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個猜想
“啊？原來真的有用嗎？”盧修斯抽出那份病歷遞給克拉夫特，把涂改過的“嗜睡”一欄指給他看。
“李斯頓講師覺得達不到嗜睡的程度，所以涂掉了。我不知道該不該寫進備注?！?p> 克拉夫特好像沒聽進去盧修斯在講什么，拿到病歷就往前翻到第一頁的基本信息，把職業(yè)和地址找了出來。
“面包師，榆木街北第三幢？那是什么地方？”
“不太清楚，應該是條小街道吧，我不太清楚在哪，隨訪還沒輪到這位呢?！?p> 盧修斯對文登港的本地的路挺熟，但要問他具體哪條道叫什么名字，他只能答得出幾條常去的。
各種縱橫交錯的街道巷道太多，名字五花八門，這種沒有特色的名字看過就忘。
“你記的時候就沒想過可能要去隨訪？”克拉夫特質問道。
“呃，不是我寫的啊，是李斯頓寫的，可能他知道在哪吧？”盧修斯連忙撇清關系?？雌饋硎前l(fā)現什么問題了，這時候病歷缺陷絕不能扯上自己，讓李斯頓自己負責吧。
“走，那我們去找李斯頓?！?p> 拿起這份病歷，克拉夫特毫不猶豫地丟下手頭工作，準備出門。
完了，盧修斯想道，希望不是什么大事。他快步跟上，迅速回憶這里面有沒有自己的問題，萬一待會找不到具體位置，這事就麻煩了。
所幸克拉夫特還是維持了一貫以來在大家心目中的良好修養(yǎng)，他只是帶著盧修斯快步趕回診所，堵住了收拾東西打算下班的李斯頓。
“我有問題需要盡快確認一下，所以就自己過來了?！笨死蛱匕牙钏诡D按回桌邊的椅子上，掏出病歷給他看。
“你確定這個病人的表述是醒來的時間變晚，而且難以喚醒嗎？他有沒有說具體晚了多久？”
李斯頓被嚇了一跳，看向躲在后面的盧修斯，后者給他遞了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是的，就是這個病人?！?p> “所以到底是多久？”克拉夫特對這個問題表現出了異常的執(zhí)著。
“讓我想想，我想想，他沒說得很清楚啊?！崩钏诡D頭上冒汗，他有種面前站著卡爾曼教授的錯覺，“他說之前都是能在鐘樓敲響七次前到面包店的，現在醒來都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了?！?p> “嗯，差不多晚了一個小時。他家人有類似情況嗎？”
“他沒說?！崩钏诡D答道，心虛得像在說“我沒問”。
還好克拉夫特沒繼續(xù)在這上面追問下去，換了個話題，“你知道榆木街在哪嗎？我對文登港不太熟?！?p> “為啥突然問這個？”李斯頓沒跟上跳躍的思路。
克拉夫特抽回病歷，翻到第一頁，一個黑圈被畫在地址一欄上，把它從所有信息里挑出來。
他把紙推回李斯頓面前，“在不知道具體位置前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多想了，所以回憶下到底在哪吧?！?p> 語調平靜，但總讓人覺得里面藏著什么情緒。不是被打攪了工作的惱火，也不是對他人的不滿，那是一絲聆聽者無法理解的不安。
李斯頓與他對視，克拉夫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認真地注視著他，帶來難以形容的壓迫感。
“一條小街道，和鹽潮區(qū)比較近，我以前去過所以有點印象。”
“嘶……鹽潮區(qū)？”這已經是這幾天來第三次聽到這個詞了，克拉夫特有個很不妙的猜想，“有地圖嗎？我想看看這個地方在哪？”
幾天前那個雇工的話飛快地在腦子里過了一遍，“我和妻子”“我的鄰居也是”“很難叫醒”。
“誰會有這種東西？”
“那畫個草圖給我看看，我就想知道它在跟鹽潮區(qū)有多近?！笨死蛱爻槌鲆粡埿录?，和筆一起遞給李斯頓。
雖然還沒找到確切的證據，但克拉夫特的懷疑逐漸增強，他覺得自己可能要推翻自己對早前那個病例的判斷了，事情比他想象得復雜了不少。
對那個叫加里的雇工，最早的判斷是因為生活環(huán)境的變化，對他和鄰居的作息造成了影響。在鹽潮區(qū)那種環(huán)境惡劣的地方，這個解釋最為合理。
另一個可能是傳染病，克拉夫特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因素。但因為加里和妻子完全沒有除了睡眠延長外的任何不適，發(fā)熱、咳嗽、腹瀉等癥狀一個都沒有，毫無頭緒，最后排除了這個可能。
榆木街的這個病例讓他迅速警惕了起來，發(fā)現自己當時犯下的一個低級錯誤，沒追問加里還知不知道更多的人存在類似癥狀。
李斯頓在紙上寫寫畫畫，邊畫邊給盧修斯和克拉夫特解釋。
“這塊黑色的，我們就算它是鹽潮區(qū)，大概在整個文登港的東南部分。里面具體的地圖根本不可能被畫出來。”
他在畫好的一塊不規(guī)則圖形里填上黑色陰影，用大字標注“鹽潮區(qū)”，又在左邊畫了兩道豎線。
雙線平直，陰影均勻自然，體現了作為一位解剖講師良好的繪圖功底，畫組織結構的手拿來畫這個屬實是大材小用了。
“然后，這兩道線，就是榆木街?！彼鶅啥朔謩e標了兩個字母，區(qū)分方向，“你就當它是南北走向的吧，不是那么標準，長度也很短?！?p> “具體點，這個比例和現實差距大么？”克拉夫特轉到李斯頓身后，看著那兩條線。
“具體大約是鹽潮區(qū)南北寬度的三分之一，我對這種特別長的距離沒啥概念。”
一條橫線在下端截斷了榆木街，“這條街我忘記叫什么了，反正榆木街到這個位置為止。而我們要找的房子是？”
“自北向南第三幢?！北R修斯在旁邊提醒。
克拉夫特補充道：“東側還是西側？這街不可能只有一邊吧？”
“抱歉，我當時沒想到?！?p> 本來以為夠詳細了，現在看來依舊不靠譜。
“算了，不差這點，多問一間房子不礙事。先把地方標出來?！?p> 克拉夫特的催促下，李斯頓沉思片刻，在自己估計的位置畫了個叉，離鹽潮區(qū)的西北角不遠。
整個房間安靜了下來，李斯頓和盧修斯看著克拉夫特，等他解釋為什么突然對這個如此關心。
克拉夫特在李斯頓身邊坐下，拿過紙筆，在鹽潮區(qū)的西北部加上一個叉。
“太近了?！彼吐暤?，“這也太近了。”
“這是什么？”盧修斯好奇地探頭看過來，光憑草圖上的距離判斷，兩個叉間的距離不到榆木街長度三分之一。
克拉夫特在兩者間畫出一條虛線，把它們連接起來，“我之前接診了另一個叫加里的雇工，表述很像，但嚴重得多?！?p> “不止他一個，他聲稱自己的妻子和鄰居也是如此，醒來得越來越晚，很難喚醒。我還以為是他家周邊小范圍的問題?！?p> “再加上你們找到的這個，我懷疑里面有什么關聯?！笨死蛱赜霉P在鹽潮區(qū)的叉邊又添了兩個，三個叉聚成一簇。
“會不會跟澄明藥劑有點關系？”盧修斯自然地把睡眠漸長跟稀釋液的效果聯系起來，這簡直就像是弱化版。
“沒道理，其他病人的反饋里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死蛱兀莻€加里還有他的妻子有用過嗎？”于情于理，李斯頓都不想把這事扯上澄明。
克拉夫特搖頭，他其實也下意識地聯系上了黑液和它的稀釋劑“澄明”，但邏輯講不通，“沒有，每個用過的人我們都有記錄，加里一家我能確定沒用過?！?p> 群體發(fā)病，時間空間上具有關聯性。傳染病的可能又重新被擺到了克拉夫特的面前。
著名的蟑螂定律提到過，當你第一次發(fā)現蟑螂的時候，那屋子里大概率早就有一群蟑螂了?？死蛱胤浅ＵJ可這個理論，并肯定它在大量事例上的普適性。
他以連起的虛線為半徑，畫出一個圓，包裹了大塊鹽潮區(qū)和周邊的普通城區(qū)。
“既然我們都能遇到兩次，那肯定不止這些，我懷疑它影響的面積比這個圓還要大得多，還可能往外擴張?！?p> “瘟疫？!”李斯頓眼睛都要瞪出來了，“別嚇我，我們三個人里已經有兩個直接接觸病人了。”
“只是個猜測，不一定是接觸就會染上的那種，而且癥狀也不像。我們需要進一步的證明?！?p> 克拉夫特看著那個圓，假定真的出現了這么一種癥狀聞所未聞的傳染病，把鹽潮區(qū)作為最初的起點，傳播范圍逐漸擴大。
他的手指在草圖上掃過，描摹著鹽潮區(qū)的輪廓，在這種衛(wèi)生環(huán)境更差、更加擁擠的地方，區(qū)內傳播肯定比向外的速度要快得多，調查起來卻困難得多。
不管怎么樣，他都需要更多的病例，更詳細的信息，這樣才能圈出一個更準確的范圍，證明自己的猜想。
“我們恐怕不能干坐著了。”克拉夫特站起身，為自己接下來不知多少天的曠工默哀一秒，“不管是不是，我都得到那邊去轉轉，你們要一起么？”
“你來真的？”李斯頓不太認可克拉夫特的看法，去調查這種事情完全看不到好處。猜錯消耗時間，猜對消耗生命。
“那我一起去吧，正好鳥嘴面具也只有兩個?！北R修斯自我防護意識很好，傳承自克拉夫特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