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你放火我救人
進來稟報的是隆兒:
“門外來尋二爺?shù)哪侨苏f他是‘福水燒鍋’的伙計,門上人看他不上,一直不肯通傳。
奴才正好路過,之前又聽興兒說起,他跟二爺去過‘福水燒鍋’,這才斗膽來跟二爺說?!?p> 賈璉瞧了瞧這個看上去圓頭圓腦、有些呆相的隆兒,聽他說話雖有些慢吞吞,但邏輯清楚,教人聽得明白,心里對他多了幾分好感,便道:
“你做得好。
那個燒鍋的伙計說了是什么事么?”
隆兒見得了賈璉的夸獎,這才抬起頭,天然呆的臉上仍是幾無表情,說話也仍然是慢吞吞的:
“他急得不行,說是燒鍋給人放火燒了,還燒傷了人。他們家曲掌柜讓他來趕緊求二爺救命?!?p> 賈璉一聽,“騰”地一聲站起來:
燒鍋被燒了?還燒傷了人?這還了得?
不管是事故還是人為縱火,這事都必須得查個明白了才行!
但賈璉前世畢竟是個三十歲見過風浪之人,遇事不慌亂,乃是第一要務。
院子里還在傳來王信一聲一聲的自我詛咒,和興兒跟在后面的應聲,賈璉瞧了瞧眼前這個看著并不伶俐、說話有些急人、但似乎是個內秀的有心人的隆兒,賈璉決定,這趟帶他去,剛好試一試他的品性和辦事能力。
他略一思索,吩咐隆兒:
“你先去前頭,找他們管藥庫的,取些治療燒燙傷的藥,就說我急要。
再趕緊找個會治療燒燙傷的大夫,一總帶到‘福水燒鍋’來尋我?!?p> 取出二兩銀子:
“給你雇車用,不要耽擱。”
隆兒一一應下,規(guī)規(guī)矩矩打了個千,轉身就快步而去。
賈璉心道:
旁的不說,就隆兒說話這慢吞吞不緊不慢的毛病,也難怪王熙鳳沒將他拉做心腹。
希望是她看走了眼,讓自己撿個漏。
。
賈璉快步出門來,果然見“福水燒鍋”的伙計還在門口急得轉磨磨。
那臉上還抹得左一道黑、右一道泥的伙計,一見到賈璉,仿佛是見了大救星,急火火地沖上來,跪下就磕頭:
“二爺二爺,可算是見著二爺了。燒鍋里出了大事兒了!
一場大火燒了咱們幾間房子,還把酒花姑娘也燒傷了!掌柜的急得吐了血,叫小的來尋二爺去救命呢!
偏他們又不讓我進去,小的又不敢回去,可急死小的了!”
賈璉聞言,回身叫過一個門上小廝:
“趕緊去給我雇一輛車來,要牲口跑得快的,快去!”
又安撫那伙計:
“你這不是尋到我了么?別急了。
一會兒在車上,你再給我細說事發(fā)經(jīng)過。
有我在,‘福水燒鍋’倒不了?!?p> 。
賈璉一路催促,車把式也是得了雙倍的車錢,連連大聲吆喝,連連狂甩相鞭,馬車跑得飛快。
不過半個時辰,就瞧見了還冒著縷縷黑煙的福水燒鍋。
車才到附近,那伙計就爬到車頭,扯開喉嚨大喊:
“璉二爺來啦!璉二爺來啦!掌柜的!璉二爺來啦!”
車還沒停穩(wěn),兩個伙計就攙扶著面無人色的曲四平,跌跌撞撞地從院門里迎出來。
曲四平一見賈璉,竟咧嘴哭了出來:
“二爺!二爺??!有人放火??!
他們這是要趕盡殺絕?。?p> 酒花……是酒花先發(fā)現(xiàn)著火的,這個傻孩子……瘋了一樣地救火啊……自己燒得不成人樣啦……老天吶,可坑死我了!
我的二爺啊……救命啊……”
賈璉看得心里發(fā)酸,鼻子發(fā)酸,眼淚也跟著往上涌。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覺得曲四平自己是個沉溺于技術流的老實人,雖然情商不高,但人品是真不錯,說定的事情就絕不賴賬。
對燒鍋里的伙計也厚道,哪怕自己賣田賣地,為難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卻從不克扣拖欠伙計一文錢。
所以,雖然他燒鍋里伙計的工錢與周圍幾家燒鍋相比只算中等,卻基本都是一干就是十幾年的老伙計。
此時見到這個老實人被逼成這個樣子,賈璉難受之余,更是憤怒。
但曲四平已經(jīng)崩潰,他賈璉就更得穩(wěn)住,否則誰來掌控局面?
賈璉壓住心里的難過和憤怒,讓自己冷靜而堅定,上前一把扶住曲四平,在他肩頭用力拍了拍:
“曲掌柜別急,我既然來了,萬事都有我?!?p> 眼光一環(huán),已經(jīng)看出院中房舍被燒塌了一大半,十來個伙計里有半數(shù)也掛了彩。便道:
“火既然已經(jīng)救下了,損失就損失罷,得先顧著人?!?p> 他扶住曲四平朝院里走,只聽伙計道:
“看那車!”
賈璉回頭,只見一輛馬車,瘋了似地朝這邊狂奔而來,揚起一路沖天的煙塵。
賈璉心道:真沒想到,這隆兒看似呆呆的,倒是個辦事的好手。
他扶著曲四平,剛走到酒花的屋門口,就聽見院門口馬車驟然停下,隨即就有人“哇”地一聲,吐了一地。
那人喘息道:
“隆兒你個要命鬼,你這哪里是趕路?簡直是催命!還不等看到病人,我這里就先爬不起來了?!?p> 隆兒卻先顧不得管他,疾步跑到賈璉身后,利落地打個千,只是一開口,瞬間慢得教人跳腳:
“二爺,小的從咱們藥庫里帶了獾油和蛇油來。
這個大夫是小的親戚的鄰居,從前在軍里面做過的,懂得醫(yī)燒燙傷,頭些年還去過邊境上,醫(yī)過給‘金汁’燙傷的兵勇。
他藥鋪里有現(xiàn)成的寒水石,大黃,赤石脂,煅牡蠣,地榆,都是治燒燙傷的,奴才叫他一并都帶了來,用著方便?!?p> 賈璉心里望天長嘆:
這個隆兒哦,事兒辦得是真麻利、真不錯!說話是真慢騰、真急人!
自己這算是檢漏呢?還算是打眼呢?
。
賈璉扶著痛心疾首的曲四平,隆兒攙著吐得發(fā)虛的老軍醫(yī),一前一后進了酒花的屋子。
一推開門,迎面就撲過來一股難聞的氣味,混合著皮肉的焦糊味、藥味、香油味,甚至還有蔥味。
賈璉大惑不解:這屋里又不是廚房,這是要把姑娘燉了還是怎么的?
一個瘦得皮包骨的老婦人,正斜倚在床頭,一見進來這許多人,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待朝床上看去,賈璉的心狠狠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