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進財他們幾個人的午飯是在地里吃的。從唐沖家出來時,他們帶了十多個紅薯面窩窩頭,幾塊切開的大頭菜和一罐開水。
看到小彪也坐在地頭吃飯,唐進財就喊他:“小彪叔,到這邊來啊,咱吃著還管說說話?!?p> 小彪朝他擺擺手,“不過去了,現(xiàn)在天短,吃了這塊玉米面餅子還得趕緊鋤地哩!”
見他不肯過來,吃了一個窩窩頭,手里又拿了一個窩窩頭和一小塊咸菜,唐進財邁開大步來到小彪的身邊。
他把那塊咸菜遞給小彪,“嘗嘗咸菜咋樣。”
小彪接過那塊咸菜咬了一口,“除了咸還是咸,估計在缸里腌的時候不短了吧?吃了還不如不吃,吃了就該嘴里渴了!”
“沒事,俺帶了一罐子水,你要是渴了就過去喝幾口?!?p> “不用?!毙”胫噶酥概赃呉粋€黑色的陶罐說,“我?guī)У囊灿?。出來干活,寧教餓著也不能教渴著!”
唐進財點點頭,“那是?!比缓笏麊栃”耄骸靶”胧?,咋就你自己來鋤地啊,俺那幾個兄弟沒在家啊?”
“他弟兄仨到村西頭那塊地鋤地去了,就這幾畝地,我自己用不了兩天就鋤完了!”小彪笑道。
“小彪叔,你還因為年前那個事生我的氣吧?”
“我生你啥氣???你不就是一個捎話的嘛!”
唐進財嘆了一口氣,“其實我也不想去?。《巳思业耐?,聽人家的管,我也是沒有啥辦法啊。”
“進財,這些我都知道!咱倆從小在一塊玩,這都大半輩子了,你是啥樣的人我還不知道?。]有你啥事,他家的人既然那樣說,俺也不稀罕再種他家的地。俺種地交給他家租子了,租子沒有少過一點,也不用承他家啥情!”
“他家還得承你的情哩?!碧七M財笑道,“你會種地,一畝地管比人家多打幾十斤糧食,同樣那么多地,哪一回都數(shù)你家的租子交得多!”
“他也不用承我啥情!”小彪淡然說道。然后,他問唐進財:“進財,這陣子你娘的身體還好吧?”
“還是老樣子?!碧七M財苦笑著說,“天冷了就天天坐床上,天暖和了拄個拐棍到院子里走走?!?p> 唐進財?shù)母赣H死得早,他和母親相依為命。他們家原來也有幾畝地,打的糧食也能填飽娘倆的肚子。誰料在唐進財十六歲那年,他的母親突然得了重病。為了給母親治病,唐進財就把自家的幾畝地先后賣給了唐麥囤家。
即便是這樣,他母親的病也沒有痊愈,唐進財只得又向唐麥囤家借了高利貸。唐進財母親的病漸漸好了一些,但也只能做些洗衣燒飯的輕活。家里的地沒有了,還欠著唐麥囤家的高利貸,唐進財又沒有別的掙錢的門路,就只得到唐麥囤家當了一名長工。
高利貸九進十三出,唐進財用了十年的時間才把高利貸還完。他在三十多歲的時候娶了一個啞巴女人,女人沒有為他生下一兒半女,就是在家做些家務(wù)并照料體弱多病的婆婆。唐進財也一直在唐麥囤家當長工。
小彪捧起罐子喝了幾口水,“進財,你喝兩口吧?”
“我到那邊再喝。小彪叔,你歇歇吧,我去那邊了!”
唐進財走后,小彪拿起鋤頭又開始鋤起了地。
吃晚飯時,唐進財見到唐沖,就把小彪上午跟他講的那些話向唐沖說了一遍。
唐沖很不耐煩地朝他擺了擺手,“進財哥,教我咋說你好哩?那個事沒有辦好,又給我惹一個事!你也幾十歲的人了,平時也沒有少干活,咋一句話就說不好?。磕愠燥埲グ?,這個事以后再說!”
唐沖擔心的并不是姓黃的那些人不種他們家的那幾十畝地,即便沒人租種,他們家再雇幾個長工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了。他主要擔心黃家那些人今后會跟他們家作對。柳家灣姓黃的人雖然不多,但他們非常抱團,他父親活著的時候也不敢得罪他們。
前些年黃家主事的人是黃永清。黃永清死后,現(xiàn)在他們姓黃的領(lǐng)頭的人就是小彪,這個人心思縝密,而且有嘴有牙,也是一個很難纏的主。
三雷小時候長得骨瘦如柴,頭發(fā)亂蓬蓬的就像一個雞窩,臉上從來就沒有洗干凈過,看上去就像一只泥猴。唐沖真沒想到這樣一個人長大后竟能娶上老婆,并且人緣混得也不賴。
唐沖還清楚地記得在他十幾歲時一個深秋的午后,黃永發(fā)父子四人來他們家交租子。黃永發(fā)、大雷、二雷都扛著一袋糧食,三雷背了小半袋糧食。父子幾個穿的衣服上都是補丁摞補丁,他們穿的鞋子前面露著腳趾頭,后面露著腳后跟。三雷的臉上臟兮兮的,連鞋都沒有穿。
等他們走后,唐麥囤笑著說:“我看黃永發(fā)這一家人啥時候都翻不了身了。一個老寡漢條子帶著三個小光棍,爺幾個穿的衣裳跟要飯花子差不多,那個最小的孩子就像一個泥猴。要教我說啊,他這三個兒子將來能有一個管娶上媳婦就不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