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游龍破陣舞
清晨,迎著深秋早冬的朔風,陳貴生換上了一身短打,前往練武場。
朔風打在身上,但是陳貴生卻不覺得寒冷。
他來到練武場,此時場上只有零星幾個人,他在兵器架上取了一條齊眉短棍,耍了個棍操,讓身子熱起來,隨后就開始了今日的訓練。
陳貴生握住棍梢,手掌傾斜,棍身頓時像水流一般在掌心滑落下來,快滑至棍把時,陳貴生猛然捏住,棍身一抖,雙手甩了個提撩舞花。
陳貴生身前頓時灑滿棍影,其他練武的子弟紛紛避讓,生怕被陳貴生的棍子掃到。
立舞花、平舞花、提撩舞花、云棍、點棍、夾棍、劈棍、平掄棍……這些都是棍藝的基本招數(shù),早已被陳貴生學得爛熟,但是每天還是會再練習一番。
比起拳腳,兵器更多時候以巧取勝。
這個世界并不安全,為了應對不知何時會出現(xiàn)的危險,陳貴生要隨時保持一個火熱的手感。
再把所有的棍招都打過一遍后,陳貴生開始隨性發(fā)揮,幻想身前有一個拿槍的壯漢與自己拼殺,他一棍挑開對方的槍頭,然后朝著對方的脖子橫掄過去。
幻想中的大漢頃刻死在了自己眼前。
一套連招下來,陳貴生腳下地板上的灰塵被棍風吹得一干二凈,腳下出現(xiàn)一個干凈的大圓。
再一回頭,發(fā)現(xiàn)練武場內(nèi)其他練武的子弟已經(jīng)離自己遠遠的,像鵪鶉一樣聚在一起,有些忌憚地望著他。
陳貴生沖眾人笑笑,跑去喝井水了。
“練起武來總跟在拼命一樣,真嚇人……”同樣是貴字輩的一個少年說道。
“人家可是殺死過妖人的,殺氣重一點也正常?!绷硗庖粋€少年說道,他似乎對陳貴生印象不錯。
“貴生半年前還不這樣,感覺這半年來對練武上心了很多,武藝精進得也快,但是殺氣變得更重了,我現(xiàn)在都不敢和他過招了?!?p> “我爹告訴我,這叫開竅,你啥時候也能開竅?!?p> “你咋老向著他說話,別忘了,他可和咱們不是一脈的。他爺爺是家主,他越有本事,往后說不得對我們這一脈彈壓得越狠?!?p> 冰冷的井水灌入肚中,陳貴生感到一陣清涼愜意。
他來到這個世界半年,不知為何,卻意外地適應這里,仿佛命里合該有此一穿。
陳貴生是家主陳顯明的嫡親孫子,他的父母多年前被歹人所害,一個死在南洋,一個死在西域,具體情況也不得而知。
或許是因為失去了父母的緣故,陳顯明對陳貴生這個孫子也是格外的愛重,甚至親傳武藝。
陳家是暇州的商賈大戶,早年間做鏢局生意,后來因為走鏢生意難做,便拔了鏢旗,做起了藥材,倒也做得風生水起。
雖然不再走鏢,但是陳家的藥材要運送到各州府,還是由陳家人親自護送。所以雖然不做鏢師,但是鏢師的武藝功夫卻不敢落下。
所有陳家子弟從小除了要讀書識字以外,還要練武,并且要有一樣擅長的兵器。
在所有的兵器中,陳貴生練得最多的就是棍。
世上并沒有最強的兵器,不同的作戰(zhàn)環(huán)境下,不同的兵器發(fā)揮出不同的功用。
人馬逼戰(zhàn),刀劍不如槍棍;然而若在巷弄中廝殺,槍棍卻反而施展不開;對穿戴盔甲之人,利器不如鈍器;相隔甚遠,當然是弓弩比較好用。
然而陳顯明告訴陳貴生,諸藝宗于棍,能棍者可得諸利器之法。
棍法嫻熟的人,往往刀劍鞭锏也能自通。
所以刀法劍術(shù)陳貴生也練,但是練得最多的還是棍術(shù)。
隨著刀劍棍法的嫻熟,也漸漸領(lǐng)悟了兵器之道殊途同歸的武理。
雖然和家中長輩以及請來的槍棒教頭比不了,但是卻已經(jīng)把同輩子弟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喝完井水后,陳貴生又去練了一會兒,天已經(jīng)大亮,灶房處飄起濃厚的白煙,一股小麥混合著葷油的香氣從白煙里析出。
陳貴生不自覺地生出口水,肚子也叫了起來,便放下棍棒,跑去膳堂。
陳家是一大家族人一起吃大鍋飯的,膳堂里擺放著十幾張八仙圓桌,洋洋灑灑一百多口人。
因為陳家大部分都是武人,所以生活得也不精致,有種在部隊吃食堂的感覺。
陳貴生吃了碗湯飯,四個肉餅,三個雞蛋,吃了個七分飽,剛想離桌的時候,五叔忽然說道:“貴生,家主交代我們?nèi)ソo顧爺送飯食,他腿腳不便,不方便親自過來,你吃完了就順便跑一趟吧?!?p> 腿腳不便?我看他倒是利索得很……
陳貴生心里腹誹,但是沒說出口,而是拿了托盤,挑了些湯水和食物,送到了顧命瑜的房間。
顧命瑜現(xiàn)住在陳家大院的一個小菜園里,這里原先是武教頭住的,后來教頭成婚,購置家宅出去住了,這個小園子也荒廢了下來,如今園里也沒有了青菜,而是長滿了荒草。
現(xiàn)在還好,但一到夏天,這里全是蚊蟲。
陳顯明本來想給顧命瑜找個環(huán)境更好的地方居住,但顧命瑜喜歡離群索居,之所以要住在這荒園當中,就是為了遠離旁人,一個人可以靜靜地讀書寫字。
陳顯明也只好答應他,并且讓家中小輩,不要去打攪顧命瑜。
“顧爺,我來給你送早飯了?!?p> 陳貴生站在房門口喊了兩聲,無人答話,見房門沒關(guān),陳貴生用腳尖輕磕木門。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陳貴生走了進去,本想把餐盤放下就走,卻被桌子上的一摞厚書引起了注意。
“不是話本?”
顧命瑜本來就是教書先生,房中有幾本書本不奇怪,但是他時常出入顧命瑜的房子,卻似乎從沒有見過這本書。
至于書的名字也似乎有些奇怪。
“游龍破陣舞?”
是兵法么?
陳貴生拿起書,隨手翻了幾頁。
書的左邊是一團雜亂線條構(gòu)成的圖畫,右邊則是詳解。
從右邊的文字可以看出來,這似乎是一本武學類的書籍,游龍破陣舞是一種武功的名字,是一種戰(zhàn)舞。
武本身就是由舞演化而來,或者說武是舞當中最具威力的一種。古人操干戚而舞,不是在跳舞,而是在打架。
右邊的文字似乎是左邊圖畫的注解,可是左邊的圖本身就是一團亂糟糟的線條,根本看不懂,所以文字注解自然也無從看起。
陳貴生笑了笑,合上書,便離開了房間。
然而離開房間沒多久,陳貴生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他忽然掉頭回去,再次捧起那本書看了起來。
然而看了半晌,還是沒看出名堂,那依然只是一團亂麻罷了。
陳貴生搖搖頭,“是我多心了。”
說著,他又低著頭往外走。
這次他走出了菜園,但是眉頭卻一直緊鎖,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一直堵著一般,讓他念頭不能暢達。
不爽!太不爽了!
陳貴生心道。
他總感覺眼前就像蒙了一層紗一般,而他想看的東西就隱藏在紗后。
他能隱約看到什么,可是又不看清楚,這種感覺讓他心癢難耐卻又無可奈何。
這時他忽然停下腳步,回了回頭,再次回到菜園。
他拿起那本書,坐在一張木椅上,仔細地看了起來。
然而無論圖畫還是文字,依然晦澀難懂,不解其意??戳税胩?,只感覺腦仁酸脹。
陳貴生憤懣地放下書本,書頁“嘩啦啦”地一張張落下,至整本合上。
陳貴生怔了怔,伸出拇指來撥弄著書頁。
他本以為書中的圖畫,會像小人書連環(huán)畫一樣,在快速翻動下變成一段視頻,然而并非如此。
他再次打開這本書的其中一頁,用指甲劃撥著線條,眼睛死死盯著那些線條。
忽然,線條中似乎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
陳貴生狠狠地眨了眨眼,再看向那副圖畫時,那個人影沒有消失,反而更清晰。
陳貴生登時大喜,果然,這不是幻覺,這些圖果然有名堂!
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線條其實是由多道線條畫堆疊形成,每一道線條只是一副靜態(tài)畫,然而一旦連在一起看,就變成了動態(tài)的畫面。
陳貴生捧著書認真看了起來,看懂了左邊的圖畫后,右邊的文字注釋也變得不那么難懂了。
游龍破陣舞是一種持械戰(zhàn)技,然而對所用兵器卻沒有專門的要求,刀劍槍棒鞭锏矛,皆可使用。
陳貴生一副圖就看了半個時辰,畫面描繪出的戰(zhàn)舞動作牢牢地刻在了他的腦中。
正當他看得如癡如醉的時候,只聽到院落外的大門發(fā)出聲響。
他抬頭望去,只見顧命瑜從院外走了進來,身后背著一個竹簍,右手扶著一根拐杖,里面裝滿了東西,應該是去趕集去了。
陳貴生合上書本,走出屋外,向顧命瑜拱手行禮道:“顧爺。”
顧命瑜看到陳貴生后,表情立刻變得有些異樣,避開眼神道:“是小衙內(nèi)啊……有什么事嗎?”
“家中長輩讓我給顧爺送早飯來,快進來用飯吧?!?p> “嗯嗯,好……”顧命瑜拄著拐杖走了進來,他的右腳有些跛,和在密室里上了半年的腳鐐有關(guān)。
“顧爺,我?guī)湍?。”陳貴生抓住竹簍邊緣,本想順勢幫顧命瑜把竹簍卸下。
卻不料顧命瑜像被踩到尾巴一樣,頓時跳到一邊,嘴里不迭地念著:“不勞煩,不勞煩,我自己來?!?p> 陳貴生只好笑著收起手來,站在一邊。
顧命瑜變得有些多疑敏感,甚至草木皆兵。
但也不難理解,任憑誰被一個變態(tài)關(guān)進地下室半年,都會或多或少的有點心理問題。
顧命瑜把竹簍小心翼翼地放在墻角,坐在桌前,將桌上那本書推到一邊,拿起勺子,剛想舀起一勺粥,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陳貴生,小心翼翼地問道:“小衙內(nèi),你還有事么?”
“叫我貴生就好?!标愘F生抱了抱拳,“想問一下顧爺,您桌上這本戰(zhàn)舞書,從何處來?”
“這本書?”顧命瑜拿起那本《游龍破陣舞》,臉上堆笑道:“這是小老兒畫著玩兒的?!?p> “您畫的?”陳貴生有些驚喜,“您也是武人?”
“是一半兒。”顧命瑜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我其實出身武林世家,父母都是練武的,后來家道中落了。年輕的時候,父母逼我練武,但是天生筋脈不通,練不來武。武功一樣沒學會,但是武技背了一肚子。”
“家中就我一個后代傳人,想著這些武技失傳了可惜,有愧先人,所以趁著還能記事,就把這些東西抄錄下來?!?p> 武林世家?活的武學百科大全書?
陳貴生眼睛一亮。
比起那些詭譎莫測的異術(shù),武學雖然沒有那么多花哨的東西,但是素來有一力破萬象之說。武夫走到盡頭,也是可以一劍斷山的。
雖然在武學方面,陳貴生也只是初窺門徑,但饒是如此,他也能感覺到這本游龍破陣舞的不凡之處來。
陳顯明教過陳貴生一些家傳的精深武學,但是那些武學和這套戰(zhàn)舞比起來,竟變得有些兒戲。
陳貴生在腦海中忍不住進行比較,兩個相同修為,相同膂力的人,一個使用家傳武學,另一個使用游龍破陣舞,結(jié)果會是如何?
比較后的結(jié)果是,破陣舞完勝。
見陳貴生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顧命瑜渾身蟲吃鼠咬般難受,他拿起那本書,遞給陳貴生。
“你若是喜歡,就拿去看……不用還了?!?p> 陳貴生欣喜地接過書冊,抱拳道:“長者賜,不敢辭。若有不懂的地方,還請顧爺不吝賜教。”
“不懂的……不會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的,我寫的很清楚,你又那么聰明……好好,你要是碰到不懂的,過來問我……”
顧命瑜怯怯地說道。
“對了,顧爺,除了破陣舞以外,你還寫了其它的書嗎?”
顧命瑜的臉皮擠成了核桃模樣:“暫時沒有了,有的話,我一定告訴你。對了,你莫要把這件事告訴旁人……”
“沒問題?!?p> 陳貴生謝過顧命瑜,拿著戰(zhàn)舞書,歡天喜地地走了。
走出院門外的時候,想起院內(nèi)雜草叢生,已經(jīng)長得快有樹高了,便又走了回去,想著幫顧命瑜清理一下雜草,畢竟以后還要看人家寫的書,不殷勤一點怎么行。
可是剛走到院門外,陳貴生便看到顧命瑜端著粥走了出來,將粥米灑在地上,喂他剛養(yǎng)的雞,見雞吃了沒事,這才放心地大口喝了起來。
陳貴生看了以后,默不作聲地離開了。
看來這位顧爺?shù)男睦黻幱安恍“ ?p> 清理雜草的事改天再說吧,這位顧爺看到自己拿鐮刀的樣子,怕是心臟會當場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