朝狐貍發(fā)問。
雖說他常年寫些神鬼志異,也曾向往過與妖、鬼的情緣,但他完全不記得,什么時候救過這么一只狐貍來。
那狐貍掩嘴輕笑,說道:“很快就是了。”
話說到這份上,杜青也明白來者不善,索性做個明白鬼,便問道:“是要我的精氣魂魄還是五臟六腑?”
誰料狐妖認真搖了搖腦袋:“那是邪魔所為,我可是好狐貍。”
好狐貍?好狐貍會夜闖私宅擾人睡覺,好狐貍會無故喊人恩公嗎?
杜青很難信這個邪。
“快別裝了?!倍徘嗨餍砸惶桑p眼閉合,只當這是他在陽間的最后一晚:“只可惜小生在世雖有二十四載,卻仍未經歷人事……還請這位仙家憐惜則個。”
“哈哈哈哈哈……”聞言,那狐貍在窗臺上笑得前仰后合,不知是為這躺平等待的模樣,還是為那二十四載的清苦孤寂。
死到臨頭,按理說應當會回想些人生重要的事情,或者未圓的遺憾,可此刻杜青腦袋里卻只有這么一個念頭:原來狐貍也是會笑的,還尖尖細細像個嬰孩……
等杜青呼吸到第五回的時候,那狐貍似乎是笑夠了,又恢復了嬌媚女子的聲音:“恩公若是要,妾身也可以給……只是我姥姥年歲已高,怕是等不得這許久。”
“姥姥?!”
“正是妾身的姥姥。”那狐貍輕身一躍,便從窗臺落到了杜青的枕邊,靠得近了,杜青才注意到,那狐貍毛絨尾巴的盡頭,有一點蚊香似的紅色火光,正裊裊生煙。似乎正是那煙霧,攝住了他的心神,讓他至今未昏死過去。
“不成!不成!”杜青被子猛地一拉,就蒙在了頭上。攢了二十四年的珍寶,竟要便宜行將就木的老妖:“我死也不依!”
可薄薄的被子又擋得住什么?下一刻,莫名巨力就將他摁在了床板上,無邊冷意從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刺來,伸向骨頭,腥臊的風直沖鼻竅,擾動心神讓他難以呼吸。
“先生慎言!”警告過后,狐貍抬開了右爪,尾巴上熄滅的香火又再燃了起來。
“需要我如何,還請仙家示下?!眹L過了妖威,杜青乖的仿若鵪鶉母雞,他飛快的穿好了衣袍,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床前。
“骯臟敗類!若不是姥姥臨死想看到《四海龍族三尺劍》的結局,我真想將你拔筋拆骨,細細剁了!”狐貍呲著牙,尾巴一甩一甩。
《四海龍族三尺劍》她曾跟著姥姥讀過,書中那陸姓少年雖是個魂都被師姐勾了去的可憐蟲、癡心漢,卻也仍是俠義心腸、舍己為人的大丈夫,怎料他的“生身父親”,南拳先生卻是一個猥瑣可惡的小人!
真是人心隔書皮!虎子有犬父!呸呸呸!
她正盤算拿到書稿后該先切下哪一塊肉細細剁碎,卻聽得那跪著的杜青嘆了口氣:“哎,若是這樣,仙家還是將我殺了吧?!?p> 她一愣,只見那書生已然抬起頭來,再無恐懼,而是眼神空寂,面色平靜,像是已經躺在了狗頭鍘下的等死之人。
只要他書稿而已,怎會到這種地步……
難道,居然真的會有人將書稿看得比自身性命還重。
她只當是嚇著了對方,于是柔聲下來好言相勸道:“妾身只是替姥姥求閱那一卷書稿,看完便立刻奉還,一定悉心愛護,絕不會篡改一字,也不會耽擱了先生的交稿期限,還望先生……”
“沒寫?!?p> “先生說什么?”狐貍動了動耳朵,露出了貨真價實的狐疑。
跪著的杜青仍是一樣的簡短回答:“沒寫?!?p> 沒寫就是沒寫,天王老子來了也是沒寫的沒寫。
杜青低頭苦笑,他終是如先前所料想的那樣,要死在催稿人的手里,只不過一點點意料之外的差池是——來催稿的不是岳文書堂聘請的打手,而是不知道從哪里來的狐妖讀者。
故事編的太好,竟也是禍端。
若這書未傳到狐貍妖怪那里,斷不會有今日之禍事,自己的死期至少也在月底……不,若是改名換姓、遠遁他鄉(xiāng),也不是未有生機,大不了再不涉足這一行當,當個本分的教書匠也不是茍活不了。
而如今妖怪當面,自己已是在劫難逃。
后悔,自得,混著等死的平靜,杜青不知道現在是該哭還是該笑。
他盯著地上的一顆瓜子皮,靜靜等待死亡。
靜的能聽見外面風吹樹葉,沙沙作響。
半響過后,那狐貍開口,不死心地再問道:“先生寫了多少?”
杜青看了看仍存希冀的對方,終是不忍將那兩個字說上第三遍:“未著一字?!?p> 狐貍氣壞了,她向后撇著耳朵,雙爪交替,不一會就將墊腳的被子撕了個稀爛。
“上一卷是八月初發(fā)的刊,現在都九月底了,怎么能一個字都沒寫!”她真是氣極了,再沒維持住柔媚的假音,此時怒喊中的聲色清脆靈動,像個不大的姑娘。
“撰寫小說的事情不是……”杜青本想解釋,可再一想如今說什么都遲了,便就此打住,破罐破摔:“哎,總之事已至此,在下唯有賤命一條解仙家心頭之恨?!?p> “我不要你的命!”狐貍腳下棉絮飄飛,月色照映下可見她瘦長的臉頰上掛著晶瑩淚珠,“姥姥就快走了,我不想她帶著遺憾……”
哭著,她跳到書桌,尾尖的火點引燃了油燈,細長的嘴巴叼著紙和筆放到了杜青的面前。
“你給我快寫!”
南天燭流光
友人肯肯所作,有對他其他作品感興趣的可以移步他的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