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占卓
天漸漸黑了。
火把熊熊燃著,映著格朗祭壇周圍五根高高的柱子,前面捆縛著五個即將死去的人。
廣場四角堆起馬鞭草,點燃后冒出縷縷藍(lán)煙,在冬日的莫亞得上空彌漫。
蒼老的大祭司頭頂稀疏的白發(fā),手中揮舞著一根細(xì)長的魔法刃,圍著祭壇一圈圈走動,腳下縷縷生風(fēng),口中念念有詞,祈求上天的寬恕與賜福。
這是格朗祭壇每逢重大節(jié)日慶典,軍隊出征日或者重大要犯行刑日,才舉行的重要儀式。
在等級森嚴(yán)的格朗教會中,唯有身份最高貴的頂級大祭司才有主持資格。
然而這些年,澤德平定軒轅越安,出征以及得勝歸來時,本應(yīng)遵照慣例舉行的儀式,往往被他有意忽略。
所以,在莫亞得民眾眼里,中央廣場上的這座祭壇漸漸失去了昔日的莊嚴(yán),前來祭拜的民眾也不如從前多了。
有些人認(rèn)為這是澤德不夠尊重格朗教,因此對他更加不滿;
有些人則對澤德頗為欣賞,認(rèn)為他崇尚自由不羈,往往這樣的人更有才華,更有可能成為更優(yōu)秀的王者。
真正的原因只有澤德本人知曉:王者行事永遠(yuǎn)根據(jù)現(xiàn)實需要,當(dāng)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軒轅越安蕩平時,又怎么肯將這顯赫的榮耀分給他人半分呢?
何況此時的莫亞得早已不比從前,民眾更加崇尚自由,尊重王權(quán)。
若不是獵夢者卷土重來,澤德怕是連這些例行儀式都會省略,這座祭壇也就此廢棄。
獵夢者的出現(xiàn),提醒了澤德:這個世界仍舊有許多事無法解釋,即便是格朗王,對一切懷有一顆敬畏之心總歸是沒錯的。
而且今晚這個儀式,既算作臨時抱拂腳,也是有意拖延時間。
他的確在等。
給對手充足的時間趕來。
一炷香后,儀式結(jié)束。
監(jiān)斬官上前,澤德做了個手勢,示意開始。
大祭司退至一旁。廣場四周的民眾靜了下來。
劊子手上前,舉起刀,對準(zhǔn)五顆因絕望而低垂的頭顱。
隨著一片驚叫聲響起,圖騰濺上斑斑血跡,在火光映射下顯得更加可怖。
劊子手拎起頭,扔進(jìn)水池。一池水頓時鮮紅無比。
下一個是穆勒。
他向澤德提出一個懇求:不要捆綁自己,他寧愿站著受刑。
澤德同意了。
穆勒向圖騰走去,期間回過頭,深深望了澤德一眼。
澤德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他,臉上呈現(xiàn)出一副怪異的神色,顯得有些緊張,有些興奮。
夜晚的風(fēng)向飄忽不定。馬鞭草堆冒出的藍(lán)煙忽而穿過圖騰,掠過祭壇;忽而向王座看臺飄去,掩住了澤德的表情。
沉煙的心提了起來。
沉煙斷定澤德不可能殺穆勒。然而,帝王之心素來不可測。這點他十分清楚。
穆勒在圖騰下站定,環(huán)視廣場上的人群,神色淡定。
四根細(xì)麻繩掛在耳朵上,將他的面孔分割成四個部分,凸起的假鼻子讓他看起來更顯怪異,讓人聯(lián)想起地獄中飽受折磨的苦難亡靈。
忽然,他微笑了一下。片刻間,那張丑陋的臉容光煥發(fā),顯示出帝王般的高貴。
不約而同的,廣場上的人們跪下了,隱隱傳出壓抑著的哭泣聲。
看臺上,澤德的臉沉了下來。
監(jiān)斬官見狀,忙示意劊子手準(zhǔn)備。
先前還摩拳擦掌的劊子手這會兒竟然萎頓下來,顯得不知所措。過了好半天,才推舉出一名劊子手行刑。
此時,澤德臉上已現(xiàn)出怒意。
被推舉出來的可憐家伙拎著刀,硬著頭皮向祭壇走去。
穆勒始終背對著他,沒有回頭看。
沉煙有些沉不住氣了。
他看了眼穆勒,又看了眼澤德,干脆心一橫,撥開擋在前面的兵士,大步向澤德走去。
此刻除了求情,沒有別的路。哪怕這不過是澤德的一個請君入甕的圈套,可只要穆勒身處危險之中,他就無法坐視不管。
然而他剛走出幾步,就聽見廣場四周,也就是馬鞭草燃燒的火堆里傳出連續(xù)的爆炸聲,隨即更濃烈的煙霧由四面八方飄散。
煙霧中,火光忽隱忽現(xiàn)。人們的尖叫聲,吶喊聲,兵士們努力維持秩序的呵斥聲,大臣們高喊的“護駕”聲,交織在一起。
沉煙清楚地看見,穆勒轉(zhuǎn)過身,不安地朝看臺方向望去。
澤德還坐在看臺上,顯得有些驚慌,又強自鎮(zhèn)定著。
沉煙跑了過去。
一個身影比他速度更快,幾乎是飛一般掠了過去。
煙霧中,只見白光一閃,澤德慘叫一聲,向后跌落。與此同時,護衛(wèi)們沖上前,與那個身影搏斗起來。
沉煙上前扶起澤德,看到他咽喉處有一道傷口,正滲出血來。
“沒事,他殺不了我!”澤德呻吟著說,“今晚,他絕對跑不了!”
沉煙沒有說話,撕下一條衣襟,飛快地將傷口包扎上。
此刻,廣場上亂作一團。
顯然,刺客不只一人。
煙霧繚繞間,只見無數(shù)身影穿梭,刀劍閃爍,已經(jīng)分不出哪些是護衛(wèi)兵士,哪些是刺客。
穆勒大步走來,焦急地望著澤德,“陛下沒事吧?”
澤德一手按著咽喉,一臉怒容。
“我死了,你不正得意嗎?”澤德譏諷道,“瞧瞧那些人,都是你昔日忠實的臣民哪。”
穆勒默然不語。
“我知道他是誰!”澤德咬牙道。
“穆勒,你在這保護陛下,我過去看看?!背翢煵淮吕栈卮?,轉(zhuǎn)身走開。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仔細(xì)搜索,尋找那個身影。
他知道,那人就是占卓,峽谷洞窟中的面具人,穆勒的弟弟,自己的哥哥。
很顯然,澤德也知道。
然而此刻,他遍尋不到那張戴著面具的臉。
所有的刺客都是一襲黑衣,整個法場混亂極了。
馬鞭草堆內(nèi)的爆炸聲陸續(xù)地響著。人群中有人趁機作亂,搶走了大祭祀手中的魔法刃,鑲嵌在刃柄上的紅藍(lán)寶石足以令他們欣喜若狂。
年邁的大祭祀在人群被推來搡去,一臉驚慌。
浸泡在水池中的五顆人頭被人水淋淋地?fù)瞥觯瑦鹤鲃〉貟亖頀伻ァ?p> 恐懼的尖叫聲,謾罵聲,興奮的喊叫聲,呵斥聲更是連成一片,在煙霧滾滾的暗夜下,忽明忽暗的火把光亮中,匯聚成此起彼伏的海洋。
沉煙沖進(jìn)去,將困在其中的大祭司拉出來,護送到角落里。
轉(zhuǎn)過身,他看見了占卓。
占卓躲在墻角,戴著白色面具的臉朝向王座,正密切注視著,手中匕首還沾著幾滴血跡。
沉煙不再猶豫,立即跑了過去,擋在占卓身前。
“占卓!”沉煙急切說道,“我是沉煙,你還記得——”
他想說的是,你還記得年幼時有過一個弟弟叫沉煙嗎?
然而,他的話尚未說完,就被占卓打斷了。
“走開!”占卓冷冷地說,聲音因緊張而變得更加尖細(xì),“是你勾結(jié)那個婊子,將獵夢者引進(jìn)峽谷的。否則,她絕沒這么大的膽子!”
“你誤會了,不是我,”沉煙解釋,“是怫娑,他——”
沉煙忽然醒悟,此刻絕不是解釋的機會。
“你跑吧,不然就晚了。”他匆匆說道。
占卓恨恨地哼了一聲,“若不是馬鞭草潮濕,我那幾個兄弟——”他目光痛楚。
莫亞得城上空響起嘹亮的號角聲,這是四道城門均已關(guān)閉的標(biāo)志。
四周長街上,格朗軍正急急趕來,將所有路口堵上。
廣場內(nèi),混亂已經(jīng)到了尾聲。
看臺后,澤德正伸頭張望,穆勒站在他身邊。
占卓恨恨地跺了下腳。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背翢熇潇o地說,“我會幫你。不過現(xiàn)在,你必須走!”
“幫我?你是誰?”占卓目光狐疑。
“我是沉煙?!背翢熿o靜地說,“二十年前,你父皇扎博格有位影妃,她生了個孩子,叫沉煙?!?p> 占卓愣住了。
“沉煙。”他喃喃重復(fù),極力回憶著。
沉煙無暇多說,一把奪下占卓的面具戴在自己臉上,轉(zhuǎn)身沖了出去。
混亂中,他聽到澤德的怒喝,“活捉那個面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