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金花菜和石膏
幾日后的一個中午，醫(yī)術(shù)院西角，靠山而建的一排房屋內(nèi)，室內(nèi)偌大的空間被一排排深棕色硬木柜子塞得滿滿當當，一頭墻角處還有數(shù)十個大麻袋，層層疊疊摞在一起，足有大半人高。
仲韜和一名老者蹲在地上，面前有一個半打開的大麻袋，兩人正在討論著什么。
老者五旬年紀，頭束烏角巾，身穿綢質(zhì)寬博對襟長衫，花白的山羊胡垂到胸口，打扮俱是儒雅做派。
但細看之下，便見其衣衫前襟、袖口上多處沾著或白色或黃色的粉末狀物，就連那髯須上，還纏掛著幾絲葉片子，又顯出此人那不修邊幅的性子。
這里是醫(yī)術(shù)院的藥庫，為何不稱藥房而稱藥庫，是因為此處藥材品種儲備之全，冠絕全陸河。
可以這樣說，如果這里沒有的藥材，那全陸河也難尋了。
老者名叫陳慶春，是醫(yī)術(shù)院藥庫的管事人，人稱陳藥癡
仲韜記憶中，這陳藥癡自幼熟讀醫(yī)經(jīng)，嘗遍百草，對所有藥材的藥性、藥效了如指掌，哪怕是世所罕見之藥，他也能信手拈來，說出其由來出處。
但這人卻只潛心鉆研那藥材，不愛給人切脈診病，后來干脆就當了這藥庫管事的職務，天天與這滿滿幾屋子藥材打交道。
仲韜今日本是有事前來請教，結(jié)果剛走進門來，便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藥庫，真是涼快啊。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九月時節(jié)，本該秋金得令，燥暑自去而天高氣爽，但是江洛連日來的天氣，卻十分反常，一點涼快下來的跡象都沒有。
這藥庫為了方便保存藥材，本就建的寬敞通風，此外這屋子靠山而建，在后屋連著山體挖出一山洞，做成涼室，專為那喜陰涼、惡濕熱的藥物而準備。
因此仲韜一走進藥庫，頓時覺得身上熱氣去了一半。
他今日前來，是因為前幾日和那傷了腿的廉都尉閑時聊起了北方邊境戰(zhàn)事，有一事讓他十分在意。
關于陸河與羅狄流民草寇在邊境的摩擦沖突，最近江洛城中盡人皆知，仲韜也數(shù)次聽仲步青說起過目前的邊境形勢。
聽廉都尉說，這幫土匪，雖然是一幫烏合之眾，卻是兇狠狡詐，尤其是他們使的刀矛槍箭，其刀刃箭鋒處，似乎都涂有什么特殊的東西，綠油油的，像是某種植物的汁液。
一旦被其所傷，那就是血流不停，數(shù)日難止，由此導致的死傷嚴重程度，均甚于普通兵器，搞得士卒惶恐不已，戰(zhàn)力大減。
這引起了仲韜的注意。
能導致血流不止，那其中一定是含有某種抗凝血的物質(zhì)，能阻止傷口處的血液凝結(jié)。
此次前來，就是想請教一下陳慶春，是否有什么植物，能產(chǎn)生這種效果。
仲韜自我介紹后，便將此事說與陳慶春，一聽這后生是在找他討論植物的，陳藥癡頓時來了興趣，拉著仲韜就說起來：
“這活血化瘀的植物多如牛毛，藥材中如丹參，赤芍，川芎、三七，均能消散淤血，但是就算大量服用這些藥物的人，也沒見誰人吐血衄血的，更不要說是傷口流血不止?！?p> 又拉著仲韜從角落中一堆麻袋中拖出一個來，打開放在地上，指著里面的草藥問道：“這種藥，你知道是什么嗎？”
仲韜伸手抓起一把細看，是干燥的小葉片植物，頂圓中凸，葉片還有小鋸齒，仔細回憶后，確實不認識。
陳慶春說道：“這味藥本不常用，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這東西叫金花菜，藥性微寒。它具有很強的止血功效，無論是吐血，衄血、便血、尿血，都可用這藥醫(yī)治?！?p> 仲韜想知道的是能導致出血不止的植物，而陳藥癡卻說起了止血的植物，不過仲韜還是十分有興致地聽著，只是因為這里待著真是涼快啊。
“不過，我聽說……”當陳慶春滔滔不絕地把金花菜的功效功用，用量用法從頭說了個通透，突然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仲韜，語氣神秘地說道：
“我聽說在陸河西南邊有一種植物，和這金花菜長得十分相似，吃起來卻是甜的，當?shù)厝擞盟麃砦桂B(yǎng)牛羊……但是，還有一種傳說，說這東西可以滅鼠?！?p> 仲韜好奇地問道：“滅鼠？”
“沒錯，當?shù)厝苏f用這東西，拌在糧食中，放在犄角旮旯，老鼠吃了后，口鼻出血，片刻即死，是不是和你描述的傷口血流不止很像？”
仲韜啞然，這不科學啊，牛羊吃了沒事，老鼠吃了就出血而死，難不成這玩意還有物種靶向性？
這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醫(yī)學認知，所以仲韜決定把陳藥癡這話，當成一個傳說故事，聽聽就算了。
突然，一陣急促腳步聲，仲韜抬頭，看見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慌慌張張地一路小跑而來。
陳慶春“你這是作甚，如此慌忙?！?p> 男孩應該是藥房的雜工學徒，氣喘吁吁回答道：“陳管事，不好了，又有人來借取石膏這味藥，我去給他取，卻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全都沒有了！”
醫(yī)術(shù)院有全國品類最齊全的藥庫，江洛所有醫(yī)館藥堂如在行醫(yī)診療中，如突然遇到稀少短缺的藥材，均可先向醫(yī)術(shù)院借取，以免耽誤病情，這是常有之事。
但聽自己這學徒說得不清不楚，陳慶春沒理解，繼續(xù)問道：“什么沒有了？你說清楚些。”
萬山著急地說道：“近兩日來，每日很多江洛醫(yī)館藥堂，都遣人過來借取石膏，我都照例登記在冊后借給他們，卻忘記清點庫存，剛剛又來一人，也是要借那石膏，待我再取藥時，才現(xiàn)在這石膏，都被他們借空了！”
“什么？竟有這事！”陳慶春一聽石膏是被借光的，便發(fā)覺事有蹊蹺，眉頭緊皺，匆匆往外行去。
旁邊的仲韜見陳慶春表情嚴肅，知道可能有事發(fā)生，卻聽不出這石膏有何要緊，便也跟了上去。
根據(jù)腦中記憶，石膏功效清熱瀉火、除煩止渴，可用于治療各種溫熱病以及驚厥。
但這石膏，不是什么名貴少見的藥材啊，大家都來借著石膏干嘛？
見仲韜迷茫不解，陳慶春點醒他：“你再想想，石膏本是一味常見的藥材，只要是開業(yè)行醫(yī)的醫(yī)館藥堂，那都不可能沒有準備，那你說為什么他們還全都來向醫(yī)術(shù)院借??？”
聽這么一說，仲韜立刻也就反應過來，回答道：“準備肯定是準備了，可是用完了，因為用量太大，而且是突然的用量猛增！”
石膏這味藥，是一種天然礦物質(zhì)，是需要從產(chǎn)地所在的山石之中挖掘，并運輸?shù)蕉汲墙宓摹?p> 那只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這石膏，在幾日內(nèi)突然用量猛增，大個醫(yī)館藥堂存貨迅速耗盡，來不及補充。
所以這么說來，一定有某種疾病，而且是治療中需要大量用到石膏的某種疾病，近幾日在都城江洛突然出現(xiàn)，且患病人數(shù)眾多。
陳慶春說道：“你說得沒錯，石膏最常用于止熱，江洛城中一定是出現(xiàn)了熱病，且患病人數(shù)眾多！才會出現(xiàn)石膏短缺，來不及補充?！?p> 熱病，就是以發(fā)熱，汗出不止，口渴欲飲為主要癥狀的一類疾病，多發(fā)于伏暑時節(jié)。
仲韜心中思忖，所以這是天氣太熱，大家中暑了嗎？
陳慶春像知道他所想，繼續(xù)開口道：“如果僅僅是感受暑邪，那也沒有大問題，只需擬些清解暑熱的方子，熬制成茶飲，在江洛街巷各處設點供人們飲用便可。
只是，這全江洛的石膏都借空了，這患病人數(shù)也太多了啊，怕就怕……今年天氣如此反常，秋時已至而秋氣不至，天氣反常，就怕這是疫癘來襲啊！”
疫癘？！
一聽這個詞，仲韜不寒而栗，這古時的疫癘，可是指具有傳染性的一類疾病啊。
而古時疫癘的發(fā)生，確實多與氣候異常有關聯(lián)，而目前江洛這反常的極端暑熱天氣，讓一些疫病的發(fā)生具備了可能性。
如果真是疫癘，那問題就嚴重了。
仲韜知道以現(xiàn)在這個時代的醫(yī)療條件和醫(yī)學技術(shù)，任何疫病，一旦暴發(fā)流行，那對于江洛來說，都可能是一場大災難。
陳慶春穩(wěn)定心神說道：“現(xiàn)在可沒法下定論，希望只是普通的暑熱病，不多還是小心謹慎為妙，我們速去稟告薛主管吧?！?