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9.希羽組的遠視主義（上）

　　【哥德爾不完備性定理的出現(xiàn)告訴了全世界——必然存在著一批無法使用計算機完成的證明。

　　也就是說，數(shù)學在理論上已經(jīng)不可能只靠計算機等外部工具獲取新的知識——人是必需的要素。

　　這意味著數(shù)學研究在現(xiàn)有的理論基礎上，永遠無法擺脫完全清除掉手工業(yè)的特性——哪怕超級計算機再怎么發(fā)展也只能如此。

　　隨著生命科學、化學、材料學等大量自然科學學科在未來的五十到一百年內(nèi)，工作量將由大部分計算獲得，數(shù)學將會與先鋒藝術一樣，將成為人類為數(shù)不多的孤島群。

　　另外，在這種情況下，能夠閱讀論文的將不僅限于專家、學者、工程師等傳統(tǒng)知識分子——全民知識化和計算機的普及都會讓越來越多的“業(yè)余人士”參與到研究中。

　　綜上，我們必須在其他人占領所有“島嶼”前，于人工智能的末日到來之前，為自己在下一個時代里爭取陽光下的立錐之地。

　　——夏希羽，1983.9】

　　聽完夏希羽的講述后，“所以，您希望我在目前的大環(huán)境下，能部分替代劉曉茉小姐的工作？”

　　“對，她除了負責我們這邊的政治風險分析工作之外，目前還是劉曉涵的堂姐兼貼身護衛(wèi)。一旦她與曉涵回國，維爾汀（周昕）在行動的時候就沒有支援了?！?p>　　“只是，我不知道你的能力是否能夠擔任維爾汀的助手——你應該也知道她的真實來歷了，你作為這個世界的本土人類，年齡也只比她大了兩年半，不太可能在各方面超過她：你的起步是非洲戰(zhàn)場上的通信兵，但后來只在薩赫勒地區(qū)和阿根廷的一些軍隊中，為某些軍政要員家屬提供貼身保護或安全防衛(wèi)工作?！?p>　　“她駕駛過幾乎所有類型的交通工具，并且在這些交通工具上提供過服務或者作戰(zhàn)過，雖然沒有瓦格納這樣的大規(guī)模作戰(zhàn)的經(jīng)歷，但你做她的助手時，不會涉及到大規(guī)模作戰(zhàn)，但會涉及到各種復雜環(huán)境和不同類型的室內(nèi)空間，因此你們倆需要相互學習，但在我希望你從事的這個崗位上，你需要學習的更多一點?！?p>　　喬伊立刻答應下來：“沒問題！我的記憶中，當年我反海盜的時候，就是維爾汀帶著我拯救了所有沒被提前處決和死于接舷戰(zhàn)的乘客。不過，我還是希望能聽一聽維爾汀的意見?！?p>　　見此情形，夏希羽點點頭，隨即緩緩地起身走到窗簾面前，閉上雙眼后沉默地站立了將近一分鐘后，又回到了原位。

　　此時，他看向喬伊的眼神中不再是之前那般熱切，而是大多數(shù)時候的冷靜。

　　“除了這件事之外，你還有別的問題嗎？”

　　喬伊點了點頭，隨后提出了下一個問題：“您準備在我們西德待到什么時候？”

　　“不好說。等調(diào)查組在研究所內(nèi)的工作接近尾聲的時候，我再帶隊回去。更何況，曉涵、雨霄、曉伊她們?nèi)齻€也需要多長一些見識——來自五十年后的我雖然沒有怎么離開過中國，但我們的見識卻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報紙、廣播得以極大地拓展。在不討論互聯(lián)網(wǎng)的前提下，這個時代的中國人幾乎沒有這樣擴展視野的機會?！?p>　　“前者是這次的主要目的，后者是次要目的。但即便是次要目的，研究所從明年開始也會想辦法給研究所的新同事們安排上——‘正常入職工作的兩到三年內(nèi)，盡量確保至少一次前往兩個不同語言或文化區(qū)的外國進行至少半個月的強制旅游，增長見識’，這種事情應當成為一種特殊的制度，就像當年的知青下鄉(xiāng)一樣?！?p>　　聽到夏希羽的口中說了“知青”這個詞卻沒有被沈涵曦翻譯，喬伊立刻產(chǎn)生了疑惑：“‘知青’？沈小姐，這個詞是……”

　　沈涵曦為不懂中文的喬伊解釋完畢后，后者立刻明白了夏希羽發(fā)言中隱含的意圖。

　　“所以，你希望自己研究所的同事們除了在國內(nèi)的基層組織參與工作的同時，也能前往國外的基層地區(qū)進行實地學習和考察？”

　　夏希羽欣然點頭：“對，正如喬治·凱南先生所說的那樣，‘我們必須像醫(yī)生診斷一個難以控制的不可理喻的病人那樣，用同樣的勇氣，同樣客觀態(tài)度，同樣的中立立場和同樣的決心去研究這個問題，避免受其感情上困惑或干擾?！?】?！?p>　　“我覺得這段話非常有道理。只有這樣，才能讓經(jīng)歷了之前那個狂熱年代的他們在面對相關的問題時成功脫敏，進而冷靜、客觀、全面地思考問題，進行研究，進而給出解決方案?！?p>　　“我們研究所要解決的不只是數(shù)學問題，還要解決中國科學界的問題，同時還要試著為整個地球人類文明找到科研世界的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關系的發(fā)展方向。否則，總有一天，希羽組研究所也會失去活力。”

　　聽到這里，喬伊雙手竟然聽得有些顫抖。

　　“我以為你是個科學狂人，沒想到瘋子比你理智得多。你知道這過程中要付出多少嗎？”

　　面對眼前這位剛加入希羽組的女青年發(fā)出的提問，夏希羽一臉嚴肅地答道：“正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才感謝那個把我和沈涵曦她們帶到這里的存在。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我目前能不能保命還不好說?！?p>　　“既然我有了這樣的力量，我就不能只是當一個新的學霸甚至學閥就完事，然后坐看人類隨時朝著注定錯誤的方向發(fā)展下去。實現(xiàn)我的理想除了需要錢之外，還要有可行的方案。”

　　“問題在于，我原來的世界里，這樣的方法本身倒是暫時沒有被發(fā)現(xiàn)——不論是需要的科研設備、科研人員的培養(yǎng)方法還是其他的配套體系都沒有。”

　　“在那種情況下，科研成果只有多少的差別，而沒有是否可以完成研發(fā)的差別——假定一個物理學理論需要五十單位的科研點數(shù)就能研發(fā)出來，一位教授可以提供每個月5到6個單位的科研點數(shù)，一個講師可以提供每月2個或3個，那么2到3個講師就可以與一位教授完全對等。”

　　“實現(xiàn)這種方法除了需要不斷地研發(fā)先進的科研設備之外，還需要全社會的大多數(shù)人都接受全新的生產(chǎn)關系，才能維持這樣的科研秩序。現(xiàn)在的問題是，連我那個時代的科幻小說，都沒有想象過這樣的世界里會發(fā)生什么情況，更沒有人去猜測科研人員在整個社會中的地位?！?p>　　“在我們?nèi)ナ狼?，能見到這種情形的萌芽就很不錯了——至今為止，我還不知道這樣的方案在修改器和灰風的數(shù)據(jù)庫中是否存在這樣的生產(chǎn)力和配套的生產(chǎn)關系，即是否出現(xiàn)了能做到我所說的這種情況的文明。”

　　“我只知道，如果我從建立希羽組研究所開始就這么做，我的后輩們會更早地看到那一天；或者至少確定這樣的可能性不存在，因而科研秩序必須也必然永遠是封建化的——核武器的最大秘密就在于它可以被造出來，但連我都不知道這樣的未來是否存在，這個世界的其他人就更不會知道了?！?p>　　于是，喬伊立刻明白了夏希羽的悲觀。

　　“如果我坐在您的位置上，我也會很悲觀的。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堅持為一個未必能看見的未來奮斗一生。”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

　　夏希羽感慨完后，當著沈涵曦的面摟住了喬伊。

　　然而，夏希羽沒想到的是，喬伊竟然試圖親吻自己。

　　夏希羽在驚慌中輕輕推開了她，卻發(fā)現(xiàn)她并不介意，只是微笑著說道：“我對你表達愛意的理由很簡單，你不止是堂吉訶德，你是真正的斗士。上次見到你這樣的人，還是我記憶中的維爾汀。既然你已經(jīng)可以算是維爾汀的主人，還請你不要拒絕我的愛意。如果沒有沈小姐在場為夏教授你的發(fā)言做背書，我不會這樣做。”

　　此時，沈涵曦卻坐在了夏希羽身旁，對他點了點頭。

　　于是，夏希羽這才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放任喬伊表達愛意。

　　“需要我去叫維爾汀進來嗎？”

　　夏希羽和喬伊兩人不約而同地轉(zhuǎn)頭看向用英語說出這句話的沈涵曦，立刻對她點頭。

　　于是，沈涵曦心中的最后一絲擔心立刻消散。

　　“那么，你們?nèi)缓煤玫亓囊涣摹绕涫菃桃梁途S爾汀。她肯定不會拒絕——或者說，她應該不至于拒絕與一位同自己的雇主交好的、性別相同的前戰(zhàn)友多聊一會?！?p>　　沈涵曦離開后，又過了不到半分鐘，頭發(fā)還有些濕的周昕只穿了一件天藍色的連體泳裝就走進臥室。

　　之后的數(shù)小時里，夏希羽與周昕全面地了解了喬伊在檔案之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