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紫微閣

　　幼薇回到家里，屋里空無一人，母親應(yīng)該去買菜或者送衣服去了。她回到廂房，和衣躺在床上，耳邊隱隱傳來紫微閣的歌聲，仔細(xì)聽去，卻是什么也聽不到了。

　　奇怪，難道是幻聽？想著反正有事，不如去紫微閣一趟。

　　宿醉后的頭疼其實(shí)早已經(jīng)消了，之所以不想跟黃巢出去，實(shí)是想到自己這具身體才十三歲多不到十四歲，心智卻已是三十歲，黃巢那家伙荷爾蒙分泌旺盛，對三十歲心理的她吸引力非同小可，她本著少接觸少出事的原則處事，其實(shí)也是迫不得已。

　　唐朝看著開明，女子同男子一樣，可以外出，打球，狩獵，甚至做官。但實(shí)際上，這時期跟后世相比，對女子還是有諸多苛求。比如婚嫁娶中嚴(yán)守六禮之矩。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外，還得具備六禮，三書六禮齊備，明媒正娶，那就是與丈夫平等的妻。如果無媒自通，六禮不備，那就是賤妾。所謂“聘則為妻，奔則為妾”。

　　若是以前與黃巢沒有說開，幼薇自不懼與他相處，說開之后，反而覺得要規(guī)避開才好。

　　這是幼薇的難處，既清楚地知道黃巢可能是她此生最好的歸處，又要謹(jǐn)守禮節(jié)，以免一不小心就淪為賤妾。這同時也是所有良家女子的悲哀，士庶不得通婚阻斷她們的上升通道，“聘則為妻，奔則為妾”的禮儀又隨時讓她們淪陷為賤妾。

　　幼薇嘆了口氣，對著銅鏡梳洗一番，走出廂房，屋里屋外沒人，她徑直出了院子，向紫微閣走去。

　　紫微閣里，謝姑姑和翠芝，悠芝正在演唱溫庭筠的詞曲，她們是溫庭筠的忠實(shí)粉絲，幼薇早已經(jīng)見怪不怪。

　　幼薇進(jìn)去時，謝姑姑正演唱著溫庭筠的新曲，“柳絲長，春雨細(xì)，花外漏聲迢遞。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閣。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

　　溫庭筠曾以謝姑姑為女主寫過一首《更漏子》，所以此后溫庭筠每作一首《更漏子》，謝姑姑都愛之如狂，必定傾情演唱，直到下一首新的《更漏子》出現(xiàn)為止。

　　此時的謝姑姑唱得如癡如醉，幼薇進(jìn)來時她也沒看到，因?yàn)樗眯渥诱谧×四槨Ｓ邹币娭x姑姑舉袖上揚(yáng)，遮住了自己的臉，她有點(diǎn)懷疑，謝姑姑在唱到“夢長君不知”的時候是不是落了淚，怕彈琴的姐妹看到，所以才順勢用袖子遮住了臉。

　　一曲終了，謝姑姑放下袖子來，這才看到幼薇站在翠芝旁邊，笑問道：“幼薇怎么來了？昨天你母親還說你跟韋家小郎君狩獵去了?！?p>　　看樣子母親昨天來過紫微閣送衣服，幼薇點(diǎn)頭道：“今天早上回來的，大慈恩寺發(fā)生了一些事，韋家小郎君提前回來了，我也就回來了?！?p>　　謝姑姑嘻笑著在凳子上坐下來，端起桌上的壺倒了一杯水，問道：“這首《更漏子》怎么樣？”

　　幼薇不敢冒然評價，謝姑姑是個癡情人，關(guān)于溫庭筠的一切幼薇都不敢多說，怕惹謝姑姑不快，再來一次那個晚上的樂聲折磨，幼薇怕自己會瘋。

　　似是知道幼薇心中所想，謝姑姑小口啜著杯中水道：“不為難你了，你的事情我已經(jīng)寫信告訴飛卿，相信不久后便有信來。”

　　“如此，多謝姑姑。”幼薇躬身行禮。

　　謝姑姑讓幼薇來桌邊坐，取了杯子給她倒水，一邊柔聲道：“幼薇，你也算是姑姑看著長大的，既有才華又能干，但飛卿是單純的人，不通人情世故。別的我可能不懂，但做生意我略知一二，所以你和他之間的合作我會插手，你明白嗎？”

　　幼薇點(diǎn)頭，她大概明白謝姑姑的擔(dān)憂，溫庭筠直爽不羈的性子，實(shí)在不適于做這些俗務(wù)，于是笑道：“姑姑能夠開誠布公說出來最好不過，不過姑姑可放心，我不欺負(fù)老實(shí)人?！?p>　　“這句話我喜歡?！敝x姑姑把水杯放在幼薇面前。正在這時，門外傳來咚咚咚的聲音，沒有瑤琴的聲音，這敲門聲顯得特別清楚有力，謝姑姑喊道，“進(jìn)來吧，門沒關(guān)?！?p>　　推門進(jìn)來的是前院負(fù)責(zé)人清芝，她來到謝姑姑面前躬身道：“裴家郎君裴誠請姑姑安排兩個姐妹去宴飲，轎子已經(jīng)在門外等著了?！?p>　　裴誠就是裴度之子，當(dāng)今宰相裴休之侄，他和令狐滈同為長安城有名的紈绔子弟，年輕時與溫庭筠令狐滈混跡于青樓歌坊，縱酒放浪，宴飲無度。這時突然宴請，很有可能與溫庭筠回長安有關(guān)。也就是說，這次宴請，溫庭筠很有可能在席上。

　　謝姑姑這樣想著，抬眸問道：“裴家郎君可有點(diǎn)名要誰去？”

　　清芝笑道：“那倒沒有，但裴君說，要讓姑姑親自安排?！?p>　　謝姑姑笑罵一句道：“那小子玩得跳脫，非得安排一個玩得開降得住他的人去才行?！碑?dāng)下點(diǎn)了翠芝和閣里的另一個女郎同去。

　　“告訴你家郎君，賞金要多多的?！敝x姑姑笑著對跟在后面的裴家仆人道。

　　那人當(dāng)即拱手作揖，“姑姑說的哪里話，我們家郎君請客，哪一次賞金不是給的夠夠的？”

　　有這句話，謝姑姑就滿意了。翠芝走的時候，謝姑姑追上去叮囑道，“席上若是遇到飛卿，讓他宴后過來這里?！?p>　　翠芝點(diǎn)頭應(yīng)允。

　　謝姑姑折回身對幼薇道：“裴誠宴請，肯定會請飛卿，我讓他宴后過來一趟，到時我打發(fā)人叫你?！?p>　　“那太好了?！庇邹闭f著站起身來，“我再去整理一下畫稿，到時面對飛卿時可以解釋得清楚一些?！辈恢挥X直呼了飛卿，但幼薇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她說完這些就蹦跳著出了門，走到門口，又返回來問道，“謝姑姑明知道飛卿會出席，為什么自己不去？”

　　謝姑姑笑道：“這也是裴誠出給我的題目，我為什么要如他所愿？”

　　幼薇“啊”了一聲，似懂非懂地退出房間，她不明白謝姑姑明明想見飛卿為什么卻因?yàn)榕嵴\出的題目而退卻，人不應(yīng)該按自己的心意而活嗎？哦，大概這就是現(xiàn)代知識女性與古代女人的區(qū)別吧。其實(shí)就算是在現(xiàn)代，那些貧困山區(qū)的女人，從小在貧困和局限中長大，她們根本走不出封建和傳統(tǒng)壓在她們頭上的沉沉大山，活得可悲又可嘆！當(dāng)然，謝姑姑豈是那些大山里的女人？另有用意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