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初戰(zhàn)遇阻劫 夜宴造勢破局

　　第二日，期貨認購如期開始。在甲府之町武田氏留守府的寬敞大廳內(nèi)，甲斐領內(nèi)最有實力和影響的七個住屋大老闆、二十余名稍遜一籌的行商齊聚一堂。

　　當諸位品鑒完明國飴樣品，武田氏御用商人春日大隅隨即開始宣讀，由武田信玄和經(jīng)貞共同起草、武田信虎畫押認可的期貨認購法度。當聽到“領內(nèi)諸商需按經(jīng)營規(guī)模大小，分別出資三千至三萬貫不等，認購未來三年內(nèi)甲斐特產(chǎn)明國飴”時，場內(nèi)原本熱烈的議論便陡然沉寂下來。當法度宣讀完畢，各路商人齊身拜倒在地、以示遵從，但彼此眼色交流，無人開口領命。

　　見此情形，武田信玄和經(jīng)貞頓時心中一沉，哪里不知這伙商人早已得知消息、完成串聯(lián)，企圖集體抵制期貨貿(mào)易或者大幅壓低價格。

　　果不其然，漫長壓抑的沉默后，甲斐商座首領、甲府之町坂田屋所有者坂田源右衛(wèi)門開頭說道，

　　“館主大人（武田信虎）恩典，愿意將明國飴交給我甲斐商人座分售，實在是無上光榮！”

　　“但按照這次名為‘期貨’的模式，粗略估算下吾等需集中籌集三十萬貫才能認領完所有份額，大大超出吾等財力。但館主大人既然開口，吾等愿意傾力籌集五萬貫上矢錢無償獻上，期貨一說還望寬恕收回?！?p>　　“明知是恩典，爾等居然敢推三阻四，難道不怕大殿降下雷霆之怒嗎！”

　　看到商人座的態(tài)度，作為本次認購的直接執(zhí)行者與召集人，春日大隅不禁大急。其早已知曉武田信虎下達的指標，若是無法順利完成，身為策劃者的勝千代和經(jīng)貞固然會大大失分、甚至收到懲處。可他作為具體執(zhí)行人，將大有可能被勒令切腹謝罪。因此不待武田信玄和經(jīng)貞表態(tài)，他便第一個跳出來，急吼吼斥責道。

　　“春日大人息怒，吾等對武田氏和館主大人的忠誠日月可昭。只是冬春之交，本就是吾等最為艱難之時，囊中實在難以承擔此筆數(shù)量。待到今年夏秋資金周轉開來，吾等必定即刻完成本年份額采購?！臂嗵镌从倚l(wèi)門的言下之意直接拒絕了期貨模式，只愿意按照常規(guī)貨款兩清。

　　“汝等不要不識抬舉，現(xiàn)在、馬上、立刻拿錢出來！”焦急、憤怒、恐懼交織，春日大隅漸漸失去理智，亂吼道。

　　“春日大人若是堅持的話，吾等如今只能按所定半價予以收購，再占用更多資金，就無力承擔本家食鹽周轉了！”

　　“！”

　　見到春日大隅焦急之下不依不饒，原本回避的坂田源右衛(wèi)門也強硬出來，將食鹽這一殺手锏擺到了臺前。

　　作為純內(nèi)陸分國，甲斐食鹽供應全靠貿(mào)易輸入，不僅每年要付出大量金錢，更要仰商座鼻息。

　　歷史上，武田信玄撕逼甲相駿三方同盟、悍然進攻駿河國時，北條和今川氏就勾連進出甲斐的商眾，命令其一律不得向武田信玄領內(nèi)運送鹽。最終，還是老對手上杉謙信看不過去，主動解開越后方向的禁運，讓鹽得以送入武田信玄領地，并留下了“應該用弓（戰(zhàn)爭）與信玄戰(zhàn)斗，而不是米鹽”這一名言，萬分感激的武田信玄也因此回贈了名為“弘口”的寶刀。

　　可能是大堂的暖爐過于給力，明明是寒冬時節(jié)，春日大隅的額前鬢角卻不斷灑落豆大的汗珠。他求助的看向武田信玄和經(jīng)貞，前者惆悵的輕嘆一聲，便準備出手。

　　“果然，萬事開頭難。要弘揚吾心中之法，除了菩薩低眉，更需作金剛怒目之態(tài)??！就從這個不服我法的坂田源右衛(wèi)門開始，拆散座這個畸物，立下我的期貨預購法度吧！”

　　看到武田信玄的決然眼神，回想起前番談話，經(jīng)貞已能猜出其接下來的做法。無外乎先以武力扣留諸人，調(diào)動手中力量端掉坂田屋這一甲斐商人座的首腦。將余下眾人震懾住以后逐一調(diào)略，將頑固不從者逐出甲斐、斷絕其在領內(nèi)的商路，對服從者予以適當獎賞，并將不從者遺留下來的市場和商路交給其管理，起到分而治之的效果。

　　這樣一來，有著坂田源右衛(wèi)門的結局在前，一邊是大棒一邊是胡蘿卜，商人們因利益而勾連的松散陣營，也將因利益而迅速瓦解。

　　明明是不錯的選擇，也符合這個時代的本色，可經(jīng)貞心中還是升起遺憾。

　　憑借一次次這樣的選擇，此時的勝千代、未來的甲斐之虎，將一步步堅定和貫徹心中的理念，開創(chuàng)通往百萬石大名的傳奇之路。

　　可是，這條路的進不了京都、到不了天下啊。有著自己這只蝴蝶煽動翅膀引起的風暴，這個男人今生可能邁過三方原，但還是越不過岐阜城里的那個身影啊。

　　“罷了，未來的道路在你勝千代自己手中?？墒牵裉斓膽?zhàn)斗也有我一份??！既然我已見識了你的器量，此刻，也該輪到我展示自己的道路了。”

　　“尼子太郎經(jīng)貞參上，爾等，看好了?！?p>　　……

　　打定主意，經(jīng)貞便趕在其之前拉住了武田信玄，表示自己還有一法可試而行之。武田信玄本想推脫，但望著經(jīng)貞堅毅的面龐，想著自己從武田信虎和板垣信方出聽到的事跡，鬼使神差之下，竟然答應了下來。

　　經(jīng)貞遞給春日大隅一個眼神，令快要虛脫的他暫時退下，自己面帶笑容走到臺前。臺下不是身價百萬、翻手為云的一方巨賈，便是久經(jīng)商海、周游列國的豪商，此時目光逼視一處，足以將尋常人射穿、令其難以張口。但對于數(shù)次經(jīng)歷戰(zhàn)爭和死亡、在一國大名面前都能侃侃而談的經(jīng)貞來講，這等威嚇就如微風拂面、有些不夠看了。只見他對著劍拔弩張的堂內(nèi)眾人行了個羅圈揖，語氣輕快道：

　　“哎呀哎呀，都說和氣生財嘛，春日大人一向耿直，大家何必針鋒相對、如此計較呢。請大家預支部分錢款預購明國飴，本是大殿考慮此物稀有緊俏，怕上市后引起諸位哄搶、壞了彼此交情才提出的互利之舉，但看來大家還有些疑慮和誤解啊?！?p>　　“當然，諸位大人能千里迢迢從甲斐各地齊聚躑躅崎館，已是對館主大人最大的忠誠、是本家最為重要的客人。此時午過半響，不如就讓本家略盡地主之誼，招待各位分別用膳休憩，待到午后再重新商議此事?！?p>　　“這位大人有些面生，不知如何稱呼？”看到經(jīng)貞在氣場下毫不露怯、談笑自若，眾人不禁大奇，不知武田氏何時又添一少年英才，于是坂田源右衛(wèi)門又代表眾人開頭問道。

　　“在下尼子經(jīng)貞，現(xiàn)領巨摩郡兩千石，這明國飴便是在下領內(nèi)特產(chǎn)。各位雖均已品鑒，但并未領略其中百分之一的奧妙，且好好期待晚上的招待吧?！?p>　　商人座雖然以食鹽禁運擺出一副同歸于盡的架勢，但終歸沒有玉石俱焚的底氣和覺悟，見到經(jīng)貞唱出白臉，也就順坡而下，在名為護衛(wèi)、實為監(jiān)控的指引下，返回各自房間休息。

　　當最后一名商人離開大廳后，經(jīng)貞立刻卸去面上的輕松寫意，鄭重對武田信玄道，

　　“勝千代大人，在下對此情況略有所備，但還需您大力斡旋，幫忙征集町中各家點心匠人或白案師傅，本家各位大人蓄養(yǎng)的侍女也盡數(shù)借來，另外還需要緊急調(diào)取庫藏的各色甲斐綢二十匹。這些物件缺一不可，我等今日成敗，全在此一舉了！”

　　武田信玄應下經(jīng)貞的計劃時就已賭上一切，聞言只是微微頷首，沉聲道：

　　“經(jīng)貞殿下無需多言，我已有覺悟，必將湊齊一應物資人手！你不必有后顧之憂，只管放手一搏吧，一切都拜托啦！”說罷，便直接轉身而去。

　　……

　　接下來的時光便在爭分奪秒中慢慢流逝。盡管事出突然，征集物資、調(diào)派人手中紕漏頻出，但經(jīng)貞和武田信玄都是才思敏捷、行動干練的能人，如今攜手同心之下更是如虎添翼、互為臂助，可謂是逢山開路、遇水造橋，將一系列差錯盡數(shù)填補妥當，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完成了全部籌備。

　　當最后一處擺設就位，兩人才猛然發(fā)覺，原本高懸的太陽早已西落，町中各處已亮起闌珊燈火。在通力合作中逐漸默契的兩人不約而同掃視了一圈模樣大變的會場，復又相視一笑，辛苦與緊張霎時盡消、一股豪情便油然而生。

　　過了不久，悠揚的笛聲響起，在房內(nèi)等候良久的客商被重新引入大堂。待其等正欲抱怨一番整個下午無人理會的怠慢時，卻被映入眼簾的景象驚得失去了言語。

　　一水兒的紅綢被奢侈地從門外鋪滿整間大堂，近百支昂貴的蠟燭被不惜血本地同時點亮，滿墻的金箔在通明的燭火中熠熠生輝，正是一片金碧輝煌！

　　大堂中央，數(shù)十張桌子拼起一張碩大無朋的展臺，在珍貴的純白絲綢鋪就、各色干花精心點綴的臺面上，數(shù)十種造型精致的點心擺放地滿滿當當，格外令人垂涎欲滴。

　　大堂兩側，數(shù)十張單座和矮桌早已擺好，一旁還用紅綢立牌貼心標注了各位客商姓名。矮桌上各放有一口圓滾滾的超小橡木桶、一只大肚憨腦的鑲銀黃銅罐和一枚整塊水晶雕成的精美細頸瓶，還有五六個配成一套、價值不菲的粉引茶碗，和一疊上好懷紙寫就的文書。

　　望著臺前空無一人的主位，眾人頓時放肆起來。除了個別沉穩(wěn)內(nèi)斂的客商直接落座外，大部分人員隨即開始在堂內(nèi)左顧右盼起來。隨著眾人的參觀，壓抑不足的驚異聲此起彼伏。

　　“這居然是狩野大炊郎（備注一）的真跡啊，我在京都曾有幸細細觀賞大德寺大仙院客殿襖繪，兩者筆鋒、風味完全一致，作不得假！”

　　“唔，足下居然還精通書畫，快看看這個！這線條、這構圖，該不會出自雪村大師（備注二）之手吧？”

　　“還有這邊的茶具，這種幽玄侘寂氣質(zhì)，深得武野大師（備注三）的真諦啊，真是不凡！讓我來看看印款，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不可能吧，居然是武野大師手作！大師不是已經(jīng)閉門授徒去了嗎，何時又問世了一把新作！”

　　……

　　隨著會場內(nèi)一件件看似尋常的裝飾品被揭開不凡身世，場內(nèi)的議論和喧鬧逐漸低沉下去。在這種山雨欲來的壓抑中，閑逛的眾人也自覺回到各自座位、心中忐忑。如此派頭、如此氣勢，武田氏究竟想干什么！

　　“讓各位久等了，實在是失禮！”

　　沒讓眾人久等，身著純黑直掛、領口斜佩黃金武田菱，顯得格外莊重的經(jīng)貞便現(xiàn)身臺前站定。

　　“為了讓諸位更好地了解明國飴這款新生的珍寶，消除大家對于其的誤解和顧慮。本家決定換一種方式，在放松閑適中重啟我們的交流?！?p>　　“因為剛才的準備耗費了過多時間，讓大家不小心錯過了飯點。在正式開場之前，請大家先盡情品嘗我等精心準備的美食吧！”

　　隨著經(jīng)貞話音落下，大堂內(nèi)統(tǒng)一著灰色直掛的侍女和從者紛紛行動起來，將中央展臺上、眾人方才已垂涎多時的各色點心分裝至小盤，端上各處矮桌。豆餅、麻薯、飯團、羊羹……在町內(nèi)大廚的精心烹飪和長久的饑餓下，眾人頓時大塊朵頤起來。

　　“咦，糕點表面敷上的金色糖漿，便是上午推介的明國飴吧？這樣吃起來也太美味了吧！”

　　“是啊，這是奇怪，方才明明只是普通的糖而已，這樣吃起來完全不一樣了！”

　　“看來武田氏所定的價格，倒也不是沒有利潤！”

　　“確實，感覺比起蜂蜜來講高級多了，一定能得到哪些大名和高家的喜愛！”

　　……

　　“明明是同一樣東西，為何這些商人們上午愛答不理，此時卻如此癡迷？”

　　不知何時，武田信玄出現(xiàn)在經(jīng)貞身旁，望著臺下的熱烈氣氛，詫異道。

　　“試問殿下，百勝之師和常敗之軍，兩者數(shù)量裝備全部一致，難道戰(zhàn)力相等嗎？”

　　“當然不是，長勝者，自有勢與氣，逢戰(zhàn)自添三分勇，怎可與常敗者同日而語！”

　　“哈哈，這也是一樣道理啊。如此環(huán)境、如此搭配，便是殿下所謂的勢與氣啊，這明國飴自然能美味三分！”

　　“經(jīng)貞殿下果然高妙，不過如今現(xiàn)場氣氛雖然熱烈，但到了認購環(huán)節(jié)，仍不見得有必勝把握啊。但以吾觀之，你似乎還有后手，不然怎么能如此胸有成竹?！?p>　　“哈哈，容在下賣個關子，殿下便看好接下來的認購吧。對了，我將之命名為，暗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