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德心中大喜,收起寶匣,卻不敢漏出喜悅之色,唯恐打草驚蛇,放走了那下毒之人。走出房門,他躊躇不定,一籌莫展,突有一人同他撞了個滿懷,定睛一看,竟是小柒。原來,毅德吩咐慎驚,將小柒拖了出去,慎驚便將小柒拖進了柴房關(guān)起來,方才見師父等人均已離開,便把小柒放了出來,小柒便徒步走回后堂。毅德立刻喜上眉梢,計上心來。于是,毅德將小柒帶到后堂之內(nèi),關(guān)門掩窗,口授密計。“師兄放心,這里就交給我吧!”小柒誠服地說。
這晚亥時,一輪明月高懸,明明是一番漫天繁星、微風拂來、沁人心脾、好不愜意的景象,而整個集靈宮的道人都沉浸在悲傷之中。當然,也有暗暗竊喜的,卻似乎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樺朔真人吩咐完預備喪事,格外惆悵,全無睡意,只見他屏退左右,獨自坐在窗前,兩眼凝視著遠方,黯然傷神,愣在那里,眼里的淚水已經(jīng)哭干,現(xiàn)在是每個毛孔都在無聲的哭泣。他左思右想,久久不能釋懷。窗外時不時可以聽到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都不曾干擾到樺朔真人半分。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個黑影掠過窗頭,將樺朔真人驚動,厲聲質(zhì)問道:“鼠輩何人?既來此處,何不現(xiàn)身與我?”
話音剛落,只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師父!是我。”只見一男子款款走來,他那立體的五官刀刻般俊美,一身黑衣也掩不住他卓爾不群的英姿。樺朔真人定睛一看,原是毅德,長嘆一口氣,便開口問道:“軒兒的壽材、壽衣準備好了嗎?”毅德笑道:“師父,我觀中未亡一人,為何備壽?”樺朔真人啐了一口,惡狠狠地說道:“你這夯貨,竟不辦正事,為何如此打扮,來為師這里耍子?”毅德聽聞,深知師父無意惡言相對,只因涵軒師弟新喪故而如此,卻也不氣憤,恭敬施禮回道:“師父容稟,弟子并非前來耍子,此番裝扮,漏夜獨行,自是有要事也?!睒逅氛嫒诉@才定了定神,說道:“究竟所謂何事?你進來說吧!”
慌得這毅德忙整衣冠,踱步進入房內(nèi)。只見得真人坐在正堂之下,毅德環(huán)視四周,緊緊關(guān)上門窗,跪在樺朔真人腳下。真人卻被毅德此舉嚇了一跳,忙問道:“我徒兒今日為何如此大禮?”毅德款款說道:“弟子承蒙師父錯愛,悉心教導多年。師父為師,亦為父,只有一事,弟子本不該隱瞞,不得已今日方才說明,萬望師父責罰。”說罷,稽首行禮。樺朔真人伸手將毅德扶起,說道:“徒兒不必如此,你我之間,無需禮節(jié)牽絆。”
毅德稍加思索片刻,正色說道:“師父云游外出時,弟子上山采藥,偶然間在山巔之上,遇到一方士,自稱神仙,與我有緣,卻贈與我一寶匣,我見那寶匣精致,卻而藏在衣袖之中。唯恐師弟們嘲笑,白日間不敢取出,也不敢告知他人。不想今日,這寶匣卻派上大用處哩!”真人嘆道:“你年紀尚輕,涉世未深,唯恐遭人誆騙,究竟是何寶?又有何效用?”毅德笑道:“若說此寶效用,那便是涵軒師弟沒事了?!闭嫒寺牶蠛喼辈桓蚁嘈抛约旱亩?,再三確認后,由悲轉(zhuǎn)喜,當即就要去常喜堂探望,卻被毅德攔下:“師父且慢,容徒兒把話講完,再一同去看不遲。”隨即,又說道:“弟子疑惑,涵軒師弟初來乍到,不知得罪何人,竟然有人下那么大的功夫戕害于他。”
樺朔真人驚問道:“此事重大,德兒切莫胡說,怎生見得是被人戕害?”毅德不緊不慢地說道:“師父走后,弟子曾仔細查看了涵軒師弟溫病時所用藥渣,并無異樣。在此期間,齋堂送來的各色素食,涵軒均無食用,自然不是吃食上的問題。唯獨藥篩不見了,弟子大膽猜測,此事或許與同塵師弟有關(guān),當日這藥篩是弟子命他去取的?!睒逅氛嫒寺犅劥嗽?,質(zhì)問道:“塵兒向來知禮懂事,況且年幼,下毒者又怎會是他?”毅德說道:“弟子也不信是同塵師弟所為,想必是有人嫁禍。”
真人追問道:“既如此,德兒欲意如何?”毅德信誓旦旦地說道:“弟子以為,那人在暗處,我們在明,要想讓他放松警惕,避免打草驚蛇,只能送他一計。故而弟子懇請師父金針封穴,讓涵軒師弟如同假死。弟子早已吩咐小柒師弟,明日正??迒剩酝l`五日超度為由,更不必急于發(fā)喪。待同塵師弟醒來,事情原委一問便知,那時我等再商量應對計策?!闭嫒它c頭,趁著夜色,隨著毅德前往常喜堂。
常喜堂中,小柒見師父與毅德師兄來到,慌忙點了燈。燭光下,樺朔真人見涵軒臉色紅潤,絲毫看不出一點中過毒的痕跡。真人些許欣慰,只見他雙手一抹,數(shù)根金針便出現(xiàn)在他的手中,指尖一彈,數(shù)根金針便飛射而出,刺入了涵軒的身體,反復幾次,涵軒身上的金針已經(jīng)有數(shù)十根。毅德試探性伸出手,將手指放在涵軒的鼻孔前,竟全無鼻息。
次日,天剛蒙蒙亮,小柒按著原定計劃,哭喊著奔出常喜堂,邊跑邊叫道:“涵軒……師弟羽化啦!涵軒師弟羽化啦!”眾道人本就夜里沒有休息好,一個個睡眼朦朧,聽到有人喊著噩耗,也不曾理會,自顧自地東倒西歪再次睡去,有的仰著肚皮,有的流著哈喇子,活脫脫像極了躺著的一排癩蛤蟆。
再說這小柒,一路直徑跑至賬房,刻意大聲哭喊,報出噩耗,卻驚醒了立鶴。立鶴聽聞此事,漏出猙獰的笑容,但他還不足以相信,心下一想:“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毕肓T,當即從床榻上爬起,戴戧金冠,穿烏皂服,踏云頭履,系呂公絳,更不曾盥漱,慌忙走出院落。不多時,早至常喜堂院中。只見得,院中空無一人,也是奇怪,正值夏日,卻荒草沒膝,枯葉零落滿地,窗楣上落滿了細碎的灰塵,窗紙破損,昨日還清幽雅致的院落,一夜之間竟如此破敗。立鶴雖心中疑惑,卻也顧不得這些,大步朝內(nèi)堂走去。
入內(nèi)堂,同塵仍舊昏迷不醒。涵軒卻早無聲息,雙目緊閉,臉色慘白,一只手捂著靈臺,身體在角落蜷縮,眼里噙滿淚水,嘴角那是已經(jīng)風干的血跡。原是毅德為方便照顧,將二人放在一處。
立鶴伸過手指,探了探涵軒的鼻息,方才放下心來,他陰險地嘿嘿冷笑,對涵軒自言自語說道:“下了九幽之地,可別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又轉(zhuǎn)向同塵說道:“我也是為了自保,只能犧牲你這奶娃子,去見閻君吧!”說罷,手掌憑空轉(zhuǎn)了一個圈兒,指甲竟飛快生長,大約有三五寸,周身散發(fā)著黑色氣體,這立鶴用手指朝涵軒和同塵劃去。
只聽得“呯”一聲,被不知何物擋了回來。立鶴定睛一看,原是樺朔真人手持拂塵,威嚴有加。身后站著舉著一把劍的毅德,還有那眾多弟子擺列陣形,齊齊站在他面前。立鶴輕哼一聲,說道:“就憑你們這些人也跟我斗法?”樺朔真人罵道:“孽障!竟戕害同門,修習妖術(shù),罪大惡極,我今天就要親手殺掉你這畜生!”立鶴忽得雙眼通紅,那眼神陰森恐怖,他陰冷地說道:“老頭!少廢話!你偏寵毅德,我無話可說。涵軒那乳臭未干的毛孩兒,如何與我相提并論,為什么你眼里總是他?”毅德勸道:“師弟,這不是你修習妖術(shù)的理由!你這廂懸崖勒馬,主動認錯,師父不會重責你的?!绷ⅩQ不聽這些,吼道:“你閉嘴!既已如此,多說無益,就來比試比試!”
話音落,揮動著手爪,運足內(nèi)力,朝毅德劈面打來。毅德以退為進,躲了三五招,抽出寶劍刺向立鶴,立鶴這功法是魔道圣君獨創(chuàng)妖術(shù),指尖竟堅硬如鋼,并不畏寶劍,徒手接住劈來的寶劍。指尖微彈,毅德手中的寶劍居然斷成兩截。只見這立鶴徒手掄起一個小道士,輕輕扭了下小道士的脖頸,那道士慘叫一聲,竟應聲倒地氣絕而亡。眾弟子見狀,紛紛惱怒,一齊沖向前,這立鶴也是不懼,獨戰(zhàn)群雄。
再說,九重天光淵上仙惦念著李涵軒在凡間的狀況,那觀中有妖氣,始終不能讓光淵放心,便趁著藏寶閣門前的黃巾力士打盹,遛入藏寶閣將陰陽劍偷將出來。這日,化作一道紅光直朝凡間而去。
這廂,眾道人打斗二十多個回合,立鶴早已露出疲態(tài),見人多勢眾,自己不能占得上風,心下想道:“這群小鬼真難纏,我絕不能在這里戀戰(zhàn),速戰(zhàn)速決?!庇谑?,只見他縱身一躍,躲過諸位道人,直徑朝同塵和涵軒抓去。危急關(guān)頭,剛巧光淵撥開云頭,在半空中見此狀況,一揮衣袖,天空中閃爍著一道紅光,擊射在立鶴命門,伴隨著一陣慘叫,立鶴只覺得全身無力,癱倒在地,從身體內(nèi)散發(fā)出一股股黑色煞氣。霎時,黑霧凝聚成一團,奪路而逃。光淵見狀也不追趕,化作一年輕男子,落下云頭,早至觀前。
眾道人追至門外,卻看到一男子站在觀門前,卻見他:一身紅色鑲邊白鷺長袍,金黃緞帶,頭上精致藤蔓花紋紅冠,面白似玉,墨眉似劍,手執(zhí)一把鏡劍,面帶笑容,貴氣逼人。眾道人長揖,問道:“先生何人?”那人答道:“方才那道紅光便是我,只是那妖孽逃走了。爾等不必問我是誰,我自天邊而來,與觀中人有緣,特來奉上寶物?!北姷廊苏f道:“先生稍后,我等報與師父?!痹挳?,早有童兒報與師父而去。
少時,樺朔真人領(lǐng)毅德等諸弟子出門迎迓,迎入殿內(nèi),雙方禮畢落座。樺朔真人問道:“先生來我荒山,有何寶要獻?獻給何人?”那男子笑道:“我這寶貝乃上品靈器,有一抹靈識,與觀中之人有緣。道長不必擔心,它自會認主?!币慌员娙苏f道:“這人真是胡說了。任他什么奇珍異寶都在皇宮大內(nèi),我等也曾入宮講道有幸一睹,卻不曾聽聞有甚么會認主的靈寶。你手中的那把鏡劍雖奇特,我等又并非沒見過?!睒逅返廊藚柭暫鹊溃骸白∽?!爾等竟如此無知。天下奇珍數(shù)不勝數(shù),這位先生既從天邊而來,想是天仙,仙寶怎與凡間的寶物相提并論?”眾人聽聞,低頭不敢再言。這時,那男子開口笑道:“無妨,無妨。俗話講,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我既來了,不如讓爾等看看此寶。”說罷,將手中的鏡劍祭在空中,散發(fā)藍色光芒,祥光瑞瑞。
只聽得角落里,有人竊竊私語說道:“這不過是障眼法罷了!把我們都當傻子吶!”男子聽聞,微微一笑,揮了揮衣袖,只見得這鏡劍射出一道光芒,將那竊竊私語者擊中,登時死亡。眾道人被嚇得驚慌失色,樺朔真人緩緩站起身來,恭敬說道:“不知仙長駕臨,有失遠迎。念在小徒無知,還望手下留情?!闭f罷,稽首一禮,慌得這男子站起來,將樺朔真人扶起。這男子說道:“不必如此。我本無意傷他,只當給他個教訓罷了。如此,讓他蘇醒過來便是?!闭f著,指尖微微一彈,那鏡劍又射出一道華光,方才那個道士竟神奇般有了氣息。
樺朔道人大喜,問道:“敢問仙長,此劍何名?”男子道:“此劍名曰陰陽劍,乃用上品仙寶陰陽鏡煉制而成?!睒逅返廊苏f話,只見得堂外似有大事發(fā)生,一個道士慌里慌張撞進正堂,附身在樺朔道人耳邊喃喃幾句,卻看那樺朔道人雙眉緊蹙,男子開口問道:“觀中可曾有事?”樺朔真人嘆道:“本不該說的,仙長不是外人,便說與你聽罷?!彼鞂⒔袢罩乱灰桓嬷凶樱D了頓嘆息說道:“方才來報,說我那立鶴徒弟醒了,在常喜堂中瘋瘋癲癲不成個模樣?!蹦凶诱f道:“不如道長帶我去看看?”真人不敢拒絕,站起身來引著這男子前往常喜堂。
片刻,眾人行至常喜堂中,只見這立鶴竟形銷骨立,衣衫不知在哪里刮破,瘦削的身體在褪盡色彩的破衣爛衫下微微地發(fā)抖,微風吹動他那野草般的亂發(fā),半掩著兩只深陷的眼睛,兩道目光從額發(fā)間射出,眼里閃爍著怯怯的光芒。他兩眼死死地盯著眾人,目光呆滯,呵呵地對著人傻笑。樺朔道人嘆了一口氣,說道:“記得我收他為徒的時候,也曾是天庭飽滿,是個有福之相?!鞭D(zhuǎn)身對男子說道:“仙長可否救他一救?”男子掐指一算,當即已知前因后果,搖了搖頭說道:“相由心生,我也無可奈何。他本是有福報的人,因一時嫉妒,劍走偏鋒,修煉魔道妖術(shù),招來妖孽附體,下毒害命,如此這般也是天意?!彼D了頓,繼續(xù)說道:“凡是正人君子,心中浩然正氣,鬼魅不敢侵犯。令徒乃心術(shù)不正,故而被妖邪侵體,體內(nèi)的渾然之氣被那妖孽盡數(shù)吸去?!?p> 樺朔真人遂吩咐左右道:“你們還愣著做什么?把立鶴關(guān)押戒院,靜思己過,度此殘生?!北娙藢偘d的立鶴拖走。這時,這男子手中的鏡劍,忽然散發(fā)著淡淡的藍光。男子慌忙問道:“院中可還有人?”原是這寶劍有靈,探得主人拒霜元靈在附近,故而如此。樺朔真人回道:“自是有,這是我小徒弟的院落,如今還在后堂休養(yǎng)?!蹦凶友凵駡远ǖ貑柕溃骸翱煞褚靡灰??”樺朔真人自然不會拒絕,當即帶路。
推開內(nèi)堂的門,只見床榻上有兩個稚童,面色蒼白,十分虛弱。映入眼簾的卻是李涵軒躺在床榻上,雖然他還是個孩童,那眉宇之間簡直跟拒霜一模一樣。久別重逢,男子深邃地望著涵軒,縱有千言萬語,竟一時語塞,無語凝噎,愣了半天不能回神。樺朔真人見狀,示意左右退去,然后說道:“仙長可否令小徒蘇醒?”男子回道:“道長不必擔心,令徒無妨?!闭f罷,走至床榻旁,每走一步都覺得很沉重。上一世拒霜剔除仙骨,他沒有阻止,也沒有相救,此刻的愧疚全部涌上心頭。他緩緩坐在榻上,咬破手指,擠出一滴血來,滴落在涵軒眉心,涵軒竟立時痊愈,臉色紅潤,恢復氣息。又對著同塵輕輕彈指一下,一道紅光直射到同塵體內(nèi),同塵吐出來好多水。
樺朔真人大喜,喊道:“來人吶!備膳,好好款待仙長!”男子說道:“道長不必如此,我卻也不食人間煙火。我只有一個請求。”樺朔真人恭敬地道:“仙長有話不妨直說?!蹦凶诱f道:“此劍有靈,早已認主,主人就在這里。除了它認可通過的主人,再無一人能將它拔出劍鞘。請您收下這把寶劍,妥善保管,日后贈與有緣人,自有妙用?!闭嫒藛柕溃骸跋砷L可知劍主是誰?”男子轉(zhuǎn)身離去,邊走邊說道:“天機不可泄露,日后自見分曉。”說罷,便消失在院中,了無蹤跡。
待樺朔真人收了寶劍,回過身來,卻見得同塵緩慢坐起,正在那揉眼睛哩。真人慌忙上前問道:“塵兒可好些了?”同塵輕咳一聲,急急說道:“弟子已無大礙,不知涵軒師弟是否有恙?”毅德從外堂進得內(nèi)來,聽聞此話,卻也奇怪,問道:“軒兒中毒時,師弟你還在昏迷,怎知他有恙?”同塵哭著說道:“那時毅德師兄煎藥,教我去拿藥篩,立鶴師兄在雜物房不知做些什么,十分驚恐模樣,我起初并沒有在意。涵軒師弟服藥后,立鶴師兄還在院外徘徊多次,滿臉得意,形跡可疑。我便跟在他的身后,卻見他那晚在花園邊角與一個黑影講話,不慎被他發(fā)現(xiàn),他將我推入井中?!币愕吕浜咭宦暎f道:“如今說來,原是他包藏禍心,如今瘋癲也是自作自受?!睒逅氛嫒寺犅劥嗽?,自顧自搖了搖頭,嘆氣一聲,揚長而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