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談其遇見的時候,他還是莫嵐的男朋友。
那一年的盤越甚是反常,陰雨淅瀝了整整一個暑假。從蒲甘綿延過來的大河成了我和莫嵐最常去的地方,那段時間,莫嵐被家里看得很緊。
“手機已經(jīng)被他們收了?!蹦獚拐f,“他們還說,只要我和阿其還在聯(lián)系,就不用回雅岐了。”莫嵐口中的“他們”是莫嵐的父母,而雅岐是邊境省份安南的省會城市,也是莫嵐大學所在的地方。
“你怎么想?”我不會幫她做出決斷,但還是接了她的話。
“我真的挺喜歡他的?!蹦獚诡D了頓,“你知道嗎,我的生命中還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他這樣的男孩,那么年輕,那么有為,他是一個傳奇。”
“嗯,我感覺你的至尊寶來了,還是踏著七彩祥云來的那種?!蔽易隽藗€鬼臉,打趣莫嵐。
“別鬧,認真的?!蹦獚鼓樕蠐P起幸福,并不打算被我?guī)嵩掝}。
“你知道嗎,他才25歲,現(xiàn)在在讀研究生,他是一個外省人,但已經(jīng)簽下了雅岐市中院的工作,畢業(yè)后直接去報到就可以了。我們班初中讀書特別厲害的那個男生,嚴誠。你還記得嗎?從鶴城大學那么好的地方畢業(yè),又是本地的,想去雅岐的一個區(qū)級法院應聘都被拒絕了?!蹦獚箤W⒌孛枥L,“他現(xiàn)在還清早四點到威楚、到建塘去收松茸,他有自己的松茸加工廠?!薄八幸惠v凱迪拉克,停在他家地庫,不過他不常開。”
我點了點頭,“這么說確實挺厲害的,但是他喜歡你嗎?”
“是愛!”莫嵐的回答斬釘截鐵,“我過生日,他親自彈了《雨的印記》,錄在八音盒里送給我,他知道那是我最愛的鋼琴曲?!薄拔颐看未蜍嚾ニ抢铮紩那脑谖业腻X包里放點錢。對了,還有次出去玩,恰好來例假了,他去幫我買了衛(wèi)生巾。后來他告訴我,那是他第一次幫女生買衛(wèi)生巾。說的時候,他還有點不好意思呢?!蹦獚诡D了頓,“而且他哭著說,這次,無論如何他不會放手的。因為沒有我,他的世界就崩塌了?!蹦獚沟难劬锷踔练撼鳇c點淚星,仿佛白術早已從她生命中消失了一樣。
白術也是莫嵐的男朋友,在莫嵐?jié)M含深情地回顧談其的時候,兩個男人正在為了莫嵐打得不亦樂乎。
而這,也正是莫嵐遭到家里嚴管的最直接原因。
從嚴格意義上說,莫嵐長相并不出眾,小小的眼睛小小的嘴,小小的鼻子纖瘦的身。但是勝在乖巧靈動,規(guī)矩大方。在盤越的一眾野孩子中,這就難得可貴了。在我們還沒有因為初三實驗班的緣分被分到一起的時候,就曾聽說在年級上有一個女孩,小學二年級就談了轟轟烈烈的戀愛。而且一路過來追求者不斷,乃至她實際上只有一個親弟弟,卻擁有無數(shù)個哥哥。而在盤越,所謂哥哥,不過是追求未果卻還不愿放棄的人的自我慰藉罷了。
莫嵐生在家教極嚴的家庭。初中同班,從沒見她過穿拖鞋,后來她告訴我,她媽媽覺得女孩子穿拖鞋不好看,不讓她穿。猶記當時聽到這一切的時候,我不好意思地收了收自己的腳。那個時候從邊境口岸傳過來的蒲甘拖鞋正在小城里大行其道,我拖著一雙藍色拖鞋,滿大街跑得歡天喜地。
也是那件事,我煞有介事地得出了人生的第一個結(jié)論:原來那些一眼看上去氣質(zhì)就很不一般的人,總是在默默守著一些常人不易察覺的規(guī)矩的。
對于莫嵐之于異性的吸引力,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但是,當聽說這樣兩個男人居然為了一個她大打開戰(zhàn)的時候,我還是有一點驚訝的。
談其是青年才俊,要知道,白術也不差的。
白術家某種意義上可以算作盤越城的元老,是最早一批定居于此的人。國民戰(zhàn)爭時期,提到白姓,是個人安南人都知道,那是安南空軍的代名詞。近百年轉(zhuǎn)眼過去,基于國民戰(zhàn)爭時代打下的基礎,白家最有為的人,現(xiàn)在是四越軍區(qū)的參謀長。白術家一支算是沒落了,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白術的父母在盤越城的中央地區(qū)蓋了樓,經(jīng)營著賓館。在一個旅游城市,日子也算安逸富足。
白術和莫嵐,是高中的時候就開始的戀愛了。
從小鎮(zhèn)到縣城,我和莫嵐一直是最好的朋友。雖然不在一個班,但是下了晚自習,她總是準時地出現(xiàn)在我教的室門口。從教學樓到宿舍短短幾百米,我們也是要一起走的。路是同一條,話題卻多少有不同,大約每走一遍的樂趣似乎就在此,永遠也不倦怠。
盤越的夏夜是宜人的?;鹕绞伨偷呐_階上,樹芹花開得熱烈,一股濃香就在空氣中徘徊。樹芹樹芹,仿佛訴情,一切都那么切合。莫嵐告訴我,隔壁班的一個小男生最近在追她。
“你怎么想?”我問她。
“還不確定,就我現(xiàn)在看他,只覺得他好可愛?!?p> 不到兩個周,晚自習結(jié)束時來教室門口接我的人,變成了莫嵐和白術。本就才幾百米的距離生生砍了一半,因為莫嵐和白術會止步在隱于一大叢三角梅下的涼亭。那里,正這段路的中間位置。三人行的日子里少不了流言蜚語,但在一次同班男生晚自習時嬉皮笑臉說我是電燈泡,我狠狠罵了他一句然后摔門而出之后,這個問題似乎就引刃而解了。學習的日子依舊枯燥乏悶,但不會有人再在意黑夜中踽踽而行的三人。
白術是體育生,卻是粗中有細的體育生。會給住校的莫嵐帶家里油浸雞棕,會悄悄在不吃早點的莫嵐桌肚里塞滿吐司和蛋撻,也會帶著莫嵐去買情侶裝,上演那些情侶們的浪漫小橋段。隨著兩人感情的升溫,我和莫嵐見面的時間越來少了。
先是,中午和晚飯一起吃飯的計劃取消,因為莫嵐要陪白術。然后,周末的植物園學習計劃取消,因為莫嵐要和白術出去玩。最后,一月一次的逛街計劃也時有時無。因為大多數(shù)時候,這和莫嵐白術的獨處時間沖突了。
見面時間少了,我也就慢慢地回歸了自己的班級,混跡到了一眾學霸的圈子里。一直以來,莫嵐都以“老公”來稱我,變少的見面次數(shù)似乎也在淡漠著這個詭異的稱呼。直到有一天,莫嵐帶著自己在本班覓到的新“老公”——榮歡,出現(xiàn)在了我面前。
我長舒一口氣。
不嚴肅地說,所謂太極生兩儀,自此陰陽均分人間。有鋼鐵直男就會有鋼鐵直女,而我,一個純天然的鋼鐵直女。換句話說,我并不那么樂意接受這個稱呼,但那是莫嵐,是我拒絕不了的人。榮歡代替了我,成了莫嵐填補為數(shù)不多的空閑時間的選擇。我有些欣慰,畢竟在內(nèi)心深處,我確信自己更渴望高考帶來的一飛沖天。但一飛沖天是有代價的,而且這個代價此時此刻無比明顯,就是我需要更多的自己可支配時間。
盤越一中雖然是個縣級中學,但因為年年進入全省前五十的人數(shù),因為出彩的重點大學的升學率,卻也是遠近聞名。按照學校的安排,盤越一中的學生每四個周才會有一個完整的周末。平時,那都是要上課上到周日中午12:00的。隨著高二高三的依次到來,學習的緊張感把我壓得喘不過氣。爬滿凌霄花的操場、踩上去吱哇亂叫的木地板的圖書館、圖書館前被兩株巨大古樹濃蔭著的長滿青苔的石桌,成了我造訪最多的地方。
偶爾一次莫嵐得空了,我們一起出去吃餌絲的時候,就會聽到她在給我數(shù)她最近的故事。那些充滿青澀情愫的東西,在我這樣一個除了讀書一無所有的人面前總是太復雜。所以我習慣性地給他們都簡化了,最后剩下一句話:除了白術之外,莫嵐還和一堆藍顏知己打得火熱。當然毫無意外地,那些人最后都成了莫嵐的哥哥。
之于高中的故事隨高考的結(jié)束戛然而止,那些關于讀書、關于青春、關于友情、關于雙皮奶、西米露、寬餌絲、鹵豆腐的記憶永久停留在了長滿樹芹花的盤越。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萬事終究是講究因果的,更何況是高考這種容不得任何人僥幸的東西。錄取通知書下來,我去鶴城上大學。而莫嵐,留在省城雅岐,留在在一所一般的大學里。
本就淡漠的友情游絲一線牽。
我甚至清楚地記得,在此之前我和她的唯一的一次聯(lián)系,還是大一那年的春天,鶴城的玉蘭花開得燦爛一片,我拍了照發(fā)給她,告訴她:看到白玉蘭我想起了你,就給你發(fā)條短信。她回復我:最近還好吧。
一根菝葜劃破小腿的皮膚,我哆嗦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莫嵐早已停下腳步,站在河邊呆呆出神。《大河戀》里說,記不清歲月的洪水創(chuàng)造出河流,河流沖刷著古老的巖石,古老的巖石上有不老的河水,石頭下有不朽的文字。就在那灰藍天空下的大河里,在水汽浸潤的空氣里,在山嵐籠罩的盤越,我仿佛也產(chǎn)生了一種大河戀。
“莫嵐!”我喊了一聲,莫嵐悠悠走了過來,對著我笑了笑,看不出是無奈還是幸?!捌鋵崳瑑杉业募彝ケ尘岸纪碗s的?!?p> 我驀然,這似乎變成了一個讓人越來越摸不透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