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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夏風(fēng)

世界是一片荒原02

無盡夏風(fēng) 嚴(yán)禁覆蓋 2340 2022-06-21 12:55:03

  誰能想到,人生變故來的速度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我的成長速度。

  十二歲那年的盛夏,六月里的后山。

  在奶奶崴腳的地方,我母親從坡上摔下,斷了肋骨,送到醫(yī)院時被告知肋骨差一毫米刺穿右肺,好在老天爺暫時還沒想母親上去,做了手術(shù)兩個月就出院了。

  母親在醫(yī)院住了多久,姨娘就從學(xué)校請假了多久。母親一周后才從昏迷中醒來,見到姨娘第一句話便是,“學(xué)校的工作不能停?!?p>  姨娘蹙眉,“那是校長該操心的事?!?p>  其實(shí)我知道母親的意思是不上課不工作到時候回去就沒有姨娘的位置了。

  而姨娘的話確實(shí)也沒錯,學(xué)校也開除不了她,因?yàn)樗氰F飯碗。

  姨娘每次很早就到了醫(yī)院,深夜照顧完母親才回家,再后來甚至直接住在了醫(yī)院。

  母親從起先的心疼到最后說什么都要讓姨娘回家,我以為母親是太心疼姨娘,畢竟在照顧母親期間,姨娘的身形日漸消瘦下去。

  誰知道一天下午我從學(xué)校放學(xué)到醫(yī)院,左腳剛踏進(jìn)門就飛來一個飯盅盅砸在我身上,紫菜蛋花湯順著我的胳膊流下,清香四溢。

  我從未見過母親對姨娘發(fā)火,怒目圓睜,滿臉通紅,下眼睫毛狼狽的貼在下眼皮上,胸口起伏跌宕。

  一向溫潤的姨娘此刻尤其像我偷吃糖被母親抓住一頓教訓(xùn)的時候。

  母親見我來了,臉撇向一邊。

  姨娘從我身邊走過,把喂母親吃飯的勺子塞進(jìn)我手里后走出門離開。

  這次,姨娘身上沒有了從前的香水味,從前的姨娘,就算是參加公婆的葬禮也要在耳后點(diǎn)上自己最喜歡的香水。

  那是一股參雜于春夏交際的味道,帶著春天的稻田香,也留有盛夏暴雨后的泥土味道。

  可今天姨娘身上的香味消失了,就和母親的震怒一樣,無根無源,無影無蹤。

  我撿起反扣在地的不銹鋼飯盒,默默的收拾完殘羹剩飯,不敢多問,怕母親的余怒波及到我。

  第二天,我以為姨娘不會來了,畢竟吵架后都要保持自己的高貴自尊,不肯拉下臉來。誰知我中午放學(xué)到醫(yī)院時,看到母親和姨娘你一句我一句的來回交談。氛圍和睦,讓我一度懷疑自己的精神問題。

  見我站在門口,母親招手,“宋筊,過來?!?p>  母親從來只喊我全名,我唯一的小名是姨娘給我取的,叫小風(fēng)。

  她希望我是自由的,像風(fēng)一樣。

  母親拉著我的衣袖,神情專注,“好好聽姨娘的話?!?p>  當(dāng)時的我電視劇中的離別場面看得有些多,聽到這話眼淚立馬涌了出來,小嘴咧成向下的幅度,一嗓子嚎出來,我媽不要我了。

  姨娘和母親同時無語凝噎住,紛紛把臉轉(zhuǎn)向一旁,母親也放開了我的衣袖。

  回家后的日子,正好錯過了花椒收成的季節(jié),幾顆樹上的花椒在大雨中碾落成泥,收成沒有,意味著錢也沒有了。

  母親靠著一些菜地和存款供我讀書,所幸姨娘是教書人,時常給我那些課外資料回來,我的小小世界在一些課外書上逐漸形成。

  事實(shí)上在醫(yī)院那一天,我哭了很久,我想停,但胸腔好像有無盡的力氣,嗓門兒也大得飛起,護(hù)士一度以為我是被拐來的。

  后來我想可能是把那段時間母親受的苦通通發(fā)泄了出來,順便藏有一些私心想吃點(diǎn)好的。

  花椒被大雨打落,我其實(shí)是有點(diǎn)開心的。因?yàn)槭植挥帽辉皿w無完膚。

  花椒收成的時候,往往是奶奶和母親全副武裝從樹上將帶有花椒果實(shí)的枝椏剪下來,我在樹下把花椒果子摘下來。

  那些黑黢黢的刺,稍不注意就會扎進(jìn)皮膚,一擠,鮮紅的血便圓溜溜的冒出來。被扎后的口子又麻又痛。

  小孩不愿意干這活,我不是小孩,但我更不愿意。每次這時候,母親會摘下樹上最嫩的花椒葉,裹上面粉炸成餅給我吃。

  我對它又愛又痛,痛花椒扎手,愛花椒葉面餅子。

  可自從母親從醫(yī)院回來后,身體大不如從前,稍微走遠(yuǎn)一點(diǎn)的路便會大口喘氣,必定要歇會兒,讓我先走。

  大夏天的日子,水泥路曬得燙腳,母親不管不顧一屁股坐在路邊,臉色慘白冷汗直下。

  那時候我并不知道母親正在經(jīng)受什么,母親每次讓我離開后自己的痛苦才會完全展露出來。

  回家過了一年時間,我對摘花椒又愛又恨變成了完全的恨,因?yàn)槲覀冊运B(yǎng)它愛護(hù)靠它生存,它卻奪走了我的母親。

  我是在一個大雨的午后醒來的,西南山區(qū)偶發(fā)的偏通雨來的又急又大,我醒來后發(fā)現(xiàn)奶奶和母親都不在屋里,外面雨勢愈演愈烈,我顧不得穿鞋跑到窗邊,外面已經(jīng)被大雨模糊到什么也看不清。

  很快,在我還來不及反應(yīng)的時候房子的泥土開始掉落,磚塊瓦塊從頂上砸落在地,飛濺起來的泥巴彈在我嘴里,舌頭一片沙粒。

  大門打開的時候,奶奶邊喊我名字邊搖搖晃晃朝我走來,拉著我把我往衣柜里塞,木質(zhì)的衣柜是媽媽的陪嫁,是放貴重物品,平常不讓小孩接近的地方。

  奶奶大力關(guān)上衣柜門,我在搖晃里陷入一片漆黑??謶趾陀拈]沁入我每一個毛孔,汗毛豎立,全然已經(jīng)忘記了流淚。

  不知過了多久,我再次醒來,身體重重地貼在地上,動彈不得,依舊是一片漆黑。

  外面?zhèn)鱽砟_步聲,接著有人叫我的名字。

  他大聲招呼著人,說這里有小孩。

  過一會兒我就聽到很多腳步聲,接著身體上的黑暗就被移開,我見到了眼前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

  我從出生就在的房子,從灶臺處垮了一半,混合著雨水變成了一些渾濁的小凹凼。木梁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還有許多鍋碗瓢盆參雜其中,它們都變得臟臟的。

  眼前是同村的叔叔阿姨,每個人都緊切的看著我,見到我立馬喊著我奶奶的名字,隨后又轉(zhuǎn)移到別處。

  奶奶從不遠(yuǎn)處跌跌撞撞的過來,大聲叫喊著,花白的頭發(fā)緊緊貼著頭皮,一見到我便著急忙慌的檢查我,見我沒事后整個身體瞬間塌了下來,眼睛呆呆的瞪著不遠(yuǎn)處,人好像被剝繭抽絲。

  我的母親,埋在滑坡的泥土里,再也沒有站起來。

  出殯那天,我走在送葬隊(duì)伍的最前面,奶奶跟在我身后,一言不發(fā)。

  姨娘從天災(zāi)那天就往家里趕,母親的遺體被找到時,我已經(jīng)被救災(zāi)隊(duì)安排到了鎮(zhèn)上的臨時避難所里。唯獨(dú)姨娘和奶奶看到了母親最后的樣子。

  后來周圍的鄰居帶著惋惜的語氣同我講,那天姨娘拼命用手刨土,整個人再也不是從前的梨花淚,成為了一個徹徹底底沒有糖吃的小孩。

  而奶奶則像被抽走了魂靈,渾濁的眼逐漸失焦,呆坐在一旁。

  后來我問姨娘,母親最后是什么樣。

  我以為姨娘會傷痛難挨的同我描述她見到母親的最后一面??伤搅艘仓徽f了幾個字。

  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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