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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間

第三十六章 無奈佳人兮(二)

云泥間 張文澈 5269 2022-07-25 22:46:12

  長沙到武漢之間的距離,一共三百四十公里,沿途十一個服務(wù)區(qū),行車四個小時。

  馳曳對此,爛熟于心。

  周頌原本一個月回長沙一次,跟馳曳在一起后,變成半個月回家一次,甚至一個禮拜回家一次。

  他常常難以按捺心中的思念,到了周五就準時出現(xiàn)在她學(xué)校,美名其曰,接她回家。

  其實就是,我想你了。

  兩人之間的戀愛,更像是在路上,在奔赴的旅途中。

  “你不用忙嗎?”周頌問。

  馳曳幾乎是隨叫隨到,比如周頌今天說想吃某樣?xùn)|西,第二天他就突然會出現(xiàn)在她宿舍樓下,帶著她解饞。

  周頌很是受寵若驚,她意識到,馳曳對這份感情的確是超乎尋常的用心,不像是隨意的姿態(tài)。

  但這也讓周頌心生壓力,她有時候會忍不住暗暗對比。

  和張誠年在一起的那段感情,也是自己單方面奔赴。所以他看著她的眼神里總是夾雜著諱莫如深的愧疚。

  “再忙,也沒有你重要?!瘪Y曳掌握著方向盤,車子在高速的夜色中穿梭。

  馳曳家世優(yōu)渥,世間萬物任他予取予求,唯一難求的只有這一份感情,只有眼前人。

  自年少時相遇,就難再忘記的一位姑娘,如今是他心尖尖兒上的人。

  馳曳情難自禁,他開車也不忘右側(cè)的手緊緊握住她,貼合著掌心,只一側(cè)單手控制著方向盤。

  周頌不解風(fēng)情的掙開,提醒他:“行車安全?!?p>  馳曳老實的握住方向盤:“等你拿駕照,我就功成身退了?!?p>  周頌看在眼里,開長途很疲憊。馳曳基本不會疲勞駕駛,他開了一半的路程,就會在收費站停下來小憩一會兒。

  每次兩人獨處他總喜歡喜歡動手動腳,但開車休息的時候,他會安靜的睡一會兒。這個時間,周頌總算不用再防備著他。

  馳曳把車開進休息區(qū),捂著肚子,有些委屈:“餓了?!?p>  “沒吃飯嗎?”

  “忘了?!瘪Y曳光想著來接她了,哪還記得起吃飯,此時又餓又困的坐在車里。

  車子前面是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肯德基,周頌下了車:“我去給你買一份。”

  洋快餐出餐很快,沒等幾分鐘,周頌打包好了一份薯條、炸雞、漢堡。

  馳曳也下了車活動筋骨,他倚靠在夜色里,眼巴巴的看著周頌的方向。

  周頌故意逗他,走近了把袋子藏在身后:“賣完了?!?p>  馳曳的個子很高,至少有185cm,站在她面前很有壓迫感。

  他微微挑眉,單手一抓把她拎了起來,轉(zhuǎn)身抵在車門上。

  附身下來,輕聲在她耳邊語,聲音透著笑意:“我不要漢堡,只要你?!?p>  面對驟來的壓迫感,周頌深感不妙,她舉手投降:“我錯了,你快吃?!?p>  在夜色籠罩的停車場,馳曳把她堵在車門上,嘴唇上流連啃了許久才起身。

  “膽小鬼。”馳曳吃完炸雞,回到車上開始小憩。

  這次,周頌放了暑假。

  馳曳終于不用長沙武漢兩地奔波了,他正滿心歡喜的規(guī)劃著兩人的假期約會。

  收到周頌的電話,主動約他吃飯。

  倒是不謀而合了,算她有點小良心。

  兩人是相親走到一起,所以雙方父母也都知根知底,馳曳常常會去她家接人。

  每次碰到周頌她爸,那老頭總是鼻子眼睛的看他不順眼,渾身挑刺。

  周懷明為了減少兩人的約會,還十分針對的制定了一系列的家規(guī)和門禁,就怕自己閨女兒被占便宜。

  夫妻兩冰火兩重天,馮依看女婿是越看越歡喜,她跟馳曳親的跟母子似的,比他親媽還知冷知熱,馳曳一見面恨不得直接就開口喊媽了。

  今天周懷明心情不錯,笑瞇瞇的招呼馳曳喝了會兒茶。兩人有商有量的坐著聊了會兒天,倒是難得的一反常態(tài)。

  周頌的臥室在三樓,馳曳是很想去她的閨房觀仰的,但周懷明防他跟防賊似的,一直也沒有機會。

  周頌花在打扮上面的心思不多,很少讓他等,今天卻許久沒下來。

  周懷明看出他的心思,主動問了聲宋嬸:“小頌怎么還沒好?”

  宋嬸說:“小頌還在收拾東西呢?!?p>  收拾東西?

  馳曳聽的云里霧里。

  這次周懷明倒是難得大方,讓宋嬸帶著小池上去看看,別讓人家等這么久。

  周頌家是十分大氣的旋轉(zhuǎn)樓梯,她的房間不是很靠走道,馳曳一路觀察著過去。

  房間里,周頌把行李箱打包好,回過頭看見馳曳:“你怎么上來了?”

  馳曳臉色瞬間有些陰沉,他求證:“你上哪去?”

  如果不是此刻宋嬸在一旁盯梢,馳曳恐怕沒有這么好脾氣的問她。

  周頌本打算吃完飯說,現(xiàn)在他提前知道了:“我明天回家。”

  “這不就是你的家?”

  “另一個家,我長大的地方?!敝茼灲忉尅?p>  關(guān)于這個,周頌從來沒說過。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的了解知之甚少,她很少主動講。

  兩人下樓,馳曳仍保持禮貌的跟周懷明和馮依打了個招呼。

  看著馳曳強壓怒氣的臉色,周懷明悠哉的吹著茶湯,品了一口,此時的心情也十分愜意了。

  坐在車上,他久久沒有發(fā)動車子,氛圍有些冷,兩人一時無言。

  周頌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她在車里打量了一圈,并沒有什么東西。

  但那股香味還是若有似無的縈繞在鼻尖,周頌不確定的問:“你又買花了?”

  馳曳撇了她一眼,吐字生硬:“沒有?!?p>  馳曳很喜歡給她送花,并且每束花里都有精心準備的卡片。

  周頌起初沒說什么,后來見他送的太勤了。

  “還是不要買花了,太浪費?!?p>  聽了這話,被澆了冷水的馳曳此后也就不怎么送了。

  他沉默著啟動了車子,沒主動跟她說話。這頓飯,吃的挺不是滋味。

  平時總要耍點心眼,跟她多處會兒。今天吃完飯,就老實的把她送回家了。

  周頌也沒多解釋,她推車門,卻被中控鎖了。

  “你多久回來?”他眼神直勾勾看著她,深沉的眸子里是強壓下的怒火。

  “暑假都在那兒?!敝茼炑a充道:“我基本在山上考察,可能沒什么信號,聯(lián)系不方便?!?p>  馳曳知道那座山叫臨溪山,資料他有。周頌的話使他心頭一顫,她突然的告別,讓他心生不安。

  “我能去找你嗎?”他低頭。

  周頌沉默片刻,聲音有點?。骸拔铱峙聸]時間?!?p>  怎么可能一點時間都擠不出呢,周頌只是不知道怎么跟朋友和家人開口介紹馳曳,她還沒有做好準備。

  馳曳額間的青筋浮現(xiàn),襯衫下的胸口微微起伏。他不著痕跡的笑著,有些自嘲,自然是沒有拆穿她如此笨拙的借口:“那山,就對你那么重要?”

  周頌點頭,那是她的家,是她的故鄉(xiāng),她肯定要回去的。

  馳曳俯身在后座的空間,拿出一捧玫瑰花放在她懷中:“不喜歡,就扔了?!?p>  他利落的解開了車鎖,幫她推開了車門。

  周頌下了車,車子沒有停頓,一腳油門離開了。

  看著消失在視線的車身,她捧著玫瑰駐足在原地。

  女兒回家的時候,周懷明看了眼時間,他勾起唇角,今天回來的挺早。

  馮依看到這一捧玫瑰花,叫宋嬸拿花瓶小心養(yǎng)著,直夸小池用心,懂浪漫。她話里話外的暗示周懷明。

  “華而不實?!敝軕衙骺粗鑾咨系孽r花:“小頌未必喜歡?!?p>  周頌回了燈芯橋,每天都在山上奔波。好幾次阿爹說有個姑娘來家里找過她,還拎著水果。

  周頌一時也想不起是誰,經(jīng)過大祥哥家門口,陳曉蘭熱絡(luò)的跟她打招呼,她才想起這個姑娘。

  陳曉蘭此時在屋坪上洗著衣服,看顏色是輔警的制服。

  “小六妹妹?!标悤蕴m擦干凈手走到她面前:“聽說你回家了,我去你家找你幾趟,可你都在臨溪山上?!?p>  陳曉蘭看向她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飾的打量。周頌在炎熱的夏天穿著防風(fēng)衣和工裝褲,頭頂戴著一個遮陽的草帽,背上挎著一個巨大的背包。

  周頌點頭:“我一般都在山上,曉蘭姐有什么事嗎?”

  陳曉蘭搖頭,說沒什么事兒,就是串串門兒。

  周頌寒暄了幾句,繼續(xù)忙自己的去了。她回頭看了眼陳曉蘭,曉蘭姐蹲在洗衣盆前,跟她揮手告別。

  在農(nóng)村,未過門的女孩子是不會這樣的,于理不合。對于陳曉蘭突如其來的熱情。周頌有些意外,她估摸著,應(yīng)該是兩人的婚期將近了。

  大祥哥倒是還沒通知她,周頌心里思忖著,除了紅包還應(yīng)該再送點新婚禮物才行。

  周頌抽了個周末去鎮(zhèn)子上找張芳:“大祥哥要辦婚禮了嗎?”

  張芳伏在案桌上寫材料,聽見這個問題,她愣了愣:“沒有吧。”

  那就奇怪了,周頌把在村子里見到的跟張芳說了一遍,兩人也不太了解情況。

  自從上次張家祥帶著陳曉蘭見過朋友后,兩人之間的矛盾就開始顯露出來。陳曉蘭父母見編制的事兒久久沒有動靜,開始不滿男方的態(tài)度。

  張家祥見此,也沒有多勉強。到底處過一場,得給人家女方一個交待。他買了些東西過去拜訪陳曉蘭父母,雙方溝通的也算順利,半推半就的把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說開了。

  以后男婚女嫁,互不打擾。

  知道這事兒,大祥他娘氣上心頭,說什么也不同意,哭天搶地的琢磨著再把這門親事兒圓回來。

  另一邊,陳曉蘭也不好過。她心里認定了這個男人,思來想去后,打定主意忤逆父母也要跟他在一起。

  她主動找到張家祥,聲淚俱下的表明自己的心跡。一通梨花帶雨的哭訴,張家祥哪見過這陣仗,他雖有些無措。但心中主意已定,也就不愿再耽誤這位姑娘的青春了。

  曉蘭算是癡心女子,在大祥娘的撮合下,她開始倒追。常常去給他洗衣做飯,因此主動跟周頌處好關(guān)系,希望能讓男人回心轉(zhuǎn)意。

  可張家祥天天吃住在派出所,也不知是忙,還是避著,兩人基本見不著面。

  張芳知道兩人出問題是曉蘭打電話找她幫忙,打聽清楚張家祥的排班表后,張芳主動約他吃了個飯。

  飯桌上張芳沒來,來的是曉蘭。

  張家祥心里也明白,他走過去安慰了幾句小姑娘,希望她能看開些。

  吃完飯,曉蘭沒回家,她主動拉著他的手,聲音很小。

  張家祥沒聽清全部,聽到一句生米煮成熟飯,他也愣住了。

  一個小姑娘怎么可能懂這些,張家祥氣上心頭:“我娘跟你說的?”

  曉蘭點頭。

  這姑娘,真傻。

  張家祥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他說的曉蘭聽不進去,他娘說的,這姑娘倒是能聽進去。

  他再次表明自己的心意后,打算把姑娘送回家。

  但曉蘭已經(jīng)無家可歸了,她跟家里人吵了一架,跑出來,此時說什么也不肯再回去了。

  張家祥思來想去,問了張芳的意見,把她暫時安置在張芳住處。

  曉蘭一聽,欣然接受了。

  她心里旁算著,張芳的宿舍在鎮(zhèn)上,離張家祥近,兩人見面方便。

  曉蘭手腳勤快,她主動幫張芳把家里得衛(wèi)生打掃的井井有條。

  張芳每天回了家房子都是干凈敞亮的,連她的書桌和材料都碼的整整齊齊,而且是按照張芳的習(xí)慣整理歸類的。

  這姑娘賢惠、勤快,就是認死理兒。

  曉蘭有時間便往派出所跑,常常是見不到張家祥的,周而復(fù)始她也有些失落,心里的委屈有苦說不出。

  張芳今天不忙,下班早。

  兩個姑娘坐在桌上吃著晚飯,菜是曉蘭炒的,味美可口。

  吃完飯,張芳起身去洗碗,卻被曉蘭搶了先,她利索的收拾盤子,說什么也不肯張芳動手。

  “您是領(lǐng)導(dǎo),這些小事我來做就行。”曉蘭心里對張芳是很尊重的。

  聽了這話,張芳也笑了,笑這姑娘實在、淳樸。

  “在家里,哪有什么領(lǐng)導(dǎo)不領(lǐng)導(dǎo)的,你不用拘著?!?p>  張芳坐在書桌前寫材料,曉蘭便在一旁不打擾。

  張芳聞著味兒,注意到玻璃花瓶里新插的幾朵白色雛菊,很是新鮮。

  她喜歡房間里有幾朵花,但工作忙起來,便顧不得照顧了。

  曉蘭來這兒以后,花兒似乎從不見頹敗,瓶子里的水也不會發(fā)臭了。

  這姑娘做事細致,體貼。

  “曉蘭,你這么能干,考慮找份工作嗎?”張芳停下筆建議道。

  陳曉蘭似乎是沒想到張芳會跟自己聊這個,她有些錯愕:“我一個女人家,以后在家相夫教子,不適合拋頭露面的。”

  她怕自己的話得罪了張芳,急著補充:“我不是說您,您干的是為民謀福的事兒,家祥跟我說過。”

  張芳表情無奈,她心里不以為意:“沒你說的厲害,我也就是個普通女人?!?p>  張芳知道曉蘭愛漂亮,她拖出自己的行李箱,把里面的連衣裙、高跟鞋一件件拿出來,擺在床上。

  曉蘭有些驚訝,因為張芳常常穿的就是幾件褪色的舊衣服,把她扔在農(nóng)民堆里,都認不出這是個領(lǐng)導(dǎo)。

  在同齡的女孩子里,張芳穿著有些土氣,不夠時髦。

  但人有股子精氣神,因此看起來很干練、自信。

  攤在床上的這些衣服和料子都是時髦的款式,曉蘭一件件摸著,不禁愛不釋手。

  她拿起地上一雙酒紅色的高跟鞋,鞋碼跟自己差不多。

  “我可以試試嗎?”曉蘭拿著高跟鞋比劃。

  張芳點頭,把另一只鞋也從盒子里拿出來給她。

  曉蘭穿上有些緊,不太合腳。但她還是小心的穿上走了兩步,臉上不禁笑了。

  “張芳,原來你也會穿這些?!边@一刻,曉蘭才發(fā)覺張芳也只是個普通女人。曉蘭怕自己把鞋子擠壞,她小心的坐在床上脫了下來。

  張芳點頭,講起以前在超市賣酸奶的經(jīng)歷。

  每天站八個小時,張芳穿著五厘米的高跟鞋,腿肚子直打抖。

  其實超市沒有穿什么鞋的硬性規(guī)定,但她就想體體面面的獲得別人的尊重,因此再累也咬牙堅持著。

  曉蘭以為張芳本身就是領(lǐng)導(dǎo),沒想到還做過售貨員,有些不可思議。

  “那你現(xiàn)在怎么不穿了,這些裙子和高跟鞋平時也能穿的。”曉蘭好奇她的改變。

  “現(xiàn)在,不需要了?!睆埛颊f:“我每天跟土地和大山打交道,這些也就不適合了?!?p>  “從前咬著牙,就想爭一分尊嚴?,F(xiàn)在明白,它不在于表面,而在于人的內(nèi)心?!?p>  每個人的人生過程都是追尋自我的一個過程。

  不同的人生階段有不同的心態(tài),張芳已經(jīng)跟自己的內(nèi)心達成和解了。

  人生的路也不過數(shù)載,會經(jīng)歷坎坷挫折,但收獲的是成長和閱歷。

  看到曉蘭就仿佛看到曾經(jīng)懵懂的自己,張芳第一次將自己心里掩埋的過去宣之于口:“我在之前的單位,也談過一個不錯的對象,他的家世和學(xué)歷都比我好很多?!?p>  “后來呢?”

  “盡管他父母不同意,但他從沒有放棄我們的感情。后來我們談婚論嫁,可是單位不允許夫妻在崗,只能留一個?!?p>  “所以你調(diào)來了鄉(xiāng)下?”

  張芳搖了搖頭:“所以我拒絕了他的求婚,跟他分開了?!?p>  曉蘭不能理解,張芳說:“女人還是得靠自己,愛情是會被時間消磨的,我的背后既沒有強大的靠山,也沒有自己的事業(yè),更不得他父母喜歡,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兩人的感情,那日子久了,激情褪去之后呢?”

  “可女人,不是本來就要依靠男人嗎?”曉蘭第一次聽說這些她認知范圍以外的東西,有些不解:“誰不是這樣過日子呢?”

  “世界已經(jīng)在改變了?!睆埛季従徴f。

  曉蘭還想不通,因為很多東西,別人說是沒用的,只有靠自己去經(jīng)歷。但疑問已經(jīng)在她心里留下了,就像一顆種子,遲早會發(fā)芽。

張文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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