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我的命歸你了
看著賈珍像面口袋似地滾下樓去,賈璉心中暢快了不少。
好容易將面目磕撞得如同豬頭的賈珍拖到樓外,賈璉又故意將他拖在水邊的爛泥里——這才是亂發(fā)情的死豬該呆的地方。
此時的秦可卿已經(jīng)哭得昏昏沉沉,賈璉將她從瑞珠的尸身旁抱開,扶到一旁的山石上坐下,輕聲說:
“你在這里等一等,我去送瑞珠最后一程?!?p> 秦可卿扯住賈璉的衣袖,淚眼婆娑:
“你要怎么送她?”
這個外表柔弱得如同夜曇一般的女人,心里并不糊涂。
賈璉伸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我要去了卻她的心愿,不讓她白白送了命?!?p> .
賈璉小心翼翼抱起瑞珠尚有余溫的尸身,輕輕在她尚且完好的那只耳朵旁說道:
“瑞珠,你是為了保護可卿死的,但可卿如果想要逃走還不帶累家人,還得要靠你的尸身才行。”
他將瑞珠的尸身放在天香樓第三層的地板上,仔細擺好。
從秦可卿帶來的白綾上撕下了一段,小心溫柔地覆蓋在瑞珠臉上。
本來就只剩下一半的銀燭,此時已經(jīng)又燃去了一截,只剩下了寸許長,火焰愈發(fā)不穩(wěn),突突跳動不已,昏黃的光暈,搖擺不定。
放著銀燭的桌子下面,果然有一只小壇子,打開來,里面的菜油映著跳動的燭火,爍爍光亮也變得油潤起來。
賈璉把心一橫,將菜油小心翼翼地倒在了瑞珠的尸身上。
“瑞珠,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可卿。
只要有我一口氣在,這世上就沒有人能夠傷害到她,你安心地去罷。
如果你能重生到我前世的世界,煩勞你記得替我去看看我父親。
他叫賈新華,住在北京南城小壇子胡同,他也是可憐人,一輩子沒過上好日子?!?p> 銀燭的火焰從瑞珠的尸身上騰起,跳躍出猩紅的光芒。
在賈璉轉(zhuǎn)身離開的瞬間,舞動的火焰中幻化出一只身帶熾焰的白鶴,陡然沖天而起,直上九霄。
賈璉一驚,再回頭看時,卻只有瑞珠的尸身,在金紅一片的火焰中靜靜地煉化。
賈璉不敢再耽擱,他后面還有太多的事情要料理。
急急忙忙半扶半拖著秦可卿,二人躲在天香樓后面的大叢桂樹陰影中。看可卿瑟瑟發(fā)抖,賈璉忙將自己的外衣脫下,給她裹在身上。
直待瑞珠尸身上的火焰引燃了天香樓的屋頂,大火沖天而起,給前院外宅中的人看到,立刻敲梆子篩鑼,大喊:“走水啦!快出來救??!”
失火乃是要了命的大事,尤其起火的還是寧國府中最高的天香樓,府中人等不敢耽擱,由管家?guī)е⒖虥_進內(nèi)宅,先是用水桶、藤斗從臨近的水邊打水救火,還有人大喊:“快去推后院里的水龍車過來!”
上百人亂作一團,指揮救火的賴管家此時又在水邊的爛泥里發(fā)現(xiàn)了昏迷不醒的賈珍,急得跳著腳大喊:“可了不得了!老爺受傷了!快叫大夫來救命??!”
如此一片混亂之中,正是賈璉等待的時機,片刻也不耽誤,扶著秦可卿,順利溜出了寧國府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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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將身子發(fā)軟的秦可卿抱上了馬車。
懷里的可卿輕聲問道:
“此時城門關著,我們能逃去哪里?”
這是賈璉頭一回駕馭馬車,心中很是忐忑。
不過好在拉車的是一匹老馬,十分馴服,見馬車能順利啟動,而且還相當平穩(wěn),賈璉松了口氣,這才向身旁的可卿道:
“東府里起了火,很快就有人要報到榮國府去。
我如今掌家,很快就有人要來找我。
我須得盡快趕回去應對,否則別人會生疑。
現(xiàn)在先將你送到你家躲避一時,你也與父親做個交代。
天明時分我來接你,城門一開,咱們就出城,我給你安排一個安身之處,絕不會讓你再落入危險之中?!?p> 聽賈璉如此言簡意賅,可卿便明白了事情何等緊急,也不再多話,當即給賈璉指路,馬車直奔秦家而去。
所幸的是秦家離榮國府后門不遠,這馬車雖然破舊,但老馬溫馴,此時車上又只有兩人,比平時輕便了許多,所以老馬跑得又快又穩(wěn),不多時便到了。
賈璉利落地跳下車,拍打秦家大門后,也等不得與秦業(yè)打招呼說明情況,只急急在樹上拴好馬車,朝秦可卿低聲說了句:
“千萬在天明前安排好一切,我走了?!?p> 便大步跑入黑暗之中,只留下可卿,切切望著他的背影,憂心忡忡,戀戀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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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經(jīng)將近三更天,秦鐘卻還未歸家,年已六旬的老秦業(yè)一直未睡,孤單單守著油燈,一直在等獨生兒子回來。
忽然聞得外面敲門,秦業(yè)急急趕出去,不想打開門一看,卻是披著男人衣裳的女兒,形容狼狽地站在門口,含著淚,正切切望著一個疾奔而去的男子背影。
秦業(yè)頓時嚇得渾身發(fā)抖,說話聲音都在打顫:
“你……你……你這是要與人私奔?”
可卿從來也不是糊涂人,她只是太牽掛家人,太怕給別人帶來麻煩,她習慣了委曲求全。
此時,她明白賈璉為了救她,要擔待多大的風險和麻煩,她不能再給他增添額外的麻煩。
于是她忍著委屈難過,只是并不出聲,也示意老父親不要出聲,拉著他進院鎖門,進入正房關好門窗,可卿這才捂著嘴哭了出來:
“爹爹啊……女兒今晚……差點就再也見不到爹爹了……”
她抽噎著將今夜的遭遇都說了出來,秦業(yè)聽得目瞪口呆。
之前瑞珠回秦家來送些衣裳日用,曾隱晦地對秦業(yè)說起過賈珍對可卿意圖不軌。但秦業(yè)是個懦弱之人,向來得過且過,一直只是安撫瑞珠說:
“賈家是簪纓士族大戶人家,此事恐是可兒多心了。你要多勸勸她,凡事不可任性。”
此時果然出了大事,秦業(yè)只剩下扎叉兩手,根本全無辦法。
可卿跪在父親腳邊,垂淚道:
“瑞珠被賈珍扔下天香樓摔死了,我逃走時火焚天香樓,他們也不會自揭丑事,少不得便將瑞珠被焚毀的尸首當做了我,從此……這世上,便再沒有秦可卿這個人了……”
“那……那你以后怎么辦?”
可卿低頭思忖了良久,終于,她漸漸抬起頭來:
“是他救了我,以后,我的命就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