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次偷聽大祥哥和曉蘭姐說話之后,周頌就沒怎么看到大祥哥過來了。
周頌把聽到的內容跟張芳講了一遍,張芳倒是沒多說什么,表情也很淡定。
男人,都在意這個嗎?
“芳妮兒,我常常覺得,你不像二十多歲的姑娘。”周頌說。
“怎么不像?”
“太老成,心理年齡得五六十歲?!敝茼炑a充:“曉蘭姐跟你差不多大,她會哭會笑會鬧?!?p> 張芳不以為意:“聽說,他這次能升職了,估計轉正有戲。”
周頌想了想,這個他——是指張家祥。轉正了,他跟曉蘭姐就能結婚。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他們結婚,你難過不?”周頌打量著張芳的神色。
張芳的表情很平淡,沒有太多波瀾,語氣淡淡的:“沒什么感覺,習慣了?!?p>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張芳從小就比同齡女孩都更早熟。
張芳在醫(yī)院里休養(yǎng)了一個禮拜,周頌給她辦好出院手續(xù),連日來沒露面的張家祥在病房外,他主動接過周頌手里的東西:“我來吧。”
周頌從上到下掃了一眼裹著紗布的白色粽子:“大祥哥,還是我來吧?!?p> 鎮(zhèn)上的街道,路邊一輛略微熟悉的白色悍馬,周頌不禁多看了兩眼。
“咱鎮(zhèn)上來貴人了?!边@輛車太醒目,張芳也注意到了。
張家祥休養(yǎng)了半個月才歸隊,他住院期間,好幾個同事拿著花來慰問。
這次,張家祥立功了,聽說能得個功勛獎章,進編制很有希望。
連領導都聽說了這個小伙子,他頂著暴雨連夜沖上雞鳴山救人,救的還是鎮(zhèn)上的副書記。
又聽說他是當過兵的,不錯,體能彪悍。
所里還特意給他準備了一次嘉獎會議,說是有個好消息,所以提前透了點風聲給他。
在會議上,聽完領導對他的認可和表揚后,張家祥站起身敬了個軍禮致謝:“報告?!?p> 張家祥聲音洪亮,如雷貫耳:“報告,我救的不是書記,是我媳婦兒?!?p> 此話說完,現場的人都面面相覷。
在家等著好消息的大祥娘,聽說得到領導認可了,也很開心,繼續(xù)問:“還有呢?”
“沒了,還有啥?”張家祥自顧自擦著自行車。
“就沒掙著個功勞?”大祥娘不信,她追著問。
“沒有。”張家祥把抹布放回窗戶上,抖了抖衣領,健步一沖騎上自行車離開了。
張芳一下班就看見周頌樂呵呵的沖她招手,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你撿錢了?”
“比撿錢還開心,我中獎了。”周頌走過去挽著她:“今晚請你吃大餐?!?p> 張芳皺眉拒絕:“什么日子,搞得鋪張浪費。”
“我想吃了?!敝茼炏訔壍目此齼裳郏骸澳氵@穿的什么衣服,回去換一件?!?p> “跟你吃飯要換什么衣服?”張芳狐疑的打量她一眼。
周頌倒是很熱心,把她壓箱底的寶貝都翻了出來:“芳妮兒,你那條米色短裙呢?”
“你穿那條最好看?!?p> “還有那雙紅色高跟鞋呢?襯的你腿又白又直......”
張芳太陽穴跳動著,她看著鏡子里許久沒有打扮的自己,不禁也有幾分懷念:“你們今天晚上,這是在策劃什么活動?”
周頌沒說話,默默的選著發(fā)卡。
張芳笑了,撇她一眼:“不會是有人告白吧?!?p> “呵呵......”周頌勉強的笑了笑:“不是的?!?p> 鎮(zhèn)上的道路她都很熟悉,張芳一路打量過去,沒有什么不同。
直到走近高聳的梧桐樹下,片片樹葉飄落。
站在樹下的男人身姿筆挺,面容剛毅,他手里捧著一束鄉(xiāng)間常見的雛菊花,一笑便露出一口白牙,陽光又颯爽。
“張芳,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睆埣蚁樽呓骸拔疫@人性子直,不會說什么情話?!?p> “張芳,我愛你?!睆埣蚁榈穆曇粽衩@發(fā)聵,說我愛你的語氣仿佛一板一眼的工作匯報一樣。
“只要你不嫌棄我,我想跟你過一輩子?!?p> 張家祥身子筆挺的站著正步,他表情一本正經的說完,耳朵根子已經悄悄攀上了溫度。
此時,并不是多么盛大的場景。
見證著這份炙熱感情的是山間的風,是溪里的水,是樹上的落葉和隱現的群嵐。
但相互奔赴的兩個人勝過世間一切的浪漫。
她的心因為眼前男人直白的言語而劇烈跳動著,張芳點頭,含著淚接過花束。
這個男人,以命相搏救下她。已沒有人比這更值得她托付了。
此后的路,有人陪她一起走下去。
得到首肯,張家祥俯身攔腰抱起她,顛了顛懷里的人兒,他忍不住收緊力道:“媳婦兒,你穿裙子真好看?!?p> 張芳附在他耳邊,莊重回應:“此生愿與君共白頭?!?p> 兩人曾共同站在梧桐小學的國旗下,他滿眼都是這個姑娘。
他暗暗立誓,永遠保護她,這個承諾的有效期直到生命的終結。
這是國旗下的誓言,更是一個退役軍人至高無上的信仰。
站在不遠處,陳曉蘭的身影有些落寞,她無法抑制臉上的眼淚,心里是無限的抽痛,這個男人她輸了。
周頌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著:“男人而已嘛,別吊死在一棵樹上?!?p> 周頌在醫(yī)院照顧完張芳回家,看見她爹的臉色不太好,有點鐵青,家里的氣壓有點低。
難道爹和娘吵架了?
還不等周頌求證,她爹氣的一拍桌子,大吼:“過來?!?p> 周頌莫名其妙走過去:“爹,你更年期了?”
“小六,你是不是在外面招惹了亂七八糟的人?”周老六聲音如雷貫耳:“亂搞男女關系。”
周頌一時沒反應過來,就差給她爹嚇得跪下,她一頭霧水:“沒有啊?!?p> “你再想想,好好想想。”周老六咬牙切齒。
周頌的腦海里回想起在鎮(zhèn)上看到那輛眼熟的車,腦子里的印象越來越清晰:“阿爹,是不是一個高高的,外形有點公子哥兒的男人?”
周老六沉默,沒有說話。看樣子大概就是馳曳了。
周頌底氣不足的解釋:“那是我爸媽安排的相親對象,我們就認識認識,沒別的?!?p> “你還相親?!敝芾狭鶜獾恼酒饋恚骸澳愀\哥兒從小定的娃娃親,我怎么跟他死去的爺爺交待?”
“他都出國了?!笨偛荒苷f你閨女兒被人家甩了。
“出國又不是不回來。這孩子我看著長大,他心眼兒比你實在?!?p> “能不能別老說他。”周頌也生氣了:“我相親是我的自由,他回不回跟我有什么關系。”
父女兩各執(zhí)己見,吵得劍拔弩張。
周頌轉身回了房間,她關上門抵在背后,胸口一片孤寂。
她幾乎以為自己忘了,可回到這個地方她清晰的感知到,他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多么重的痕跡。
周老六看著閨女兒眼里隱忍的委屈,他遲鈍片刻。
不禁對著妻兒道:“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富英走過來:“孩子不止我們一個家,隨她自己選吧。”
“越老越糊涂?!敝芾狭鶕u著頭:“就是想,閨女兒留下來,能??吹骄托小!?p> “那邊人,也是這么想的?!备挥@氣:“人家畢竟是親生的,打斷骨頭連著筋?!?p> “唉,舍不得嘞?!敝芾狭碾p眼已經渾濁了,他語氣有幾分惆悵:“從那么小一個娃娃開始養(yǎng)著,小時候多討人心疼吶?!?p> “算了,隨她......”老六看著夜色:“隨她吧......”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周頌早上收拾行囊上山的時候,老六也扛著鋤頭準備下地。
路上的草茵還擦著清晨的露水,兩人一起順路走了一段。
周老六打量她一眼,忍不住道:“你不去鎮(zhèn)上找那人?”
周頌背著包,語氣很果決:“爹不喜歡,我不去。”
周老六點頭:“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我們思想老了,也不一定考慮的對?!?p> “阿爹,你覺得他怎么樣?”
“想聽實話?”
“算了?!?p> 一整個暑假,周頌都心無旁騖的待在山上。
在暑假快結束的時候,一向穩(wěn)重的張芳風風火火跑來,她丟了自行車激動的抱住周頌。
臨溪山被列為第一批省級保護風景名勝區(qū)。
這不失為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兩個姑娘抱在一起,久久難以抑制心中的喜悅,終于喜極而泣。
終于,撥云見日。
周頌經年累月付出的努力,邁開了第一步。
如果要問,這些年的攀登,最辛苦的是什么......
她飽受鼠蟻蛇蟲的威脅,也經歷風吹雨打的磋磨,更難以煎熬的是內心的孤獨。
她一個人獨自背著行囊,忍受著枯燥乏味的路途。
但她也與每一塊石頭對話,與每一縷清風對話......
此刻,一切皆可期。
未來的方向,已經明朗。
如果說,男人的身軀,如鋼鐵般挺直。
那女性的身上,亦有一股堅韌的力量。
兩人走進鎮(zhèn)上的飯店,找了一方圓桌坐下,為此慶賀。
“大祥哥呢?”周頌問。
“去接人了?!睆埛家膊磺宄骸八f一會兒到?!?p> “接誰?”
張芳搖頭,她酒量還可以,但此時眼前出現的人讓她忍不住愣了片刻,揉了揉眼睛確認。
張家祥旁邊站著一個瘦弱的男人,他聲音有點艱澀:“姐?!?p> “軍子?!睆埛计鹕怼?p> 張志軍哽咽著說:“大祥哥說,我回來能幫你?!?p> 張志軍在外面務工多年,沒闖出什么名堂,跟老家的人也沒什么聯系。
從小,就是大祥哥管著他,唯一偶爾還聊兩句的只有大祥哥。
電話里,大祥哥不言其他,只說:回來吧,你姐需要你的支持。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睆埛即蛄恐艿艿拿嫒荩瑑山愕芤寻藗€年頭未見,此時相擁而泣。
張芳抹干眼淚,她拿出一份文函鋪開:“臨溪山被列為第一批省級保護風景名勝區(qū)。政策也批下來了,從明年起強制執(zhí)行封山育林、退耕還林政策。”
“軍子,你回來的正是時候?!?p> “今晚不醉不歸了?!敝茼為_了幾瓶啤酒后,她招呼:“軍子哥。”
張志軍愣了會兒,周頌主動上前擁抱了他:“你忘了,我是小六?!?p> “小六,長這么漂亮了?!?p> 這頓飯,友人得聚,信念得志。
盡興飲酒,開懷暢飲。
在同一家飯館,旁邊一側的桌椅上。一個氣質矜貴的公子哥兒沉默著觀察了良久,手里的一次性水杯也捏的變形。
他面色有些陰惻,打量著隔壁桌上的一行四人,皆是衣著普通的當地鄉(xiāng)民模樣,更有一個背著行囊風塵仆仆的男人。
馳曳的眉頭微戚,眼里有幾分冷淡。
他的視線停留在其中一個姑娘身上,周頌,竟然跟一群農民為伍。
他覺得,不和身份。
酒足飯飽后,周頌的手機響了,她看見來電并沒多注意,暗滅了手機。
但鈴聲旋律卻持之以恒的響著,來電顯示——馳曳。
“怎么不接?”張芳好奇。
周頌有點醉意,她頭腦還是清醒的,背后一道灼人的視線不容忽視。
不敢回頭,暗暗透過手機看到了屏幕里反射的人影。
此刻,她心里有些緊張,暗暗慶幸馳曳沒有直接過來。
周頌編輯一條短信回過去:“一會兒結束找你?!?p> 手機終于沒再響了。
馳曳敞著車窗,感受著彌漫的夜風,指尖是一截快燃盡的香煙,他的目光直視前方。
夜色中慢慢走來的女孩兒,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她臉色有些潮紅。坐在副駕上,她很安靜,沒說話,跟剛剛截然不同的模樣。
馳曳開口,語氣有些嘲弄:“不如叫聲馳曳哥,咱兩也抱一下?!?p> 周頌帶上了車門,她看著他,在酒精的效用下她眼波如水,臉頰上還染著淡淡的紅暈。
馳曳嘴里罵了一句,吸了最后一口煙,俯身靠近她。
周頌掙扎想躲開,腦袋卻被他的手掌桎梏,他用力捏住她的臉,欺身吻了上去,嘴里渡了一口煙霧給她。
這個吻極為用力,兩人唇齒相依,幾縷散煙在唇角溢出。周頌伸手抗拒著,他狠狠在她唇角咬了一口,有些吃痛。
兩人的呼吸加重,車內溫度攀升,結束了這個窒息的吻,馳曳目光直視她:“為什么不來找我?”
周頌沒回答,她沉默片刻:“你怎么把我爹得罪了。”
“那村長老頭,是你養(yǎng)父?”馳曳也有些愣住了。
“那是我爹?!敝茼炓蛔忠痪洌骸氨任矣H爹還親?!?p> 周頌試了下,車門果然被鎖了,她盡量心平氣和:“還有什么事兒嗎?”
馳曳知道她生氣了,他回想起不太好的回憶,太陽穴跳的凸起。
“對不起?!?p> “我去賠罪,行嗎?”
周頌盡量自己的語氣心平氣和:“不用,我爹不會跟你計較?!?p> 他伸手抱住她的腰,把頭低低埋在她的肩膀上,見到她一切氣都消了:“那你別生氣,我們不要吵架了?!?p> 周頌思來想去,這鎮(zhèn)子上沒有一家像樣的酒店,按他一貫挑剔的個性,在這兒待了一個月。
“你這段時間住哪?”
“臨溪上府?!?p> “你怎么會住那?”她轉而問。
“沒亂花錢,我們公司的盤。”
另一邊,暗中跟隨而來的張芳,站在不遠處觀望。
她的視線一向很好,雖不清楚兩人聊天的內容,但看的一清二楚。
張家祥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表情也有幾分疑惑:“那個男人是......小六的男朋友?”
張芳也不清楚,此時看來兩人的關系并不一般。
她不由的想起異國他鄉(xiāng)的那個人,心里五味雜陳。
張家祥的心也被揪了起來,他看著夜色里停著的這輛車,在心里估摸大概的價格,這個移動的鐵殼子,抵得上臨溪上府一套一百二十平的小區(qū)房了。
他一無所有,連房子首付的錢都拿不出,兩人總要結婚,他得給她一個遮風避雨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