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茉林
天亮了。雪停了。
晨曦中的胭脂邑如同剛梳妝的女子，清麗脫俗，令人沉醉。
默熙凝視沉煙?！跋牒昧藛?？”
沉煙笑笑，“急什么?！?p> “說實(shí)話，”默熙坦然道，“昨夜帶著你跑了這么遠(yuǎn)，體力消耗太多，所以，我不能在這兒停留太久?！?p> 沉煙理解地點(diǎn)點(diǎn)頭，“那你先回去吧，我考慮一下?！?p> “多久？”默熙凝視他片刻，嘆了口氣，“看來你需要時間。”
“你也是。”沉煙靜靜地說。
默熙怔了怔，苦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不錯，我過于心急了?！彼较驴戳搜?，“我送你回去?！?p> “不了?！背翢熅芙^，“我想一個人走走?！?p> “也好?！蹦跽f，“那我們——”忽然他頓住了，側(cè)耳聽著，警覺起來。
沉煙注意到了，“怎么？”
“附近有獵夢者。”默熙低聲說，繼續(xù)聽著，“好像有人在追捕它們。”
“你怎么知道？”
默熙舉起左手，食指上一枚碩大銀石戒指一閃。“每個獵夢者都有這樣一枚戒指，百米內(nèi)出現(xiàn)同類，它就會發(fā)出提示聲?！?p> “既然這樣，你去幫忙吧?！背翢熣f。
默熙仔細(xì)聽著。片刻后，他索然道，“他們走了?！?p> 這時，山腳下，飄來一縷縷黑色煙霧。
它隨風(fēng)朝散去，帶來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兒。
默熙蹙起眉頭。
“有獵夢者被抓獲了?！彼吐曊f。
“你怎么知道？”沉煙不解地問。
“這煙霧和氣味，是獵夢者死后，尸體澆上煤油點(diǎn)燃散發(fā)出的?！蹦跎裆瘺?，“近日澤德下令各地搜尋獵夢者，發(fā)現(xiàn)后當(dāng)即處死。他繼承了格倫的遺志?！?p> 沉煙心中同情，卻不知該說什么。
獵夢者究竟是敵是友，一時間他還無從判斷。然而他有種直覺，默熙是值得信任的，而且不知什么緣故，他有點(diǎn)喜歡他。
“需要我?guī)兔幔俊彼懊笆У貑枴?p> “怎么幫？”默熙定睛瞧著他。
沉煙一時語塞。
是啊，怎么幫？
潛入莫亞得深宮地下，幫助默熙拿到庫巴的黑色靈魂石？
可若情況并非如默熙說的那樣，一旦靈魂石發(fā)揮效力，將獵夢者召集起來，反而與人類作對怎么辦？
格朗高原，那不正是庫巴當(dāng)年選定的種族復(fù)興之地嗎？
生存空間不同，生存以及繁衍方式不同，并不意味著一定會和平相處，這是現(xiàn)實(shí)世界證明了的。人心是貪婪的，欲望是不斷膨脹的，誰又能保證獵夢者不會？
“我不知道。”沉煙坦然說，“不過，我的確希望能幫到你們?！?p> 默熙嘆了口氣，悵然說道，“你先回去吧，沉煙。三天后，我來找你。”
沉煙點(diǎn)點(diǎn)頭，“行。那你自己小心。”
默熙“嗯”了一聲，“三天后見。”
“好。
翻過胭脂邑起伏的山巒，途中，沉煙與一路尋找他的玲瓏相遇。
一人一獸默默走著。
太陽升起，林間的雪正在融化，踩上去柔滑濕粘?？諝馇逍鲁纬?，宛若天河之水洗過。
沉煙不時低頭看眼玲瓏，目光充滿溫情。
他知道，自己和它即將分別。
拋開獵夢者不談，影妃的事，他也必須去莫亞得一趟，弄弄清楚。
母子一場，就算死了，也該有個說法。如果她活著——，這個念頭在他心頭盤旋，忽然感到莫名的惆悵。
扎博格。穆勒。影妃。
對了，還有占卓。
自己在世間竟然還有親人。他本以為是孤身一人，余生和玲瓏相依為命就好。
忽然，他想起什么，一手向后探進(jìn)背囊。那只小狐貍依舊沉沉睡著。
他站住，朝茉林城方向注視片刻，目光投向玲瓏。
“玲瓏，我去趟茉林，這幾天就不回來了?！?p> 玲瓏仰頭望著他，血紅的小眼睛眨了眨。
“放心吧，老伙計，”沉煙拍拍它毛森森的脊背，粗糙堅硬的毛尖帶來的觸感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一如腳下熟悉的土地?！靶枰獣r，我們總能相互找到，對不對？”
玲瓏發(fā)出低而短促的嘯聲，作為回應(yīng)。
沉煙蹲下身，愛憐地摸了玲瓏的獠牙。
粗糙的獠牙表面布滿瘢痕，箭支在身上留下的傷疤被毛發(fā)遮擋著，幾乎數(shù)不清，腳掌上是一層厚厚的堅硬老繭。
它已十分蒼老，目光卻透出幾分孩子般的天真。
“回去等我?！背翢熒钋榈溃拔野l(fā)誓，我會回來的。”
在通往茉林的岔路口，和玲瓏分開，沉煙繼續(xù)往前走。
不多時，茉林城出現(xiàn)在前方視野。
先前在山頂看到的黑煙，此刻更加清晰，也更加濃烈。那股子刺鼻的強(qiáng)烈氣味幾乎令他無法呼吸。
在城門外時，沉煙看到墻頭插著十余只火把，黑色煙霧正是火把上的黑色火焰散發(fā)出來的。
城下，不少平民在低聲議論，“……據(jù)說其它獵夢者聞到氣味就不敢來?！?p> “他們殺人嗎？”
“不會吧，他們依靠其它生靈的夢境為生，包括人類。怎么可能殺人呢？”
“他們當(dāng)然殺人。先王格倫的弟弟就是他們殺死的，還把頭割下來煮著吃了?！?p> “可惡的黑暗異族?！?p> “以前怎么沒聽說他們？”
“好像是出現(xiàn)了新任首領(lǐng)，這才開始四處活動?！?p> ……
沉煙默默站了會兒，轉(zhuǎn)身走開。
在茉林城外十里的一處莊園前，沉煙越過墻頭，朝里望去。
這是一座風(fēng)格簡樸的莊園，墻下矗立著一棵粗壯挺拔的桂花樹。殘雪正在枝頭上融化，滴滴答答落下。空氣在陽光下閃爍。
一個年輕女子推開門，走了出來。
沉煙立即閃身躲在墻垛后。
過了會兒，他悄悄探出頭。
女子站在屋廊下，望著遠(yuǎn)處，正在沉思。
她年紀(jì)和沉煙相仿，二十歲上下，面若桃花，腰若拂柳，美目顧盼間，萬物生姿。
沉煙癡癡望著。
許久以來，他只知道她的名字，香影。
每次見到她，他都有種內(nèi)心備受折磨的直覺：如果自己是塵土，她便是輕煙，永遠(yuǎn)朝著不同的兩個方向。
他伸手入懷，掏出一顆石鏢，瞅準(zhǔn)桂花樹最高的樹杈，手一揚(yáng)。
咔嚓一聲，樹枝折斷，應(yīng)聲而落。
香影聞聲，一臉詫異，轉(zhuǎn)身去樹下察看。
沉煙解下背囊，忽然想起什么，從懷中掏出那塊魚形玉佩看了眼，塞進(jìn)去。
他一只手探過墻頭，手一松，旋即走開，躲在一棵老榆樹后。
背囊內(nèi)的小狐貍驚醒了，蠕動著，奶聲奶氣地嗷嗷叫著，聲音盡管微弱，卻十分清晰。
輕盈的腳步聲近了。
“咦？一只小狐貍呢?！比岷偷恼Z氣透著欣喜。“誰送你來的呢？”
狐疑的目光落在老榆樹上，停留著。
沉煙的心提了起來。
出去見她！
不，這一番癡情只會喚來更加冷漠的嘲笑吧。
他感到兩腿重若千斤，喉嚨似乎也被什么堵住了。
幸好，她并未過來。
屋門吱嘎一響。
沉煙探頭望去，院子里空無一人。
沉煙不舍地望了會兒，轉(zhuǎn)身走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