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為青年設立的讀書俱樂部

　　桐谷滿就讀的是東京一所老牌工科大學，雖然成立于大正時期，但完全沒有舊帝國的腐朽氣質，從學校創(chuàng)立之初，就以開放，新潮，包容的名聲在整個東京都獨樹一幟。

　　而一個開放的大學，除了有著豐富的學生運動歷史外，最顯著的特征就是有著各種各樣的社團。

　　從目的明確的運動系社團，到輕音部這種同好社團一應俱全，甚至還有“流水素面俱樂部”和“印刷廠”這種完全意義不明的神秘俱樂部。

　　而在學校大大小小的社團中，讀書俱樂部——一個位于學校東南角紅色舊磚房中堆滿了各種書籍，文檔和紅茶茶具的教室里的神秘俱樂部，成為了流傳校園傳說最多的社團。

　　“什么學校的秘密反抗者，唯一能庇護學生會獨裁統(tǒng)治下流亡的藝術家的社團。簡直就是在胡說八道好吧?！?p>　　張雪峰推開讀書俱樂部陳舊木制大門時，看到的就是會長把剛剛印刷出來的校園日報揉成一團摔在地上的場景。

　　“嘛，說不定這種聽上去像是都市傳說的故事，就藏在某個學長或者學姐留下的社團記錄里?！睆堁┓鍝炱鹆艘呀泩蠹埱颍苯尤舆M了門邊的垃圾桶里。

　　讀書俱樂部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每一年結束的時候，都會由社長指定一個低年級的學生將過去一年發(fā)生的事情，根據(jù)自己的喜好和理解寫成一份記錄。

　　而這些記錄現(xiàn)在已經堆滿了一個書架，最底下的日期甚至還用大正來記錄。

　　“桐谷你怎么來了？”對于這位不速之客，同樣是黑色短發(fā)的社長可沒什么好臉色。“我還以為你當上了游戲開發(fā)社的領導就不會來這邊了。”

　　難道短發(fā)是讀書俱樂部的特征？就像搖滾樂隊總是喜歡留長發(fā)一樣。

　　當然這個一直以來的疑問張雪峰沒有說出來，而是把一份剛剛寫好的企劃書遞給了社長。

　　“幫我找個編劇?！?p>　　“哈？”被突然安排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工作，而給委托的人就像是一個自己的上級一樣自然。

　　真是讓人火大。雖然心理這么想著，但社長還是翻開了封面上寫著《白色相簿》幾個字的企劃書。

　　“這個企劃真的是你寫的嗎？”讀完了三頁的大綱后，社長的語氣變得平滑了許多。盡管桐谷滿在文學理解上和自己完全背道而馳，但不得不承認，這份企劃書的故事，不管是人物設計，還是故事大綱，都是一流水準。

　　“額，當然是我寫的，我可是花了兩天的時間，才寫了這份企劃書?！睆堁┓逵行擂危瑴蚀_來說，是自己花了兩天時間才東拼西湊的想辦法盡量還原了原作的劇情。

　　而因為是全憑記憶復述的原因，變成了原作和張雪峰自己理解的縫合怪。

　　“但很奇怪啊?！鄙玳L特地拿記號筆標注了大綱上的幾段劇情，“你不是喜歡拉美那些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作家嗎？怎么寫了這種夾雜兩個女孩之間糾纏不休的劇情?！?p>　　因為原作就是那么寫的，不然怎么這個倒霉男主會被排到四大人渣的行列里。

　　“因為這是一個商業(yè)游戲的企劃書?！彪m然心里是在吐槽著，但實際說出口的卻是另外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

　　“所謂的商業(yè)游戲，最重要的是要滿足玩家的渴望。而讓男主和多個女角色之間發(fā)生情感上的糾纏，就是最好用的商業(yè)營銷法則?！?p>　　“桐谷君，我先聲明，我絕對不會去寫這種東西的。”

　　讀書俱樂部的社長是一個嚴肅文學愛好者，尤其偏好于現(xiàn)代主義文學。而在寫作理念上，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理想主義者。

　　一想到她那喬伊斯一般的寫作風格，張雪峰就覺得頭疼。

　　“別想多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夠推薦幾個人?！睆堁┓遐s緊澄清自己的目的。

　　“那你為什么不自己寫?！睂τ谶@個奇怪的需求，社長反問道。

　　“沒辦法，我現(xiàn)在要負責游戲程序的開發(fā)?！?p>　　“那為什么不讓明石寫呢？”社長又提出了一個方案。

　　“啊，你說的是哪個明石？”張雪峰一時間沒想到有哪個叫明石的人也擅長寫作。

　　“就是和你一起搞游戲社團那個明石七海?！鄙玳L也沒想到面前這個人竟然沒反應過來，只好補充說明了一些。

　　“不管是小說，散文還是詩歌她都擅長，如果是寫小說的話，甚至還在我之上。要不是被你拐跑了，我本來打算指定她來寫今年的社團記錄的。”

　　“什么叫拐跑啊?！睆堁┓逯荒軐τ谶@個用詞發(fā)出微弱的抗議。

　　對于明石是文學少女這件事，張雪峰是清楚的，雖然明石總是捧著一些超出自己閱讀能力范疇的小說，但在創(chuàng)作這方面，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她能得到這么高的評價。

　　特別是這位社長已經是日本文學界小有名氣的新星了，在一些短篇比賽里拿到過不錯的成績。

　　“莫名其妙的就被你拉著去參加什么軟件大賽，然后又跟著你搞什么游戲開發(fā)社團。然后一次讀書俱樂部的活動都沒有參加過。完全是被你牽著鼻子走，這不算拐跑算什么。”

　　一半是因為自己最欣賞的學妹被一個奇怪的男人帶進了不同的領域，一半是這個拐跑了她的男人完全不知道明石的能力，甚至還跑到自己面前要她推薦一個編劇。

　　社長越想越氣，然后從背后的書架拿出一本用牛皮紙做封皮的書狠狠的砸了一下張雪峰的頭。

　　“你干嘛，很疼啊?！睂τ谶@突然的一擊，張雪峰差點以為自己又要再次發(fā)生穿越了。

　　“老實說，你現(xiàn)在讓明石做些什么工作。”

　　“我想想，負責采購，寫PPT，做營銷計劃，下午還要和她一起去拜訪漫展的策劃人，看能不能搞到一個不錯的展位。”

　　張雪峰扳著手指算了算，發(fā)現(xiàn)給明石安排的工作都是自己完全不想碰的雜務。

　　“你把她拐走了然后就讓她干這些活？”社長又用手上這本無名的書再拍了一下張雪峰的頭。

　　“把我的明石還給我?！?p>　　“拜托，能不能不要一本正經說這種會讓人無解的臺詞啊?！北淮蛄藘上碌膹堁┓迦滩蛔⊥虏邸?p>　　“你認識明石多久了。”

　　“一年多吧?！?p>　　“一年多了，你還讓她干這些活。”張雪峰又挨了一下。

　　“明石她啊，從來都不喜歡做那些被她母親強加的事情，她真正喜歡的是寫作?！鄙玳L把拿來敲打張雪峰的書塞到了他的懷里，然后用一個華麗的回旋踢，表達了送客的意思。

　　“那個怪力女，真的能嫁出去嗎？”挨了一記回旋踢的張雪峰躺在自己活動室的沙發(fā)上揉著自己的胸口。

　　難不成她打算效仿讀書俱樂部某份記錄里寫的女扮男裝俘獲少女放心的“王子”。

　　今天活動室只有他一個人，明石忙著上課，櫻井還沒從出版社的地獄趕稿中回來，而人吉教授的辦公室在學校的另一端。

　　他就自作主張的從教授的酒柜里，挑選了一瓶自己能看懂標簽的威士忌，倒在早就放滿

　　冰塊的杯子里。

　　躺在沙發(fā)上，一邊喝著威士忌，一邊讀書。似乎是某位日本作家描述過的生活，對于張雪峰來說，他一直遺憾的是沒有找到一個舒服的沙發(fā)。

　　讀書俱樂部的社長塞給他的是一本沒有署名的小說集。最長的一篇有將近70頁，而短的一篇則只有三五頁。

　　盡管有著明顯的仿寫的痕跡，但就算是張雪峰這種毫無文學素養(yǎng)的人也能看出作者的水平之高。小說集的前半段模仿了20世紀的各種現(xiàn)代派小說。既有喬伊斯風格的意識流小說，也有模仿海明威寫的關于獵人的小說。而那70頁的中篇小說更是有一種卡夫卡親筆的感覺，作者筆下描寫被囚禁在籠子里的主角和母親的關系很難不讓人產生聯(lián)想。

　　但令人意外的是，小說集的后半段沒有繼續(xù)天馬行空的四處漂流，而是把腳步停在了美洲大地上，有著大量模仿馬爾克斯的小說，和試圖學習博爾赫斯來寫作的詩歌。

　　這家伙，該不會是因為我隨口給她說過自己喜歡拉美文學吧。

　　張雪峰合上書。平心而論，雖然后半段的水平依然很高，但明顯能看到一種拘謹和討好，失去前半段的那種自由和強烈的自我意識。

　　“讀完了？”電話的那一頭，是那個充滿了力量感的聲音，如果只從聲音來判斷的話，大概會覺得這是一名跆拳道或者巴西柔術選手。

　　“后半段沒有前半段寫的好?！睆堁┓逭\實的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昂竺婺切┠７吕雷骷业牧曌?，沒有前半段那樣強烈的作者性?！?p>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然后再一聲嘆氣后，“所謂的為某人而寫就是這樣的結果。太過在意別人，以至于失去了自己?！?p>　　聽上去像是什么三流情感公眾號的發(fā)言，讓電話兩頭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是明石寫的嗎？”最后是張雪峰打破了沉默。

　　“她說讓我看完后燒掉，但我不忍心這樣做?！?、

　　什么卡夫卡行為。張雪峰只覺得有些揪心。

　　“我知道了該怎么做了?！?p>　　見鬼，我又說要為了她開辟道路，又答應了要把她帶到自己的這一側，結果我都在做些什么。

　　“學長，你又在偷偷喝酒?！泵魇檬稚系牡囊豁矨4紙輕輕敲了敲張雪峰的頭，然后把還剩下半杯的酒給收走。

　　“你沒跟著人吉教授混幾天，就徹底變成了一副中年大叔的模樣，果然是近墨者黑。”明石把手上的文件全部塞到張雪峰的手上。

　　“我已經整理好了接下來的營銷計劃，一會去見漫展負責人要用到展示文稿也已經準備好了?！泵魇瘜ψ约喝o張雪峰手上的文件做必要的說明。

　　“這個先放一邊?！睆堁┓瀣F(xiàn)在很后悔，后悔得一秒鐘也不想浪費。直接把拿給讀書俱樂部社長看過的企劃書又遞給了明石。

　　“麻煩你先看一下，然后說下感想?！?p>　　房間里陷入了一種令人焦慮不安的寂靜中，只有明石不時翻動紙張的聲音發(fā)出。這種久違的和面試一樣的場景讓張雪峰不自覺地心率加快了起來。

　　“就算只有大綱，也讓人覺得很有意思啊?！泵魇赐炅俗詈笠豁摚缓笾匦抡砗眠@份企劃書。

　　“學長想好讓誰來寫了嗎？”明石歪著頭，意外的露出了和平時冰山美人不同的可愛動作。

　　“我的話，會推薦讀書俱樂部的社長學姐來寫?！叭缓竺魇o出了自己的意見。

　　“那個怪力女可是直接給我說絕對不會寫這種東西的?！睆堁┓蹇嘈α艘幌?。

　　“那沒辦法了，不過大四的米澤學姐也許可以試試拜托她?！泵魇謸Q了一個人推薦。

　　“那位學姐寫的可是推理小說，我可不想這個故事最后變成了三個人的仇殺?！睆堁┓羼R上給出了否定。

　　“確實，那位學姐可是很喜歡寫一些社會派推理的東西。”明石倒是肯定了張雪峰的意見，“那櫻庭學姐呢，她好像寫過一些輕小說，不過我覺得和我同一級那個叫加藤雪菜的女生也適合寫這個劇本。”

　　明石不斷地提出可以去拜托的人，還會仔細分析每個人的特點。但一直沒有說出張雪峰期待的那個名字。

　　“我希望由你來寫這個故事。”最后張雪峰打斷了明石，主動向彼岸的明石伸出了手。

　　“我不擅長寫這種故事啊?！泵魇行殡y，大概是沒想到最后會是邀請自己來寫。

　　“那就按照你擅長和喜歡的方式去寫就好了?！睆堁┓鍘缀鯖]有猶豫。

　　“可我還要負責社團的運營，宣發(fā)，財務以及很多事情?！?p>　　“那些事情交給我，這次輪到我來幫你解決后顧之憂?！?p>　　“可我沒有發(fā)表過作品，會不會得不到大家的認可啊?！?p>　　“你就只管寫就好了，我會讓你的作品得到所有人的稱贊?！?p>　　“可是……”，明石還想說些什么，但那只伸出來的手讓她有些無法拒絕。

　　“我希望你不是站在我后面，我想，讓你在站我的身邊。”張雪峰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雖然很快他就會后悔為什么要說這種羞恥的發(fā)言。

　　但至少在當下，看到明石的笑容，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