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愛

　　看見兩父子的背影從路口轉(zhuǎn)過去，宮言從墻邊縫隙抽出一卷編織袋，卷好袋口，撐成筒狀，一個個的擺在花土邊上，手套也不戴了，拿起鏟子就開始往袋子里裝土！一鏟子下去干凈利落，鏟子斜著進了袋口，手腕往前一推，滿滿一鏟子的土就進了編織袋，一點也沒有灑在外面，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把式！

　　等一個個袋子裝滿，她半蹲著身子把編織袋口捏在一起卷成柱狀，一手一個抓緊，深吸一口氣一使勁，兩個袋子穩(wěn)穩(wěn)的提起，不做停留，趁著勁兒，她邁開步子就往花園里走去！

　　這邊，兩父子沉默的拉著手往家的方向走，走到半路，崇益感覺手上一頓，重重停住了腳步，崇益低頭看看兒子，只見他扯了扯還綁在腰上的防曬衣，崇益幫忙解開拿在手上仔細看了看，薄薄的防曬衣背上沾了灰塵，還有一些細細的劃痕，應(yīng)該是粗礪的磚頭磨的，重重也湊過來看，一臉怎么辦的神情，崇益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說：“弄臟了，帶回去洗，洗好再拿給阿姨，好嗎？”

　　重重把衣服抱在懷里，點頭說：“重重洗！”崇益彎腰抱起兒子，就算是同意了，這小子今天表現(xiàn)不錯，好幾次看他腳步都不穩(wěn)了，愣是堅持到磚頭搬完，這個家伙在家可沒有這個干勁的！

　　回到家，重重就迫不及待的拉著趙姐去了洗衣房，還焦急的把衣服上的泥印子指給趙姐看，讓趙姐教他怎么洗衣服！崇益看著重重著急上火的樣子，滿意的點點頭！他拿了條濕毛巾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宮言忙完回去了嗎？好像還有一堆土，那也是要搬進去的嗎？她一個人能行嗎？

　　想到這他放下毛巾，急匆匆的又往5008號走去，剛拐過彎道快到門口時，就看見宮言一手一個滿滿的編織袋往花園走的背影，門口那一堆土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部進了編織袋，一個個整齊飽滿的排列著，宮言就這么徒手拎了進去！

　　崇益趕緊原路轉(zhuǎn)身快步走開，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怕被宮言看見，他不敢面對那個女人，那種來自靈魂壓制的感覺，讓他想一探究竟，卻又不敢靠近！

　　晚上重重打開抽屜，拿出香水瓶子，朝小床的上空噴了一下，細如沫沫的香水分子便飄散開來！重重爬上床抱著被子，閉上眼睛安靜下來！

　　門被輕輕的推開，崇益走了進來，他看見趴在被子上的重重，開口道：“崇重重，進被子里去，外面涼！”

　　重重睜開眼睛，抬起頭張嘴叫了一聲：“爸爸！”“嗯？”崇益聽見兒子叫他，走到床邊站著，重重爬起來，站在床上抱住了崇益的脖子，只聽見重重在他耳邊輕輕地說：“爸爸，對不起！重重以后會說的！”崇益知道這是重重在為今天擅自跑開的道歉，他雙手抱住了兒子，重重乖巧的把腦袋靠在爸爸肩上如釋重負！

　　“重重，你喜歡宮言阿姨是嗎？”崇益撫摸著重重的后背，輕聲的問！

　　重重在崇益肩上轉(zhuǎn)著腦袋，害羞的說：“阿姨香香，像媽媽！”崇益心里的弦被撥動，他第一次見宮言就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那是重重最愛的味道！不知道什么時候起，重重就鐘愛這一種味道，非得說是媽媽的味道，他在這個香氛里睡得很安心

　　重重鉆進被子躺好，崇益拿來了故事書。他翻著書本，眼前浮現(xiàn)的是下午宮言那一手一袋土健步如飛大力士的形象，這些活不是有工人干嗎？她怎么自己上陣了？她又是為了什么干重活，是心情不好嗎？

　　“爸爸，你喜歡阿姨嗎？”崇益好像被戳中心事，他干咳兩下正色到：“阿姨是重重的朋友，重重喜歡的爸爸都喜歡！”說完，崇益恨不得打自己一個嘴巴，這可不是平時重重喜歡的貓貓狗狗小玩具什么的，這可是個大活人，還是個女人，他這么回答會不會太唐突了些！還好，重重只是個孩子！崇益又想到下午宮言那一句“收聲”重重戛然而止的哭泣臉，不由得輕輕笑起來！

　　崇益還在思考，邊上的重重已經(jīng)睡著了，長長就睫毛撲扇下來，呼吸平穩(wěn)，嘴角含笑，仿佛在做一個甜甜的夢！

　　崇益給重重掖好被子，輕輕掩上門松了一口氣，平常重重睡覺，那個小眉頭總是緊鎖的，不知道他的夢里有多少愁，難得有這么放松的時候?。∵@宮言還真是個神奇的女人！

　　“親啊，大姐啊，老媽啊，您怎么就這么不讓人省心呢？”宮木子把藥油涂在宮言的肩頸處用力搓揉，嘴里絮絮叨叨“我這一天天的忙著上學(xué)，您這是一天天的給我添亂啊！怎么？頭痛才好一點就開始上房揭瓦了？”宮言一副無辜的小表情，宮木子停下手中的動作，走到門邊拿起高跟鞋，7厘米鞋跟處明顯的幾道泥印子，“是不是以為把衣服洗了，運動鞋放車上了，我就發(fā)現(xiàn)不了了??？”宮言一拍大腿，一臉諂媚的對著那只正在滿頭冒火的小獅子：“啊呀，失誤失誤，我下次把鞋放后備箱，上車前一定記得擦鞋跟，一定讓你發(fā)現(xiàn)不了！”宮木子放下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這個媽啊，她都教育了幾千次了，就是太管不住自己，太沒有自制力了，不是不讓她去干活，那也得身體狀況允許啊，看看，看看，又頭疼了不是？

　　“藥吃多久了？”宮木子語氣放輕柔了，這個媽就這樣了，油鹽不進，說了也是不聽的，但也還得說！

　　“半小時了，有好點了，有好點了，你這小仙女的手手一揉，我就好很多了！”聽著這妥妥的彩虹屁，宮木子無奈的笑起來“那我吃飯寫作業(yè)去了，水在這，餓了叫我！”宮言乖巧的拉過枕頭抱住，閉上了眼睛！

　　宮言經(jīng)常在思考，當初如果沒有把宮木子帶回來，她會不會更幸福，在別的人家真正當個小公主，每天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木子這六年，跟著她也是受苦了，她偏頭痛一犯就得折騰很久，躺在床上下不了床，不說起身，就是稍微呼吸重一點，頭上的神經(jīng)都承受不住，仿佛無數(shù)個錐子在腦袋上鉆孔，那神經(jīng)就似皮筋，被拉緊放松拉緊放松，水是喝不了的，喝進去就是吐，所有的生理器官都在排斥延續(xù)生命的每一種可能！這個時候的宮木子，已經(jīng)很嫻熟的把止痛藥用水化開，再用拔了針頭的注射器一點一點的，小心翼翼的從宮言嘴角慢慢打進去，有時喂一次藥需要半個小時，因為吞咽這個動作對于宮言來說都是極大的痛苦！

　　按說是宮言收養(yǎng)了木子，她要照顧好她的飲食起居，其實很多時候都是這孩子自己在照顧自己，對于宮木子她是愧疚的，但是只要身體好，情緒好她都盡可能的盡好一個母親的義務(wù)！

　　早起給木子做早餐，送她去上學(xué)后回來睡個回籠覺！等藥效過了，就起來定時好湯和米飯備好菜，出門去裝修工地看師傅們干活，時間差不多了就去學(xué)校門口接木子回家！

　　學(xué)校中午是能托管的，有食堂吃飯，還能在教室午休，懂事的木子中午都回家，雖然讓宮言接送比較麻煩，但是總比她在學(xué)校吃不下睡不著，放心不下她這個讓人操心的媽媽強啊！

　　如果沒有遇上宮木子，宮言現(xiàn)在在哪？如果沒有陰差陽錯上了宮言的車，木子現(xiàn)在又會是在哪里，這是一個無解的題目，你生命中遇見的每一個人自有她的出場順序，有人如惡魔的影子，如影隨形帶來無盡的痛苦，不管白天黑夜，只要有一點點可能，它就拿著尖銳的小刀扎進你的心里，一邊扎一邊扒拉，嫌棄腥又嫌棄弄臟了它的刀子！而有的人，即使就是陌生人，在你低沉失落的時候，側(cè)身一個微笑便能拉回那瀕死的靈魂，可能他們不知道，這個靈魂已經(jīng)在放棄自己的路上，那個微笑像圣潔的光，照進生命，喚醒責(zé)任，喚醒希望！

　　宮言是個矛盾體，她習(xí)慣了給自己設(shè)定無數(shù)個場景，把過去當作模板，把現(xiàn)在一切的可能性預(yù)計好，未來才不會手忙腳亂！一如那晚之前她沒想過買房，一如那晚之前她設(shè)定了如何消失的無聲無息，一如那晚之前送走爺爺奶奶了無牽掛，剩下不相干的人只能在多年后看到一幅車架和烏黑的骨頭，甚至想在那副骸骨上吸血的可能都沒有！但是那晚遇見木子之后，所有的計劃無限期延后了，是好是壞，宮言一步一步磕磕絆絆走了六年！

　　如果·······沒有如果·······

　　那一次，宮言又用小刀劃開了手臂，小刀很舊了，刀口都卷了起來，用力劃拉的時候刀刃也會卷進按進傷口，應(yīng)該是很痛的吧，但宮言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內(nèi)心的那種郁結(jié)仿佛順著鮮血的流出得到緩解，她拿出醫(yī)藥箱，倒出碘伏，用鑷子夾起一個棉球沾了沾就在流血的傷口上熟練消起毒來，褐色的碘伏棉球擦過厚厚的血痂，一個個落入垃圾桶！等到血痂都清理干凈，鮮血便會涌出一點來，繼續(xù)清理，直到血小板的凝血功能發(fā)揮作用，這時便夾起一片干凈的紗布蓋上，拿出繃帶一圈圈纏上，再用壓敏膠帶固定就好！

　　每次的小刀子就那一把，先消毒再使用，所以不需要去打破傷風(fēng)！唯二的兩次打了破傷風(fēng)是因為沒找到小刀，順手拿起利物操作的，最后在宮木子的強壓下老實開車去醫(yī)院，木子還不給打便宜的，就打200多一支不用皮試的，木子說看她心不心疼錢，還敢不敢作死！木子臉色不好，在暴走的邊緣，宮言為了不點燃這個炮仗，當時肯定口口聲聲不敢的，過后哪有不敢的？就沒有她宮言不敢的事情！

　　其實，她也和宮木子好好聊過了，遺囑她也寫好了，如果，萬一哪天她就那么沒了，木子就回福利院去住，房子車子都是留給木子的！宮木子對于她這么正式的談話就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頂過來一句：“老媽，您趁早去改遺囑吧，把房子車子捐了，您說您都不活了，我活著有什么勁啊？咱們一起把以前沒辦的事情一起辦了不就得了？”

　　這是什么小魔頭，比她還厲害，比她還看淡生死！用宮木子的話來說，和宮言在一起后，她知道原來被愛還可以這么的細膩溫柔！爺爺奶奶在的時候，即使日子艱難總把最好的留給她，沒有讓她餓著凍著，但是爸爸媽媽不在身邊總是會有缺憾！

　　宮言的愛細如發(fā)絲，從洗頭到剪指甲，從教她衛(wèi)生知識到修身教養(yǎng)，宮言都是身體力行，木子在宮言身上看到的都是美好的一面，她會很自然的去扶起倒地的共享單車，她也不怕臟臭的去撿拾散落在路邊的垃圾，她從來不說粗話，對人永遠彬彬有禮，不占小便宜，不說人家閑話，但是只要木子在學(xué)校受了委屈，那媽媽可就不一樣了，她張開大大的翅膀護著她，她拉著她的手走進教室，告訴那些取笑她的孩子，宮木子不是孤兒不僅有家還有一個溫柔的媽媽，誰都不可以欺負她！木子很疑惑這個在她看來完美得和天使一樣的媽媽怎么會又那么多的愁，那么多的不開心，那么多解不開的結(jié)！

　　老媽很有力氣，她能一手一桶純凈水上三樓，也能挑沙搬磚，老媽力氣很小，小到擰開一個瓶蓋就能累到吐，老媽很勇敢，勇敢到不顧旁人眼光單身就敢收養(yǎng)她把她帶回家，老媽又很膽小，小到一個毛毛蟲都能嚇哭她！

　　老媽很簡單，簡單到不湊熱鬧不逛街非必要不出門，老媽又很復(fù)雜，會為了給她小裙子搭配一雙合意的鞋子跑遍各大商場，老媽很節(jié)約，自己包里能放一個饅頭，就著一大壺茶水想起來了啃一口，老媽又很大方，給她買的牛奶吃食都是有機天然的，跟著老媽三個月，外面那些辣條小零食街邊小燒烤便再也入不了宮木子的眼，她懂得什么是食品添加劑，知道哪些才能對身體好，對成長有益！

　　老媽是個矛盾體，非常非常大的矛盾體！

　　得了抑郁癥的人是非常善良的，寧愿傷害自己也不傷害別人，如果按照這個標準來評定宮言，那么宮言就是善良的天花板了！

　　又是一個周末，宮木子很早就起床了！細細的洗漱好，給自己綁了一個丸子頭，從冰箱里拿出吐司，雞蛋和芝士，準備給自己做早餐！

　　嗡嗡嗡·····，吧臺上老媽的手機震動了，木子放下食材，拿起手機一看是陌生號碼，就不再理會了，放一邊！過一會，手機叮咚一聲，是短信！

　　“阿姨，我是重重啊，您能接一下電話嗎？”木子驚喜的呀了一聲，手機又響了，她趕緊按了接聽鍵：“是小蟲子嗎？我是木子姐姐?。　?p>　　電話那頭很開心聲音傳來，是姐姐，是姐姐接的，然后聽筒里傳來重重萌萌的聲音：“姐姐姐姐，我可以去找您玩嗎？姐姐姐姐，我好想····阿姨，也好想··你??！讓爸爸說！”手機那頭重重好像急得不行！

　　“木子嗎？我是崇叔叔！”崇益接過電話和木子一番交談，重重這周就盼著周末到了，然后能和她一起玩，崇益問木子方便嗎？木子委婉的向他表達了需要征求媽媽的意見再回電話！

　　木子咕涌咕涌的爬上了宮言的床，宮言放下枕頭翻了個身，攬住了往自己懷里鉆的小貓咪，眼睛都沒睜開，摸著她的頭發(fā)！“老媽，重重想來我們家玩！，剛才他打電話來了！”

　　宮言慵懶的回了一句：“王醫(yī)生把我電話給重重了，你去買點菜，如果重重要在家吃飯也有準備！”說完就翻身抱住枕頭迷糊了過去！木子輕輕爬下床，給媽媽掖好小薄被就帶上房門！

　　真的嗎，真的嗎？重重圍著接到確認電話的崇益蹦蹦跳跳起來，崇益看著重重這個樣子也很開心，還有點期待和······緊張！

　　看著往樓上沖的小背影，崇益雙手一拍，在原地走了幾步“趙姐趙姐，蟲草，燕窩幫我找點出來，還有那個那個阿膠，阿膠補血，對阿膠補血！”她獻那么多血，得補一補！

　　趙姐見崇益這副樣子掩嘴笑了起來，除了重重，就沒看過崇益這么亂了分寸，看來還是那位宮小姐有辦法！

　　重重這周明顯開朗了，話也多了起來，喝水都會嘴里蹦出一句“阿姨說的”，做什么都是“姐姐也會！”也就那天在5008號見過宮言一眼，趙姐對她還是很信服的，她能讓重重干活，還能無視崇益，對，無視！

　　趙姐放下手中的盤子，對著崇益說：“崇總，不要急不要急，你這是帶重重去玩，不是正式拜訪，你這么隆重，宮小姐會不習(xí)慣的！”趙姐覺得這個宮言真不錯，她也得好好上上心，不能讓崇益亂了陣腳，對對對，早晨烤了曲奇餅，我去裝一些，趙姐忙碌了起來！

　　崇益聽了趙姐這么說，立馬冷靜下來了，好像，好像也對啊，宮言的脾氣那么怪，上次吃個飯都不許他付錢，這次要是重禮過去，說不定真的會被趕出來！

　　幸好趙姐提醒了，不然那就真的是唐突了，既然是重重要去的，那就以重重為主，我?guī)€果籃，這樣不會太過刻意，要不再帶點紅棗，這個不貴重，應(yīng)該沒問題！

　　那我穿什么去顯得不那么刻意？襯衫？休閑裝？我能不能噴點香水？宮言會喜歡嗎？還是不要了，萬一不是她喜歡的香氛，那就弄巧成拙了！那我要和她聊點什么？我需要告訴她我是做什么的嗎？那會不會有賣弄的嫌疑？不行不行，萬一她誤會我是紈绔子弟就不好了！

　　崇益邊思索著邊上了樓，這比去談什么大項目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