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過年，泠棽都羨慕拎著禮盒到處拜年的人。
以前他也提出要拜年，李萍讓他寫好名單。他想了很長時間，明白除了奶奶家，他是沒有地方拜年的。大姨是不能拜的，房玲玲爸媽是派出所工作，對于送禮那是堅決抵制的。好吧，雖然父親離了婚，但是奶奶一個大孫子一口乖孫子去看看，也算經(jīng)歷了拜年這檔事。
開始那一年，泠軍不在。奶奶一個人辦年夜飯，什么手撕咸魚，蒸羊羔，蒸八小糕，青菜豆腐等等樣樣有。只是一頓她吃不了，又舍不得倒，就天天吃剩的。年紀大了吃壞肚子可不是好事。后來，他告訴奶奶，他愛吃獅子頭，別樣不愛見。這幾年，奶奶就獨做獅子頭。
他喜歡聽奶奶說爸爸少年的事情，不喜歡聽奶奶例舉李萍的不是。
奶奶有繡花的手藝。她早年守寡，就是有精湛的繡花手藝才養(yǎng)活爸爸。奶奶有倆箱子繡花樣，說是要傳給孫媳婦的。讓泠棽找媳婦是必然準手巧這一條。
泠棽笑了，大聲說：“奶奶，我還是小人呢，夠不著說媳婦?！毙∪耸潜镜卦?，孩童自稱的一種。
奶奶笑了，不見了最后一顆牙?！坝植缓m現(xiàn)在，趕早趕著交代了?！?p> 奶奶不識字，18歲時耳就不好。說得都是地方老話?！m’這樣的老詞，在揚戲中還能看得見，現(xiàn)下早沒人用在日常溝通中。
每年去，泠棽沒見到爸爸回家過年。去年來了電話，他只是問了句:李萍還好么？匆匆掛了。
奶奶說：“早不能見他。公家事石重?！闭f時擦了把眼淚。
爸爸是獨子。對他的信仰忠誠無比，一直是個不顧家的人。幸虧奶奶手腳麻利，家里弄得干干凈凈的，一個人自理是沒問題的。奶奶喜靜，在院子里，種種菜，養(yǎng)些雞，磨些豆腐。日子也就這么一天一天的過著，孤單著過。
今天去了。奶奶家多了個阿姨，一個三歲女娃娃。
奶奶拉著泠棽到她屋里說話。
“大孫子，你看這個阿小媽還順眼么。我給你爸想說和來在。不是奶奶框你們母子，離了這些年，沒個女人過日子，你不會怪奶奶吧?！?p> 泠棽心里一噔，不說話。李萍心里還有我爸爸呢。
泠棽知道奶奶一直與李萍合不來。奶奶有很深的男尊女卑的思想。
奶奶那有李萍三宗罪：一不會燒飯，二不替父親洗衣服，三自己的事情不喜歡別人安排。這三點足夠婆媳關(guān)系的惡化。
李萍是懷上孕就搬回外公家了。外公早年失去外婆，一個人帶倆孩子都沒想過再婚，護子的很。姑娘從婆家?guī)е抢锿藁貋砹?。這肯定是在婆家受了天大的委屈。攔著追來的姑爺，姑娘是不可能讓他接回去的。
泠軍從此就在李家住下了。因為泠棽還是姓泠的，奶奶就默許了。形式上是倒插門，實質(zhì)上可以閉著眼睛說不是。
“你也不同意么?！?p> “阿姨怎么住這呢”
原來這位阿姨孩子被她丈夫賣了，泠軍及同事終于找回來了。不巧得很，她丈夫又得了重病，她賣了房子家檔，也沒救回來?，F(xiàn)在人財兩空，孤兒寡母落腳地都沒有。
這么個善良的人，泠軍本意就讓她來照顧奶奶，好支付一些錢給她，有個緩沖。
奶奶與她相處不錯，心生這個念想：“今年你爸住了三堂醫(yī)院。這個阿小媽魚湯熬得好。奶奶才有這心思?！?p> 奶奶從抽屜里拿出一疊單據(jù)。泠棽認真的看，是三甲醫(yī)院的，掛號單和導向單，卻不是什么重要單據(jù)。亂七八糟的時間順序理了理，確實都是泠軍的醫(yī)?？ɡU費的，最早時間從六年前就開始，很多單據(jù)都洗得字不清楚了。有一個單引起了他的注意，心血管造影單，家屬一欄上面是泠軍的簽字。
這種單子顏回淵年前也填過，當時要家屬簽字，沒人簽沒做成。本人簽字是沒有用的。所以應該是泠軍沒處理的單子。
“你這單子哪來的？”
“你爸口袋破了，在內(nèi)襯里找著的?！?p> 確實，泠軍衣服破了是想不起來補的，哪怕是口袋。
“我爸現(xiàn)在身體怎樣了？”
“他說好了，去班了。問問李萍能復婚的事?！?p> 泠棽知道這是對奶奶來說很大的讓步，是最大的誠意。
父親和母親離婚時，父親說得很清楚，是他不愛了。只是這些年沒有再婚的消息。他的意思是什么？能和母親復婚么？現(xiàn)在不知道，看不見他的人，沒有機會問。
阿姨性格溫柔，話不多，做事利索，手腳麻利。平時踩縫紉機，在陳晶家領(lǐng)了一堆加工單，勤勞且務實。確實是奶奶理想中的兒媳婦。那個小女孩害羞得很，連吃飯都不敢在桌上吃。
泠棽逗她時，只會低著頭抿嘴笑，手中擺弄著針線。
“你叫啥？”泠棽逗她半天才問。
“我叫山慧。”
大眼睛上的捷毛像蝴蝶。聲音不是一般的好聽，這么個好聽的聲音，害羞，話還少。不知道要在人前展示自己優(yōu)點這一基本社交技巧，可惜了。
臨走時，奶奶給了個大紅包。紅包里是1000元錢，給泠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