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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間

第十五章 此風長沙云舊習(五)

云泥間 張文澈 4192 2022-07-05 01:03:24

  周頌把自己在海邊的照片夾在信里去郵局寄了。

  她才意識到爹娘好像也沒有照片,什么時候一家人一起拍一張才好。

  但馮依和周懷明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馮依熱情的張羅著一起去影樓拍一張全家福。

  周頌心里隱隱抗拒,每次都拿借口搪塞了過去。

  其實她的借口很敷衍。

  比如說今天不舒服不想去,或者說今天定下的學習目標沒完成去不了,但至少每次周頌都會說一個理由,保持著最基本的禮貌。

  在周頌心里覺得,自己在外面的言行舉止都代表了爹娘,代表了整個燈芯橋鄉(xiāng)。

  馮依顯然不是這樣認為,她覺得龍生龍,鳳生鳳。

  周頌的優(yōu)秀全仰仗先天的基因優(yōu)勢,在她潛意識里完全抹去了關于周頌六歲以前的記憶。

  于是她自我感動,自認為至少是一個稱職的母親。

  “你真該改改,馮依同志你的思想太缺乏覺悟?!敝軕衙鞑恢挂淮翁嵝眩骸叭绻憷^續(xù)我行我素,女兒的心永遠也不會向我們靠近?!?p>  “那你說得對,怎么不見女兒跟你親近呢?”馮依不滿的反駁。

  “有一種情緒叫遷怒,小頌眼里我們是一類人?!?p>  “所以你覺得你作為父親很合格,全賴我這個媽不好?當年如果不是因為你的職業(yè)敏感性,女兒怎么會被送走,你就舍不得摘你那頂官帽,現(xiàn)在......”

  “你簡直無理取鬧?!?p>  說著說著兩人又吵了起來,馮依一肚子火,氣過之后還是靜下心來。

  “那個姓張的小伙子,我可看見他們兩個好幾次牽手回家,上次在火車站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tǒng),女兒才多大啊,他們那邊的人知不知道檢點,我們小頌年齡小可還什么都不懂。”

  聽到這個,周懷明也皺了眉,雖然妻子說話難聽了些,但這個苗頭確實也不太對,但他還是安慰道:“你也別亂想,他們畢竟從小一起生活,不過現(xiàn)在大了也應該避嫌,你下次跟小頌提個醒就行了?!?p>  “女兒跟我們本來就不親,我知道怎么處理你不用操心?!?p>  周懷明枕著枕頭,他思考著:“說起他,你覺不覺得我們女兒跟他在某些方面有點像。身上都有股勁頭兒,思維方式也像?!?p>  “是,那不咸不淡的態(tài)度簡直如出一轍,我常常覺得我欠他們兩的?!瘪T依閉上眼睛幽幽說道。

  開學的時候,是根據(jù)年級排名重新分班,周頌如愿分到了五班。整個班級的流動性不大,一般來講成績都很穩(wěn)定,只有周頌是個意外。

  溫老師站在講臺上介紹一遍新同學,以資鼓勵。

  上次校運會圍著的幾個同學看著她眼熟,只有陳帆先認了出來:“小姑娘,挺有本事的。”

  看大家還云里霧里,陳帆指著說:“上次校運會,那個跑步很快的小姑娘?!?p>  “哦~~”同學們一陣歡呼,你一言我一語打趣著:“看來我們高二運動會有救星了?!?p>  站在講臺上周頌突然被這樣熱情的歡迎,十分靦腆的自我介紹了一遍。

  陳帆主動邀請她同桌,到了高中很少男女同桌,于是同學們更唏噓了。

  “同學,你可得保持好成績?!标惙穆曁嵝眩笃鸫舐湓谀昙壚锖艹R?,其中貓膩不言而喻。

  但是重點班的氛圍跟普通班果然不一樣,十四班大家都是該玩玩該鬧鬧,在五班毫不夸張的說大家都在內卷,這就是段位不同的游戲玩家的思想覺悟。

  周頌還自認為很刻苦,正不就應證了一句話——比你優(yōu)秀的人更比你努力。

  于是她也偷偷加入了內卷的隊伍,并且不用再常常去打擾張誠年了,因為陳帆簡直是學神級別,不僅懂得課內知識多,課外涉獵也相當廣泛。

  周頌覺得自己的英語已經(jīng)不錯了,但陳帆還是建議她有時間再把口語加強一下,順便把自己參加的外教培訓班介紹給了周頌。

  于是兩人周末也都一起去培訓班上課,周頌的語言方面比陳帆更有天賦,她的進步也一日千里。

  陳帆在數(shù)學方面可以喻為天之驕子,他的奧數(shù)比賽獎牌無數(shù)。

  而他也很愿意分享,經(jīng)常課間會給周頌輸出一些奧數(shù)知識,慢慢的周頌又加入了他的奧數(shù)培訓班,兩人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牟足了勁兒學習。

  陳帆的學習成績比現(xiàn)階段的周頌強很多,剛開始周頌還被他誆過,考完試了兩個人一起討論試卷,陳帆嘆著氣說:“唉,這次考的一般?!?p>  這句話雖然聽著耳熟,但周頌也沒往心里去,她心里還暗暗竊喜著自己這次發(fā)揮不錯,十分虛情假意的安慰他:“沒事的,你盡力就好?!?p>  結果成績出來之后,周頌撇了他一眼,開始較勁兒。陳帆不僅比她強,還比她強出好多。

  自從周頌走了之后,蔣樂樂好幾次找她,但周頌忙的無暇分身,她完全忽略了這個朋友。

  蔣母看著悶悶不樂的女兒,于是建議道:“要不你也去五班吧。”

  蔣樂樂搖頭:“不要,我不喜歡搞特殊。”

  張誠年開學之后生活和學業(yè)也很忙,比周頌有過之而無不及。

  直到他兼職的餐廳走進來一個女人,女人一身貴婦打扮,腳下踩著一雙細致的高跟鞋,臉上的笑容透著一股倨傲。

  這個人是周頌的生母——馮依。

  餐廳外,周禮趴在汽車的窗戶上看著聊天的兩人。

  “小張,你一起坐吧。”馮依示意。

  張誠年大概已經(jīng)猜到女人到訪的原因,這一刻,他的自尊已經(jīng)搖搖松動了。

  她要講的是,是兩個階層之間的對話。

  張誠年面色如常:“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是工作時間,您可以先點餐。”

  “我時間比較趕,說完就走了。”馮依把他領到一側的座位,臉上掛起招牌笑容。

  在來之前她已經(jīng)開始措辭好怎么不傷害他又能把話說清楚,現(xiàn)在面對面的確有些難以啟齒。

  于是她先開口解釋,想緩和一下氣氛:“你放心,阿姨一會兒會買單的?!?p>  說完,她也意識到自己這句話不太合適。

  但這并不重要,馮依繼續(xù)醞釀著。

  “小張,謝謝你對我們小頌的照顧,阿姨非常感謝你。但是現(xiàn)在你們已經(jīng)這么大了,都說男女有別,我們小頌年齡還小,她什么都不懂,又是女孩子更需要被保護,所以你明白阿姨的意思吧。”

  張誠年沉默,沒有回答。

  馮依繼續(xù)說:“我知道我們小頌在你的幫助下學習進步很大,因為你的輔導,這個學期還考進了重點班,阿姨可以支付你費用的,包括你大學的學費我們夫妻都可以資助你到畢業(yè),真的很感激你對我們小頌這么多年的照顧?!?p>  氛圍是良久的冷漠,馮依觀察著他的神色。

  眼前十八九歲的少年心性已被磨煉出幾分堅韌,不動聲色。

  他身上有著少年人的意氣風發(fā),也透露被生活打磨過的穩(wěn)重。

  張誠年一貫擅于隱忍,此刻卻忍不住道:“您說的保護方式,如果我沒記錯初見她的模樣,您是怎么照顧的?”

  “小六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不止給她補習,還有每天帶著她上學,每天來回四個小時山路,那時候路還走不穩(wěn)。”

  “在小六來長沙之前,她爹多次叮囑我,照顧她本是我不可推卸的責任?!?p>  “這些話,我想不應該由我說出口,但我想,小六大概是也不會跟你們說的。”

  似乎沒想帶他會如此直白,馮依微微愣住了,他否定了她最基本的作為母親的職責。

  “你......”

  “有一點,您雖然沒明說,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這個姑娘我的確喜歡,如果她愿意,我的未來的人生規(guī)劃里也是她?!睆堈\年一字一句道:“但我會耐心等她長大,您不必擔心?!?p>  馮依惱羞成怒了:“你們之間絕對不可能?!?p>  人也許能改變未來,卻改變不了出生,這是他們之間最本質的差別,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怎么可能在同一個層次?

  “小張,未來還長著,凡事不要說的太絕對?!?p>  兩人的視線持久的對峙著。

  馮依不經(jīng)意勾起唇角,奚落道:“你的自信源于,你太年輕了?!?p>  周頌這段時間在準備奧數(shù)比賽,雖然她注定了只是炮灰的結局。

  但是能有學習和切磋的機會她也躍躍欲試,說不定她就天資過人出世奇才呢,到時候站在領獎臺上捧著獎杯多么風光無限啊。

  最重要的是,她希望張誠年看到她的努力。

  他是那么優(yōu)秀,每當她想偷懶或是退縮的時候,眼前就出現(xiàn)張誠年的模樣,少年孜孜不倦的身影刻進了她整個年少,也影響著她的一生。

  周頌更加埋頭苦干,心里美滋滋的想,如果她捧著獎杯,他是不是更開心呢。

  但毫無疑問的,她連初賽都沒通過。

  陳帆拍著她的肩膀十分虛情假意的安慰:“沒事的,你盡力就好?!?p>  早結束也不錯,她去找張誠年吧。

  想到這周頌的心情又好了,自行車也蹬的更賣力。

  她原本以為,張誠年看到她雖然不至于很開心,但也不會不咸不淡,甚至態(tài)度還有幾分冷漠。

  周頌開始主動找著話題,聊聊自己最近的學習吧,嗯可以。于是她張口閉口都是陳帆巴啦啦,陳帆巴啦啦......

  張誠年更寡言少語了,他給她的碗里夾了一塊排骨:“周頌,吃飯少說話。”

  他叫她周頌,這是張誠年第一次如此稱呼她。

  可見最近心情確實不好,她算是觸霉頭了。

  吃完飯,兩人坐在圖書館,周頌小聲開口:“你怎么心情不好?”

  “沒有?!?p>  “明明就有?!敝茼炞ニ男∞p子:“你小時候不是這樣的,怎么越長大越別扭?!?p>  “沒有?!睆堈\年坐遠了些。

  周頌靠近了些,像小時候一樣開口撒嬌:“哥哥......”

  張誠年合上書,看她一眼,仿佛在隱忍著,最后還是無可奈何:“小六,你有時候真的很煩?!?p>  這段時間,擾得他七上八下,坐立難安。

  但周頌顯然誤會了他的意思,她的心沉了下去,默默坐遠了些。

  “哦。”了一句。

  然后兩人自己看自己的書,不再交流。等到晚上送她回家時,兩人也一路沉默。

  小時候她不開心,年哥兒會牽起她的手。但現(xiàn)在他想起對馮依的承諾,也是對本心的承諾,忍住了。

  到了小區(qū)門口,周頌沒有告別就離開了。

  從前他總會第一時間把她哄好,但這次沒有。

  一個在隱忍,一個在等待。

  這是兩人第一次摸不清頭腦的冷戰(zhàn)。

  周禮滴溜溜的小圓眼睛一轉,每天放了學也不跟同學們鬼混了。

  家里的司機是個麻煩,有時候周禮找個理由甩掉,他跑去張誠年的餐廳坐著。

  他也不貪吃,每次只點一杯飲料,不過從來沒結過賬。

  等張誠年忙完了,周禮咬著吸管開口:“姐夫。”

  “別亂叫?!睆堈\年背著書包無奈看著他:“喝完了快走?!?p>  “我沒亂叫,你肯定是我未來準姐夫。”周禮胸有成竹說道:“我跟我姐心意相通,她想的我都知道。”

  “我姐肯定喜歡你?!敝芏Y笑瞇瞇的說道。

  “......”張誠年知道周頌是不可能說這些話的:“要打烊了,你還不回家。”

  “你給我姐打個電話,叫她來接我唄?!敝芏Y厚臉皮:“這么晚了,我一個小孩也不安全?!?p>  “我沒有手機?!?p>  “你拿我手機......”周禮又想道什么似的,語氣有些沮喪:“我姐從來不接我電話的......”

  “走吧,今天我先送你回家?!?p>  周禮也背著小書包,跟著張誠年走出門。

  到了馬路邊,他熟練的伸手攔下一輛的士,看著張誠年愣住的神色,還招手示意:“哥哥快上車啊?!?p>  下車的時候,周禮歪著腦袋說:“姐夫,謝謝你送我回家?!?p>  “如果你真想謝,就不要叫我姐夫?!睆堈\年看著周禮的模樣,忍不住牽著他的手。

  周禮被牽著覺得有些別扭,兩個大男人,這不合適吧。

  “周禮?!敝茼炓豺T著自行車回家了,三人剛好撞上。

  周禮還想給他們留出二人世界。

  不過張誠年和周頌顯然不這么想,兩人只是冷淡的打了個招呼告別。

  周頌推著自行車盤問弟弟,周禮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表明自己沒有干壞事。

  但周頌說的話,卻刷新了他并不完善的三觀。

  “周禮,你知不知道你點的一杯飲料,就是他一天兼職的薪水?!?p>  周禮張了張嘴,原本想說的話也張不開嘴。

  他不敢說,其實剛剛還打車了呢。

  “姐姐,原來他這么窮......”周禮有些不可思議:“難怪媽媽不喜歡他?!?p>  “你也這樣認為嗎?”周頌問他。

  周禮不明白,他思來想去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周禮,他雖然出生貧寒,但身上的特質,是有錢也難買的?!?p>  “是什么?”

  走在回家的路上,周頌推著自行車,她的聲音和夜風交織在一起,娓娓道來。

  “他走過的路,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學習的壓力、生活的貧窮和人前的自尊都從不曾壓垮他。”

  “而支撐起他挺直脊梁的是——對知識的渴求和心智的堅定。”

  “周禮,人的等級不應該用錢來衡量,哥哥比所有人都懂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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